刚从午睡惊梦中醒来的怀梦，迷茫地望向四周。

    眼前的世界，看起来是一片鸾鸟自歌、凤鸟自舞①的仙家之地。

    和梦里完全相反，此刻的天气风和日暖，而她自己，正靠坐在一棵五彩斑斓、冠如华盖的万年神树下。

    “竟然又是这个预知之梦？”怀梦疲惫地揉了揉太阳穴。

    许是作为一棵梦草该有的本能，怀梦不仅从小就比寻常少女爱做各种白日梦，她还真的，偶尔会做点有预知功能的“白日之梦”。

    但是，预知之梦的真正奥秘最难解，尤其眼下这个已经跟随了自己多世的“追龙”和“龙牛斗”梦境，她都已经梦麻了。

    所以，她只是眼神涣散地，对着面前那株芍药花愣了好久。

    当她的目光落到远处那尊“可以代表天地间任何生灵自己”的无脸神像时，伴随着一些零散记忆的相继涌现，她才终于反应了过来。

    哦！原来自己早已回到了诸夭之野。

    *

    其实，怀梦已从人间历劫回来好些天了。

    但不知是因为之前天劫失败时，丢失修为和记忆留下了后遗症，还是她在人间陨灭时，那些个天雷和阵法，不仅碎了她的身，还伤了她的元神。

    反正自从人间回来后，怀梦每日都是一副昏昏沉沉、嗜睡多梦的萎靡状态。

    起初，她甚至几乎什么都不记得。

    好在这些天，虽然每日都在昏睡和噩梦惊醒间反复折腾，但她的累世记忆却一直都在零零散散地恢复着，时不时地记起一小段那种。

    也是这个原因，怀梦最近每次刚从梦中醒来后，似乎都要反复盯着周遭瞧上许久，然后才能确认自己到底身在何处。

    她此刻所处的地方，是个远古神祇所造的世外仙境，这里与如今三界各处的仙境都不同。

    因为此境倡导的竟是：众生若需跪拜神佛，应先祭拜天地、供奉自己。

    此乃创境神祇的家族传袭而来，境中为仙者，即便是面对凡人，也要引导其遵循“若供神佛先供己”的理念。

    *

    怀梦一边缓慢整理着此刻还不算完全清晰的记忆和思绪，一边化出了一把松肩小木槌，下意识地敲打着自己的肩颈。

    她项背有疾，日常端坐或打坐修行稍久一点，便会项部麻木、疼痛难忍。

    这项痹②之症是如何来的呢？

    怀梦晃了个神，她只隐约记得，似乎是历劫之前，某次参加天庭选聘时受人欺辱，被谁拍断了脊椎之心③所致，更多的，就想不起来了。

    *

    不过她却想起，现在已是她从人间殉阵而死后，回到诸夭之野的第33天。

    经过这些天的沉睡休养，怀梦今日已经感觉精神了许多，记忆也已累计恢复了不少。

    于是她一边根据目前已经恢复的记忆，努力再梳理一下自己那乱糟糟的脑中思绪，一边抬手，用灵力拂过头顶那棵花叶斑斓的服常神树。

    几乎是一瞬间，树上就化出了“四节”各色各样的锦缎霓裳。

    想起那莫名的天劫失败，以及相继而至的两世怪劫，她的脑中依然充满了诸多谜团，所以她只当以往数万次那般，慵懒抬眸，瞥向树上。

    紧接着，“四节”的变化就让怀梦那张白嫩脸上的神情，从疑惑逐渐变成了震惊，最后又变成了难掩的惊喜。

    甚至，是控制不住的狂喜。

    可当决定“换个新的样子和活法”、以后干脆“日行一噩”的她看着满树彩衣，纠结着自己到底该换个何种相貌开启新生时。

    她又忽地，颓然坐回了树下。

    *

    远处木屋中突然拐出的一位青衣白发的小少年，蓦然将目光朝这边探过来时，瞧见的就是怀梦这副时喜时忧的快速变脸样儿。

    小少年见此情形，便顺势只是停在远处观望。

    他那略显稚气的脸上，有一双稳重练达的眼睛，眼中，似乎写着一丝类似于担忧之色的东西。

    *

    “原来竟是如此！”

    闪念之间，怀梦猛地就明白了自己方才所做的那个“追龙”和“龙牛斗”梦境的寓意。

    那个自她天劫失败后就开始出现，不仅贯穿了自己的两世历劫，如今历劫结束、重归仙界，它竟还未放过她的梦境，竟是这个意思！

    “原来梦中那条红龙，指的便是真身为龙的未婚夫婿博引！”

    “而梦中那头黄色摇牛，便是后来，与我在妖界和人间有过两世痴缠的“牛郎男”公子牵！”

