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渺下午又做了几项检查，结束已是傍晚五六点。

    六月的夏天，昼长夜短，夕阳极其缓慢地下坠，迸发出难以直射的光芒，照得病房窗台上的一盆绿植蔫儿吧唧的。

    手机上多了二十几条未读消息，吓得她以为是学校有要紧事找她，忙不迭打开去看。

    “恭喜恭喜！”

    “什么时候能吃到你们的喜糖啊？”

    “破镜重圆，苦尽甘来，你们可一定要幸福啊！”

    桑渺：“？？”

    来自五湖四海的朋友们在同一时段发来关切的问候，看得她满头雾水，莫名其妙。

    她还没纠结出个所以然，又有一条群消息进来，点开，是她和施潆文、贝熙的三人群。

    贝熙截了张图，是浮游论坛的热帖——《啊啊啊救命！我磕的cp破镜重圆啦！！抽10位，免费奶茶自提！》

    桑渺花了五秒钟浏览完，当即发了六个点。

    好家伙，没想到她和付念好都毕业五六年了，还能齐齐上校内论坛。

    好事的版主还给那帖子加了个精，置了个顶，生怕人看不见一样。

    她没用内网进不去A大的校内论坛，贝熙闲着无聊，截图给她看里面的评论，大多都是在八卦和感叹，氛围比当年评论他们恋爱的热帖简直不要友好太多，一两百个评论里一只手数得出来的恶评。

    付念寒拎着两人的晚饭进来。

    医院的餐顶多只能吃一顿，他怕太清淡她会吃不下，开车去了朋友开的中餐厅，“逼”着老板多做了几样桑渺能吃的开胃小菜。

    他这边摆好盘，她仍是原来的姿势，一副如临大敌地握着手机，看了起码有五分钟。

    付念寒忍不住也凑过去看，她到底在看什么看得这么专注。

    她仿佛感觉到他的靠近，立马反扣手机，定定地看了他好长一会儿说：“你又出名了。”

    付念寒：“嗯？”

    桑渺没理会他，下床坐小沙发上吃饭。今天她没有再发烧，人没昨天那么难受，胃口也渐渐恢复。

    付念寒帮她拿筷子，眼睛一瞬不顺地盯着她吃饭。

    很快，他便知道她那句话的意思了。

    他有大学室友把帖子发给他了，“卧槽！小付终于苦尽甘来，和学姐复合了？？”

    还有位兄弟甚至直接给他转账9999，附言三个字——份子钱。

    他小心翼翼地抬头看着她，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要不要我找人删了帖子？”他盯着她的脸，有些试探的意味。

    他把水杯和药递过去，静静地等着她的回答。

    而她的脸上没看出什么好坏情绪，她似乎没听到他的话，拨了一半的米饭到空碗里。

    付念寒以为她不会再回答，想岔开话题再说些别的，她把另半盒米饭放到他面前，回道：“不用，我估摸着很快会锁帖。”

    “你不生气？”付念寒看着她若无其事的神色，忍不住问。

    照她以前的脾气，看见这种帖子，就算嘴上没说什么，心里肯定不大高兴。

    桑渺没说话，而是凑近舀了一口西湖牛肉羹，还是热的，上面漂浮着一小撮香菜，搅动两回，气味跟着热气扑腾到鼻尖。

    现在烧退到正常温度，她的食欲大增，见什么都想吃，终于体会到饿的感觉。

    “你刚说什么？生气？”桑渺才反应过来，慢吞吞地反问道：“你很生气？”

    付念寒怔了怔，随即露出一抹笑：“没有，帖子写得挺好的。”

    话里话外似乎有大有褒奖的意思，桑渺一言不发，只瞟他一眼，继续吃着碗里的牛肉羹。

    桑渺吃了八分饱，剩下的大半全被付念寒一顿扫尾，光盘。

    她白天问过梁悦，什么时候能出院，梁悦说明天做完剩下的几个检查，她便能回去。

    等检查结果出来，如果没什么问题，也不用再来医院了。

    她琢磨着怎么开口让他回家休息。

    昨天晚上他估计一夜没睡，今天一大早又去外地开会，忙完回来还得照顾她。

    桑渺看见那个小沙发，蓦地想起昨天晚上他缩在小沙发上的模样，转头又撞见他弯腰收拾打包盒的画面。

    曾几何时，他还是个什么都不会的小少爷，如今也会照顾起人来。

    “我已经没事了，今天晚上你回去休息吧。”

    话音刚落，手机铃声突然响起，一阵舒缓的钢琴曲从听筒泻出。

    付念寒正在收拾打包盒，自然而然地使唤她：“渺渺，帮我接个电话。”

    桑渺过去，拿起床头的手机，扫了一眼来电显示，上面备注梁悦，她把手机递给他说：“是你表姐的电话，应该是有事。”

    他没在意，继续把打包盒装进袋子，“你替我接吧。”

    桑渺这回没听他的，直接开的免提。手机听筒传来一道急促的声音：“小寒，你还在医院吧？姑姑现在在医院，你过来一趟吧。”

