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小靓清早醒来，第一件事就是去找小卖部买打火机。

    她刚走出门，又退回去披了件外套。

    早上好冷，简直像在初冬。

    她穿了件黑外套，帽子罩在头上快步走。

    昨天王叔带她来的时候她特意记了路，小卖部在村口就有一个。

    但是她忘了小卖部不是城里的便利店，不会24小时营业。

    早上六点，小卖部门前一片寂静。

    有人路过，都是扛着锄头去地里干活或是去工厂上班的村民，他们好像不知道避讳，大大方方盯着王小靓看，满脸的好奇。

    好像王小靓不是人，是猴。

    王小靓只好蹲下，往下拉拉帽子盖住脸。

    “这谁家馋嘴猫一大早就跟这儿等着开门儿！”一道浑亮的女高音，伴随着轰隆隆的发动机动静。

    王小靓抬头，看到昨天那位赵婶停在她面前。

    赵婶英姿飒爽，骑了辆大摩托，身后载着一个身穿校服貌似只有十几岁的小女孩。

    女孩眨巴着朦胧的睡眼，对她妈大着嗓门说悄悄话：“妈，这是谁啊？我怎么不认识呢。”

    赵婶儿翻个白眼：“你上哪儿认识去，你妈我都没见过。哎等等，我想起来了。”她自来熟地朝王小靓挥手，“丫头，你是罐头厂新来的会计吧？昨天王贵仁车上拉的是你吧？”

    “是我。”王小靓友善地笑笑。

    “我就说咱们村怎么突然多了个我没见过的年轻人。你怎么起这么早来买东西，你缺什么还是饿了？要是饿了去我家吃，锅里还有面条呢。”赵婶说着就要下车去拉人。

    这热情似火把王小靓吓了一跳，她赶紧站起来说：“不用不用。”

    还好赵晶把她妈妈拽住了，给她看看表，“我的妈呀，我要再迟到又得站一个早读了！！你知道站四十分钟腿有多酸爽吗，你知道吗！”

    王小靓也跟着补充：“谢谢您了，送孩子要紧。您不用管我，我住的地方有很多吃的。我就是过来买个打火机。”

    “没事儿，这回铁定晚不了，我把咱家表调快了十分钟。”赵婶决心让王小靓这个外来客感受到舒家村的热情和温暖，“嗨哟，打火机我家倒是真没有，有洋火你用不？”

    “你也不用这么早就叫我啊，你知道那十分钟对我有多重要么！”赵晶吼完，抱着胳膊看天，脸鼓成了包子。

    “不用，真不用。”看来她不走赵婶就不放弃帮她忙的决心，王小靓不敢耽误人家的上学时间，只好抛下一句“等小卖部开了我再来”，就溜之大吉。

    跑得不见人影才慢下来，她喘得厉害却笑出了声。

    怪有意思的。

    以前她奶奶也是这样，把别人的事看得比自己的事重要。

    她小时候也跟刚刚那个小姑娘一样经常烦躁埋怨。

    以前以为世上只有奶奶一个人这么傻。原来还有人像她。

    回到家，王小靓煮了两个鸡蛋，就着辣椒酱配王婶烙的油饼吃。

    然后将昨天的衣服洗了，打扫了卧室里的蚊子尸体，给房间通风。

    她到窗边往下看，舒展不在院子里。

    估计还没睡醒。

    她要找机会谢谢舒展，拿行李带路又送驱蚊液，欠他两个人情。

    可是用什么谢呢？

    王小靓朋友没几个，高中同学分散各地少有联系，大学同学对她小心翼翼，自然不能交心。

    她的社交能力在退化，对突然到来的善意如何回应都有些茫然。

    请吃饭或者送礼物。王小靓想到这些她很久都没有做过的、逐渐陌生的事。

    斟酌了一下，还是送礼物吧。

    她不想跟不熟的人一块吃饭。

    上午的阳光和煦，王小靓窝在廊檐下的躺椅里，用手机搜“送礼物大全”。

    树叶婆娑摇曳，光影明暗交错在她脸上。

    手机在手里滑落，闷声落地。她打起了瞌睡。

    舒展骑着摩托去上班，路过这儿停住。

    他摘下头盔，要问候下新邻居：“王——！”

