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嶷山别院。
虽是夏末，九嶷山上已经有些凉意。玉绯急匆匆端着刚打的热水，进入了自家郡主所在的客房。
屏风后，平日热情活泼的朱颜郡主，闭着眼躺在床上，汗水浸透了满身满脸，脸色红得不太正常。玉绯放下盆，扭干了毛巾，垫在郡主额头上。
晚上郡主和白族的雪莺郡主见面后回房，竟突然就晕倒在地，发起了高烧来，至今未醒。明日就是九嶷山少司命弟子遴选之日，郡主不是想做少司命的首徒吗？这可如何是好？
此次上山，只有她和郡主二人，不像上次望星大典一样，有王爷和随从在。玉绯竟一时有些无措起来。
不行，她必须要去求求九嶷山的神官大人们。
玉绯蹭地一下站起，正准备去找个神仆问问路，求到大司命跟前，却一下子被人拉住了手腕。
“小姐？！”
玉绯一喜，那虚弱拉着她的，不是醒来的郡主是谁？
“小姐你感觉怎么样？莫名其妙晕倒，还高烧不退，吓死我了，我都准备去求大司命了！”
“大……司命？”
“是呀，神仆拿来的药，没有什么用。我想只有去求神官们，才能让小姐好起来。不过现在不用了，小姐你醒了。”
朱颜扯下额上的毛巾，有些虚弱地撑起身子，打量四周。
这里是九嶷山别院。
她此生只有两次住在了这别院里。
一次是望星大典之时，一次是时影开山收徒之时。
玉骨把她送回了何时呢？
误以为自家郡主要下床，玉绯连忙扶住她，嘴里念念叨叨：“小姐你还是多休息吧，明天就是弟子遴选了，你多攒攒体力，好打败其他人，成为少司命首徒啊！”
朱颜脑子里昏昏沉沉，却还是敏锐抓住了关键点。
明天是弟子遴选之日。
那确实有一场硬仗要打。当初她可是被这九嶷山的穷奇凶兽追得差点没了命。不过，现在有一件更重要的事。
朱颜在玉绯搀扶下，下了床，来到了案几之前，铺开一张笺纸，执了笔，对磨墨的玉绯交代：“一会把我写的信，飞鹰传书给渊总管，务必让他办妥我交给他的事。”
将信写好吹干，卷起放入细筒内，朱颜递给玉绯。
看着玉绯出门送信，朱颜盘腿坐下，开始打坐，修复这虚弱的身体。
她有很多事要做，有很多错要挽回。
……
坐忘宫。
将制好的铭牌放入锦囊，大司命负手站在了殿前，望向了嘉兰皇城方向。
突然似有所觉，黑袍男人抬头望向了夜空，掐指一算，眉头微拧。
奇怪。
影儿的命星早已于六年前，被他作法遮掩。
今夜却有了异动。
***
别院客房内，朱颜打坐了一夜，虽然不奢望能及上曾经，至少也是恢复了精神，身体无恙，灵力充满了全身。连伺候她穿衣洗漱的玉绯，都惊叹自家郡主精神奕奕，一点看不出昨夜还发烧到昏迷不醒。
“所以小姐，你昨晚到底怎么了？我现在都还想不明白，怎么突然发烧病成那样。”
“可能身处九嶷山高地，温差过大，突然着了凉。”
朱颜看着镜子里的自己。
为了方便今日选徒考试，玉绯特意给她束发，配上剑袖赤裙，分明就是一个英气勃发的少女。
玉绯也打量镜中的郡主，笑意盈盈：“我都打听了，其他六部子弟自觉天赋不够，都只是来走个过场，代表本族给大司命一个交代。小姐你一定能胜出，成为少司命首徒的。”
“玉绯。”
朱颜出声。
正准备给自家郡主拿佩剑的玉绯回头，就见那从来不施粉黛，大大咧咧的郡主，将脸怼到了镜子跟前，仔细看了看妆容。
“这眉色淡了点，胭脂也少了。再给我妆点一下吧。”
“好的小姐。”
玉绯拿起了粉扑眉笔，边添妆，边在心里嘀咕。
这九嶷山少司命……
是选徒考试，不是选美考试吧？
待英气少女添了几分明丽后，朱颜方才接过佩剑，走出了别院。刚出来，就看到了等在别院外路边的白雪莺和白雪鹭。
明明是选徒考试，这两位白族郡主却还是作往常打扮，穿着女儿家的长裙，虽说没有满头环佩，却也加了点装饰，点缀得人清丽脱俗。
玉绯目送几位郡主远走，突然有点迷糊了，这到底是选美，还是选徒呢？
难怪她家郡主临了临了，还要让她再添上几抹胭脂。