    怀梦识得红龙白月光之时，这世间还没有摇牛朱砂痣的存在。

    而认识摇牛朱砂痣之时，是在红龙白月光离奇失踪，自己也彻底失去记忆之后的历劫期间。

    所以她之前，并未觉得有何不妥，也从未明白过这个梦境的真正含义。

    可是如今怀梦恢复仙身，综合几世记忆，同时想起了两名男子的存在，还确认了二人果真是“不共戴天”的死敌！

    这心情，着实是难以描述。

    “等等！”

    在这个折磨了自己三世的梦境中，今日似乎也是三世以来的第一次，梦中的那条龙打败了那头牛。

    “那这摇牛的落败，又代表着什么呢？”

    怀梦闭上双眼，正欲想办法尝试破解其中奥秘，耳中却突然传来一道飒爽的女声。

    *

    “天地为证，日月可鉴，凡此前欺我辱我之人，我必尽数讨回！此后，我必做到清醒独立、自强不懈，绝不依靠男子成事！”

    思绪被打断的怀梦内心有些疑惑，但她倒也不恼。

    她的第一反应是：“没想到境中还有如此巾帼楷模，听起来，倒挺振奋讨喜的。”

    只听那女声继续道：“我凤倾城在此立誓，必会自己撑起自己的一片天！”

    “凤倾城是谁？”

    怀梦搜遍脑中记忆，内心突然警铃大作：“不好！难道这秘境入口，又被外人找到了？”

    *

    因倡导“凡人也皆可供奉自身神像”的这种为仙理念太过逾常，诸夭之野的具体位置十分隐秘。

    外部入口三千年一现，且每次出现的方位都不同。

    尽管如此，3万年前，此境入口还是曾被几个性子激进的邪仙找到，而后差点遭受了灭境之灾。

    所以，方才出现的陌生女子让怀梦十分紧张。

    可是当她环顾四周，却发现她以为的那个找到了秘境入口的“外人”，竟是个从树下话本中跳出来的巴掌大的红衣女子。

    紧接着，话本中又陆续跳出了各式各样的小人人，“众人”相互配合，演起了话本中的故事。

    怀梦向来爱看各类话本，眼前这种形式却是头回见。

    而今日，是她此次回境后，神志清醒后的第一天，也是接受信息最多的一天。接下来要做的事实在又多又杂，很多事也还没完全理清楚。

    于是，怀梦便一边倍感新奇地躺回树下，慢慢观赏着“众人”的故事演绎，一边思考起了自己接下来的计划。

    她想，无论复仇打脸还是惩恶扬善，这些都能慢慢来。

    可这眼下最紧要的，是她得尽快查清，博引为何会在天劫前夕离奇失踪，而自己，又为何会在天劫之时多受两道天雷，进而陷入两世怪劫。

    “那只可能存在的幕后黑手，会是谁呢？”

    刚一想到这个问题，怀梦就感觉头疼，真疼那种。

    于是她迅速低头，握了握挂在胸前的那颗碧绿色玉珠，而后专心看起了小人人们演绎的故事。

    可惜不到半个时辰，她就哭着把那话本都扔了。

    *

    “唉唉，别丢别丢！”一道略显焦急的男声终于开口。

    然后，伴随着一股隐约的清香味儿，方才还在远处木屋旁的小少年，眨眼便站到了怀梦跟前。

    “此乃人间近来最时兴的话本，下界不能滥用法术，可费了我不少功夫呢！”

    小少年在站过来的瞬间，立马就堆起了一脸和善可亲的笑容。

    只听他用满怀期待的声音问道：“瞧这情形，今日应是认得我了吧？”

    *

    而怀梦，则是有些愣呼呼地靠着大树，一边缓解自己的项痹之症，一边看向眼前之人。

    她有些庆幸，幸好此刻的自己，已经陆陆续续地，将这几世的事情记起了一大半。

    所以，眼前这个看似像那十几岁的人间小少年，实际却比自己大得多的白发男子，她大概是认得的。

    可是怎么回事，怀梦看着眼前之人那一脸关切的样子，刚试探着开口喊出“祝余叔”三个字，就感觉鼻子一酸，而后两滴泪珠便接踵而至。

    她被这突袭之泪吓了一跳：这……该不会显得自己柔弱又矫情吧？这可不行！

    怀梦赶紧指着眼泪解释：“对不住，失……失禁了，失禁了。”

    *

    “哎呀失……”祝余叔似也慌了一下，但他立马就乐呵呵地圆了过去，“失什么敬啊，不失敬！不失敬！”

    或许因为是最早进入诸夭之野修习的两人之一，还到了当今天君都得喊一声爷爷的年纪，祝余叔虽然面若孩童，处事却是老神在在的。

    不过他在转头之时，似又小声补了一句：“哭出来了才好呢！”

    “啊？”怀梦疑惑回望。

    电光石火间，她的心中，突然生出了一个突兀又大胆的想法。

    看着此刻正笑得满脸和煦的祝余叔，怀梦的心里不禁暗自问道：“眼前的这位祝余叔，会是那个幕后之人吗？”

    也不知是不是各种人间话本看多了，那一瞬间的她真的觉得：此情此景此笑容，竟与话本中描述的种种阴谋……甚是贴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