    他噤了声，发现王小靓闭着眼，四仰八叉陷在竹藤椅里，手臂耷拉着快垂落到地面。

    嘴巴半张着。

    舒展硬生生憋住笑。

    好像大嘴鱼啊，好担心虫子会掉她嘴里。

    舒展一边担忧一边拿手机拉近镜头，给王小靓照了张高清的丑照。

    有蚊子在王小靓脸上叮了一下，王小靓一个激灵，醒了。

    她睁开眼，动作慢半拍地半坐起身，茫然地看着四周陌生的景象。

    等元神归位，脑子彻底清醒，蝉鸣又搞摇滚似的炸起来，她才反应过来自己到了舒家村，已经住了一夜了。

    不知道睡了多久，王小靓肚子都叫了。

    找了根烟要点，才想起来打火机还没去买。

    她整理了下头发衣服，要出门时看到一辆三轮车刚停稳在大门前。

    王贵仁冲她招手：“小靓啊！还没吃午饭吧，走，去叔家里吃，你婶子做了一桌子菜！”

    原来都中午了。但王小靓第一反应就是拒绝：“我不去了叔，我不饿。”

    王贵仁：“别跟叔客气，今天你弟弟王楠也回来了，你俩一起吃饭说说话，认识认识！你弟弟可崇拜你了，说你是什么重点大学毕业的，要向你取取经！”

    话说到这份上，再拒绝就不礼貌了。

    王小靓乌龟似的爬上了三轮车。

    跟王小靓想象中差不多，王婶是个又瘦又能干的中年妇女，笑起来很朴实，跟王叔很有夫妻相。

    王小靓为她细心准备的食物道了谢，说那些东西很好吃。王婶颇有些自豪地说：“喜欢吃就行。以后啊想吃什么直接跟婶子说，婶子给你多做。”

    “吃的事先搁搁，”王贵仁把一个穿校服的男生拽过来，“快叫姐姐好，都这么大人了，堂堂男子汉，怎么这么不场面，别扭捏了。小靓啊，这就是我们家王楠。”

    王楠的脸红得像个熟虾，头上跟顶了块铅块似的，僵硬地抬头，声音温吞缓慢：“姐姐好。”

    说完以后，如释重负，很明显地松了口气。

    这不是故意扭捏，是社恐。

    王小靓想到了自己刚离开奶奶去上海上高中时的情形，面对陌生又优越、新潮又活力的一切人和事物时，她比王楠更不自在和胆怯。

    但这又碍不到别人什么事。

    王小靓笑着说，“你好啊。今天不是才周四吗，你怎么从学校回来了？”

    王楠认真回答：“老师带我们来三中参加口语竞赛，我最先比完了，老师准我回来吃饭拿东西。下午五点回三中集合。”

    “小楠英语说得可好了，他赵婶儿都说他以后能当翻译官！”王婶高兴得合不拢嘴。

    王贵仁让他们入座开饭，告诫王婶：“别在关公面前耍大刀啦，你忘了杜姐说呢，小靓的成绩可比小楠好太多了。”

    王婶拍拍掌，“那更好呀，等他们闲了都在家，小靓可以教教楠子学习。大城市的大学生，肯定比乡镇的教师水平高！”

    “小靓是来养……”王贵仁把后面的话吞下去了。

    王婶自然知道他要说什么，瞬间后悔了。有些尴尬和不知所措地看向王小靓。

    没想到王小靓塞完一块红烧肉，点了点头，咽下去后冲王楠说：“咱们可以加微信，有什么不会的直接在微信上问我。不过我水平也很有限。”

    高考内容忘得也差不多了。

    但为了王婶做的饭，必须答应。

    吃完饭，王楠就该回学校了。王贵仁得开车送他去。

    王小靓也想回去，王贵仁让王婶送她。王小靓推辞：“我认认路，不用老送我了。”

    “那行，你晚上饿了再来吃。很近，走不了几步路，你也省得开火麻烦。”王婶边说，又给王小靓抱了个西瓜搁到她怀里。

    王小靓点点头，又说：“不过我晚上有时候不饿就不吃了，减肥。”

    其实是她不想再来了，还是想自己待着。

    王婶摸摸她胳膊，“瞧你瘦的连西瓜都要抱不动似的，还减肥呢，别减了，白白胖胖多好看。”

    王小靓笑，“我藏肉。婶子，我明天就想去厂里上班。刚才没顾上跟王叔说，他回来你帮我跟他说声啊。”

    “你不再休息几天了啊？”王婶怜爱地看着她，“厂子里倒是人多热闹，有人陪着说说话也蛮好的。行，等他回来我给他说。”

    王小靓拎着西瓜回去。

    西瓜太大放不进去冰箱，王小靓切开两半，这西瓜没籽，看着还是沙瓤的，她馋了，找勺子挖着吃了两口。

    特别，特别甜。

    门口响起喇叭声。

    她以为是王贵仁有什么要紧事折返回来，拿着勺子就跑出去了。

    结果是舒展。

    他骑了辆摩托车，身后还载着个穿校服背书包的小女孩。

    小女孩挺眼熟的。

    “吃啥呢？勺子都舍不得放。”舒展笑盈盈看着她，左脸有个浅浅的梨涡。

    “西瓜。”王小靓对这不速之客有点不耐烦，他打断了她吃瓜的兴致。

    但她没表现出来，还问：“要来吃点吗？很甜。”

