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军接了王暮之回府,帝王仁厚查清误会,王相擅自入宫一事不予重责,着降为兵部尚书以示皇恩,此消息很快便传入各世家府中。
接踵而至的还有北溟太子的求亲国书。
“还在查中毒一事?”
王暮之接过萧澜递来的王氏金令,沉吟良久。
“阿舅有阿舅想做的,我也有我的,傅侯不就是阿舅的手笔。”
萧澜眼中执拗,不肯退让半步。
王暮之遣了旁人,正色道:“你是真想嫁给北溟太子,还是为了除掉武侯?”
萧澜拾起笑容,半吊子理了理衣袖。
“他是太子,日后便是北溟皇帝,我怎么着都不亏。”
王暮之半晌叹了口气,此事作罢。
次日午时,萧澜出宫慢行于东市。
“你说傅侯府并无傅东哲这人?”她问慧筝。
“是。”
“慧琴,他武功如何?”萧澜停步望向一侧的药铺。
“几次交手都有所隐瞒。”
提及交手,她忽地想起北溟的李元枫,“元枫殿下身手如何?”
慧琴有些不情愿,但还是出口承认:“在我之上。”
傅东哲正巧从药铺里出来。
走向萧澜,他望了一眼她手掌缠着的白纱,将一药瓶相递,
“我了解宫中太医的疗法,偏于治本疗程过长,公主若想短时间之内无痕,试试这个。”
“多谢。”萧澜接过递给慧筝,笑笑道。
“你可随意出宫?”
“跟踪公主,公主能出,我便能出。”
他依旧有问必答,一本正经。
身份目的都可以慢慢查,萧澜也不急,“那我先行一步。”
武明泰按照约定骑马赶来,萧澜赶在他开口前上了马背,在他身后拥住他一把夺过缰绳驾马而去。
慧筝慧琴也默契地拦下傅东哲。
“你干嘛?”武明泰不自在地问了一句。
“带你去个地方。”
“那也不用大庭广众之下……”
他没说全,萧澜侧目看他一眼,看到逐渐染红的耳尖。
她低笑两声,“明泰,长大了倒知道不好意思了,你小时候还天天跟在阿姊身后呢。”
“你不过大我两个月。”他有些严肃。
“那也是阿姊。”
骑马路过东市尽头的一间竹屋,萧澜停下马,和武明泰都看了过去,仔细打量,它在这里与繁华闹市相比显得格外突兀。
里头还传出淡淡琴音,一男子抱剑走了出来,打开竹木院门,声音冷冷,“公主,元枫殿下有请。”
萧澜略一惊讶,又想到还欠他一句道谢,下了马走了进去。
武明泰被拦在门外,她摆摆手示意他稍等片刻。
竹屋内整洁宽敞,丝毫没有贫庸之风。
李元枫停止抚琴,声音里夹杂着明显的恼意,“李衷,公主金贵,怎可用粗茶招待?”
“无妨。”萧澜作揖道,“该由我谢请殿下才是。”
“公主请。”
她在他面前坐下,喝了一口清茶。
“不知殿下为何会出现在南渊承文阁?”
“听闻承文阁有多年前的卷宗,只可惜某未寻到。”
见他如此坦诚,萧澜倒不知该如何试探了,直接问最想问的吧。
“不知殿下为何帮我?”
他拿起一杯茶放到嘴边,眸中混沌难辨,“公主护了不少江湖亡命之徒,卖公主人情是我之幸。”
话说的滴水不漏,是敌是友未可知。
貌似是北溟质子为谋依靠打得一手好算盘,可萧澜并不觉得他有如此心眼子还需要她来帮衬。
“我明白了,”萧澜喝完杯中茶,柔声道,“殿下日后若需要帮助,萧澜尽力而为,我今日实有要事,还请先行告辞。”
李元枫颔首,面上看不出任何情绪。
她出来后,门前多了一匹马。
还未出口询问,李衷解释道:“殿下看二位共骑一马太过寒碜,借一马给公主。”
萧澜一边道谢一边骑上那匹马,领着武明泰往洛山而去。
洛山一脚,可望崖江。
崖江北岸便为北溟,靠临帝都,近在咫尺天下仍难以一统。世人都知,是南北两皇关系匪浅,两军实力相当。
但从这瞧见的却是,南渊守军寥寥无几,北溟边防井然有序。
“昨日为何拦我王军?”萧澜背手望着前方,乍一看像是君在问臣。
“父亲下的令。”武明泰前走几步,试图与她并肩而立。
“父亲”二字令她皱起眉头,“明泰,我知你志在沙场,何不请旨……”
他打断她,定定地看着,“那你呢,志在北溟后宫?”