    桑渺一时有些茫然，看看他，见他停下了动作，到时回过了神，催促他：“这里我会收拾，你快去吧。”

    说着，前一秒还在电话里的梁悦，气喘吁吁地出现在病房门口。

    “已经办好住院手续，初步判断是急性阑尾炎，已经拍了CT，如果真是阑尾炎的话要动手术切除。”梁悦说。

    付念寒把打包盒放在一边，回头看了看她，安抚地冲她笑一笑说：“看来今天晚上还是得待在医院。”

    他跟着梁悦一起走了。

    桑渺在原地想了想，犹豫片刻后跟了过去。

    前面的两人听见脚步声，回头张望，一看是她，不由得愣了愣。

    她跟上脚步，添了句：“我也一起过去吧。”

    梁悦立刻挽上她的手，一边走一边抱怨：“我姑姑这个人太卷了，你们有时候也要劝劝她，工作不要这么拼嘛。钱思铭，就是她以前的助理，说她最近在忙一个并购案，天天工作到两三点，这么搞身体真的吃不消。”

    原来电视上演的精英只需要睡4小时的情节是真的，不是每个人都有精力当老板，桑渺尴尬地笑笑，附和说：“说的是，身体健康是第一位。”

    说完她就被付念寒看了眼，她回望过去，下一秒略心虚地转开视线。

    梁隽的病房在楼上两层，走廊的地面上铺着一层普通病房没有的短绒地毯，脚步轻得像踩在棉花上没有丝毫动静。

    病房外站着一男人，一看见他们，立刻站起来迎他们。

    桑渺认出来是梁隽曾经的助理钱思铭，她慢了一步，落在后面，所以他似乎也没注意到她，领着梁悦和付念寒进病房。

    桑渺没有跟着进去，只是坐在长廊外的休息椅，心思散漫地两耳两用。

    梁悦在病房里老生常谈，劝梁隽以后一定要以身体健康为生，要是再这样不顾自己身体工作，她就告诉自己的父亲，让她爸来好好管管他妹妹。

    病房里顿时传来三两笑声，她隐隐约约听见梁隽在说话，说的是什么却听不清楚。

    她掏出手机，打算看一些学生的论文作业，看了一半，她恍然察觉病房似乎没了说话声，紧接着一阵脚步声传至耳畔，不等她有所反应，付念寒走出来拉她的手，问：“怎么不进去，在外面坐着？”

    在他身后，钱思铭也一同走了出来，对上她的视线，他礼貌地颔首：“桑小姐，好久不见啊。”

    桑渺感觉温热的手掌心相触，十指紧紧交缠，她没有抽回，抬眸对上钱思铭的目光，平静地说：“确实好好些年没见了。钱先生，听说您今年升为合伙人，恭喜啊。”

    钱思铭谦逊地摇头，没有多说，只是做了个请进的手势。

    然而临到门口，桑渺不想进去。

    当年的回忆不是很美好，她进去后破坏大家的心情。她还在门口犹豫，梁悦探出脑袋，招手让她进来：“进来啊，姑姑想见见你。”

    既然发了话，桑渺没再拒绝，跟着一块儿进入病房。

    这间病房比她楼下的单人病房还大一些，配有单独的一个客餐厅，沙发尺寸也比楼下大一号，还有专门吃饭的方形餐桌和两把餐椅，是高配版单人病房了。

    梁隽半躺在病床上，许是生病的缘故，她的脸色苍白，嘴唇没什么血色，而且她看起来比当年看起来瘦了一圈。

    她露出些许极浅的笑容，小幅度地点头致意，转而目光看向付念寒，对他说：“你和思铭一起去买吧，我同小桑说会儿话。”

    付念寒犹豫地看看桑渺，没动，她的声音有些轻，“怎么？怕我会把小桑卖了啊？”

    桑渺往病床边走近一步，回头轻轻地看他一眼。

    他略松了口，跟着钱思铭下楼帮他妈买生活用品。

    病房里瞬间空下来，梁悦是个人精，不动声色地感受一圈，见状主动说道：“我下去值班了，姑姑今天晚上你注意不要吃东西。对啦，小桑你晚上还是得吃药，别忘记了哦。”

    说完，梁悦又风风火火地离开病房，气氛立刻变得尤为安静，若不是头顶的灯突然闪了闪，桑渺恐怕会以为空气都凝固了。

    她在等梁隽开口。

    这些年在国外学习和生活，让她养成沉得住气的习惯。而现在这情形，在她跟上来之前早已预设过。

    “咳咳咳……”梁隽冷不丁地握拳咳嗽。

    桑渺迅速地反应过来，转身倒了杯，突然又想起来梁悦走之前的叮嘱，有些把握不准她能不能喝水。

    应该是不能喝吧？她又放下杯子，梁隽最后咳了两下，总算是止住了。

    “阿姨，您保重身体。”她说。

    梁隽虚弱地笑笑，指了指床边的椅子说：“你坐，我同你说会儿话。我们上一回见还是四五年前吧，就在那个酒店。”

    桑渺坐下，淡淡地“嗯”了一声。

    “你拿着我们事务所的电脑包，我一下子认出了你。”梁隽回忆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