    她只是客气一下，没想到舒展和小女孩都下了车，直接要往她家里走。

    王小靓：“……”

    没办法，欠人家的人情还没还，不能赶人。

    王小靓带两人进去，切了一半西瓜端给他们。

    舒展拿起西瓜，咬了一大口，浮夸地“嗯”了一声，竖起大拇指：“真的好甜！”

    旁边小女孩一脸惊讶：“展哥你怎么这么做作啊，我们不是天天吃这瓜嘛。前天在你家吃的时候，你还对你奶奶说吃够了呢。”

    舒展：“……”

    他只沉默了两秒，就理直气壮地说：“今天天热，我又喜欢吃了不行？哪来那么多话啊，怪不得赵婶天天念叨说要把你嘴缝上。”

    小女孩撇撇嘴，耸了耸肩。

    她一开口，王小靓就想起来这把响亮的嗓子来了。这是早上在小卖部门口见过的赵婶的女儿。

    “赶紧说正事儿吧。”舒展提醒赵晶。

    赵晶有点不情不愿地从口袋里掏出来个东西，递给王小靓。

    王小靓接过，原来是个打火机。

    “…我还没得空去买呢，谢谢你。多少钱，我转给你。”

    赵晶揪着校服衣角，“我妈说不用给钱了。就是…那个，姐姐，我妈听王大娘说你学习好，以后还要帮王楠哥哥辅导功课，能不能也顺带着教教我啊？”

    舒展在一边跷二郎腿吃着瓜，“她学习超烂。你好好考虑一下。”

    王小靓：“……”

    苍天啊，这王婶儿传播八卦也够迅速的。她才刚进家门。

    “我妈说给你课时费。”赵晶说，“王家人可抠门了，你在他们厂里打工也挣不了多少钱，你再额外给王楠哥补课，他们可能也不会多给你钱。都是我妈说的。”

    舒展：“她家和王家是我们村儿最有钱的了，你要答应的话多要点工资。”

    “展哥你怎么这么烦人呐？能不能别说话了。让我妈知道肯定骂你。”赵晶捅了舒展一拳。

    舒展吃痛，“不是你非让我带你来的吗？”

    赵晶：“你不是正好下班顺个路嘛！再说都是我妈让的！”

    王小靓震惊舒展上的什么班，这么早就下班了。

    “别吵别吵，我耳朵疼。”舒展又笑眯眯看向王小靓，“你老看我，是不是有什么话要对我说。”

    “你怎么这么自恋了。”赵晶做出呕吐状，看看舒展确定他脸上没东西，也看向王小靓。

    王小靓：“你干什么的下班这么早？”

    舒展：“体制内一个闲职。是不是很羡慕，来考我们单位吧。”

    “你这么闲怎么不帮她补课？”王小靓说。

    舒展说：“王婶儿和我奶奶关系好，我不好意思收她家钱，也不想免费帮她补。再说了，我学习也超烂。”

    赵晶摇摇头，拍着胸口，一脸快要被气死的表情，“现实，太现实了啊！姐姐，其实我也不想补课。但是我这成绩要是再不补，我十有八九考不上高中。我可不想留在舒家村种地嫁人。听说你是城里来的，我都可不懂了，人家都想到大城市拼搏，都市女白领多飒啊，你咋偏偏跑村里来。…难不成我们村有你喜欢的人？”

    “等等！展哥，你是哪个大学的来着？你和小靓姐姐是不是一个大学的啊，学妹为学长放弃优渥生活，千里追爱，哦买噶！她是不是奔着你来的？！”赵晶已经脑补了一出狗血言情大戏。

    王小靓：“……”

    怪不得学习不好，天天看言情小说去了吧。

    舒展深吸了一口气，决定无视赵晶，“不过王小靓，都说你学习好，你哪个大学毕业的啊？”

    王小靓漫不经心：“山大。”

    哪有那么巧的事，中国有那么多所大学，又不是拍电视剧。

    但是一向话多的舒展突然沉默了。

    而且沉默了很长时间。

    一时间房子里鸦雀无声，气氛变得很诡异。

    赵晶抱住脑袋，“啊——”起来。

    “快说你们有没有在一起过！！！”

    王小靓被聒得都耳鸣了。

    她揉揉耳朵，真不想要这个学生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