别院位于九嶷山下首，到少司命授礼的望星殿，还要往上爬一段距离。朱颜看着雪莺连个武器都没有带，整个人也没有为今日多做改变，果然只是来应付一下，等着中秋和时雨殿下的见面。
“阿颜，你果然很重视这次选徒呢。”
看了看独自走在前面的白雪鹭，雪莺靠近朱颜，小小声感叹。
这一身劲装，头发束成少年模样，一看就是方便行动的装束。不像她，一点也不想当少司命首徒，什么都没有准备。
朱颜点了点她额头：“当然。少司命首徒，非我朱颜莫属。就算是你姐姐白雪鹭，我也不会相让。”
想了想，朱颜又补充：“包括青罡。”
“阿颜，你认识青将军吗？”
白雪莺有些疑惑。
“不认识。”
“可……你说到青将军的语气，好像你们很熟悉，认识很久了。”
朱颜不动声色：“他是我的头号对手，干什么要叫他将军？哼，必须叫他名字。雪莺，这叫从心理上藐视敌手。”
白雪莺点点头。阿颜说得好有道理。
前面不小心听了几耳朵的白雪鹭忍不住心里翻了翻白眼。不想再听到这两人的废话，白雪鹭脚步加快，很快就把两人甩在了身后。
望星广场上，各部子弟早已到场。
大部分人手里，都还拿着些礼物，好似不是来考试的，倒是来参加谁的宴席。紫族的紫摇光还和玄族的玄霜就礼物争执了起来。
白雪莺好奇看着这些一看就名贵的礼物：“大家这是打算送给谁呢？”
原本雪莺只是和朱颜说说，紫摇光听了却忍不住上下打量两手空空的两人，好心开口：“这是给青罡将军准备的。两位姐姐还有所不知吧？这次少司命选徒规则是两两结组，谁要是能跟青罡将军一组，那岂不是胜券在握了？”
玄霜看了紫摇光一眼。
这傻小子就这样把费力打听来的考试规则告诉了别人？
玄霜对白雪莺和朱颜没有好感，自然巴不得两人不清楚规则，迷迷糊糊首轮就淘汰掉。
朱颜摇摇头叹气：“青罡可不会收你们这些，别白费力气了。”
白雪鹭转头看向朱颜，眼里闪过一抹讶异。
她对首徒之位势在必得，自然是提前做好了功课，对这位青将军知己知彼。朱颜一个西荒天极风城出来的莽撞郡主，竟然也深知青罡为人？难道是熟人？不，如果相熟，月前青罡就不会对赤王下手如此不留情面，听说赤王躺床上三日才下地呢。
那朱颜就是和她一样，提前做了功课。
众人还不太明白朱颜说的话，白雪鹭微微一笑补充：“因为青罡将军不是个会留情面之人。”
下一瞬，众人手里的礼物，全部被人用法力收走。
朱颜看过去，就见望星广场尽头，众人瞩目之下，青罡腰佩长剑，大步走了过来。
紫摇光眼一亮：“青将军一出手，果然技惊四座。”
“提前打听规则就是舞弊，九嶷山乃清修之地，岂容尔等乱来。这些礼物我会交与神仆，他们会赠与附近的百姓。”
朱颜笑了笑。
果然还是那个正气凛然的青罡将军。
青罡打量了她一眼。
已经快到少司命授礼的时辰，望星广场上的六部子弟自觉排成了两行，等少司命礼成，就为弟子遴选好好努把力。有青罡在，首徒他们是不想了，但是入山一个月的名额，还是想争一争。
朱颜混在人群里，心不在焉地看了看尽头。
甚至连白雪鹭故意提及月前青罡打胜赤王之事，朱颜都没有反应。
白雪鹭抿了抿唇，垂眸掩去沉思。
大司命及四大司空已在望星殿内等候。按照古制沐浴更衣后，一身白袍广袖的少年神官一行，此刻从望星广场入口处，逶迤而来。
看到心心念念的师父，朱颜眼一亮。
下一秒却被队伍里的白雪莺拉住。
“阿颜？”
白雪莺小小声唤她。
朱颜这才回过神来。得见师父好好活着，自己心神激荡之下，竟然差点尾随去了望星殿。
“你怎么了？”白雪莺见她心神有点恍惚。
朱颜闭了闭眼。
不行。
朱颜，你现在还不是师父的徒弟。
但是——
赤衣少女睁眼，黑眸明亮看向殿内。
隔得远了，只隐隐约约看到那刻入她心间的人，挺直了背脊，由着一身玄衣的大司命戴冠授礼。
不管是九嶷山少司命，还是空桑世子。
这一次她都要他好好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