他眸中蕴着的情感灼热滚烫,一时难以分辨是何情愫,萧澜眼神躲闪,“你在宫里长大,应该知道我只爱权势。”
武侯本是长公主的驸马,两人和离后永华随长公主入宫,武侯虽不再立夫人,却也有不少妾室,武明泰便是妾室生的次子。
武侯镇守西境时,武明泰被送入宫里为质,他常跟在她和永华身后,很听话也很少言,萧澜告诉自己武明泰与当年之事无关。
“西幽大有来犯之意,北溟是敌是友还不明晰,南渊世家把持兵权一个个又都不愿率先出兵。你虽只有三千兵马,但前往稳固前线,以备不时之需,亦是良举。”
萧澜收整神色,“乱世之中,既有志卫国就不该畏手畏脚。”
他沉思良久,点了点头。
*
一个月后,公主出嫁之日将近。
质子也将送回北溟。
厚重的云雾翻了几层,月光照着昏暗的长街。
宫门五里外,一辆马车从王府正门缓缓向朱红宫宇行去,而另一辆马车正迎面而来,往城外的方向疾行。
差一点儿相撞,马上的李衷及时死死勒住缰绳。萧澜掀帘望了过去,风恰好吹起对面的车帘,惊鸿一瞥,她看到李元枫虚弱地望向她。
萧澜下了马车,忽然想起与沈巍最后一面的那场夜雨也是这样的双眸让心脏突突地跳个不停,靠近他的马车,明显的血腥味涌入鼻中,她轻声询问李衷:“殿下发生了何事?"
车内一清冷声音用力地响起:“上来。"
她皱着眉头上去,一眼看见他青白袍子的一侧洇出殷红。
萧澜深看着他,稍显凌乱的发丝缀在他的眉间,微微蹙起的眉峰下,眼神冷峻。
从那日竹屋一面,到今日,她和他不过才数十天未见,未料到再见面时竟是如此。
明明听闻是将他送回北溟,怎会受如此重伤,胸口一刀,腰间一刀,这是下了杀手。
“你父皇下的令。"
他嘴角咳出鲜血,面色惨白地说完,取过纱巾沾药小心地敷于伤口。
萧澜见他手头上并无好的伤药,疼得冷汗直冒,额间青筋暴起也没有喊过一声,一时有些不忍。
“找个医馆吧。"
李元枫被她气笑了两声。
“未伤到要害。"倏忽声音轻柔,也不知道在安慰自己还是在安慰她。
“你犯了何事?"
好歹欠他一个人情,她也不能薄情寡义眼睁睁地看着他赴死。
李元枫正了神色,光线暗在他眼中,声音哑然:“兴许是因为你要嫁的太子不想让我回去。"
萧澜听在耳中,迟迟没有给他回应,只盯着他。
若是如此,她好像可以正好借此铺路,顺水推舟救他一次,留一个太子如此忌惮的质子在,或许会有妙用。
李元枫半靠着车窗静静地看了她片刻,眼中的清冷逐渐化为柔和。
他恍若随口一提,“帮我个忙。”
那双眸子再一次让萧澜晃了神,她告诉自己沈巍已经回了逍遥宗,却还是下意识答应他:“好。”
嘴角的笑意自唇边蔓延到眼中,他颇有痞气地说了一句:“答应得这么爽快,别后悔。"
李元枫敲了敲车窗,李衷立马架着马车往城外赶去。
城门口重兵把守,禁军统领蒙晖骑马盯着面前行来的马车,眼底锋芒寒意毕露。
李元枫忽然伸手将萧澜揽在怀里,匕首抵在她的脖颈。
萧澜未动,她猜到他想做什么。挟持公主且是日后的北溟太子妃出城,必能保他不死。
他好似故意靠近她耳边,漫不经心:“这么听话?”
她没忍住回了他一手肘,听见他闷哼了一声,一时有点担心想回头看看是不是碰到他伤口了。
“别动。”耳边传来一阵隐忍的喘息,果然是伤到了,只是声音暗哑,气息灼热离得太近,萧澜没出息的红了耳尖。
李元枫瞥了一眼,喉结动了动。
“杀。"车外蒙晖一句低喝。
李衷立马掀起车帘,蒙晖看到车内的情形后瞳孔剧烈一震,很快抬手止令部下:“慢着。"
“蒙将军,某不会伤公主分毫,只要将军给一条生路。"李元枫语气阴冷,眼眸锋利诡谲地瞧着眼前忠心不二唯命是从的大将军。
“无论是你的命还是公主的命,都由陛下决断。"果然是蒙晖,从不擅自做任何决断,就算眼前的是南渊的公主,陛下的亲女儿,他也会直接了当,毫不在意是否会得罪。
蒙晖偏头低语让亲兵回宫报信,僵持了一刻钟的时间,亲兵骑马赶来:“陛下口谕,放人。"
城门大敞,李元枫的马车一路疾行赶到崖江,已经入冬,南渊还有点点青绿,北溟的树木早就辞了荣条。
李元枫望了一眼对岸的茫茫大军,眼底却无半分杂念。
“今日承蒙公主相救,在此谢过,日后若公主需要,在下定会相助。"
得此一言,她的目的达到,放他过江。
她却听到岸边将士跪下齐呼:“恭迎太子回国。"
萧澜猛然回头,咬牙切齿吐出半句:“你个……"
骗子。
剩下半句,她颇觉自己愚蠢,尽数咽回肚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