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竹好歹是个活了几十年的妖怪，又怎会被褚云姝这个半吊子法修仓促间结成的法诀束缚，不过几息，他便已挣脱，向她供去，又在她掐诀躲避时，迅速后撤。

    他打的一手好算盘，哪怕争得一弹指的时间，他就有可能穿过笼罩秋水城的壁垒，到那时便是海阔凭鱼跃。

    逼近的那些青翠色刺藤显然带起了褚云姝一些不好的回忆，她皱了下眉，抬手就是一道烈焰诀。

    她自十二岁那年入医道，然而在此之前，她是完完全全按照法修的路子培养的，虽然十二岁后再未学过法诀，可以前的底子还在。

    像是那种真人级别的法修，就算只使最简单的法诀，凭借她们那浑厚的灵力储备，其威力也能堪比高阶法诀。

    褚云姝自不可能达到那个水平，她手指间窜出的烈焰赫然轰向虬结的藤蔓，又在下一刻失去攻击目标直直向前。

    这就是半吊子法修的另一个坏处，褚云姝没办法控制扔出去法诀的行动轨迹，只能眼睁睁看着烈焰席卷前方的妖怪。

    城门！城门就在眼前，青竹看着宏大的门洞，脸上挤出灿烂的笑容。

    青竹嘴角勾起狞笑，今天算他倒霉，碰见他该死的妹妹的前主人，只要他成功出去，那他定将收到的惊吓与屈辱百倍奉还！

    就在他畅想着日后如果报复她们时，因高温而扭曲的空气如流星般狠狠撞击上他的背部。

    草木最怕火焰，干枯的稻草或是其他易燃物甚至会因为过度的高温引发自燃。

    青竹作为草木成精，理所应当地会怕火焰，当炽热滚烫的明火点燃他的衣物，空气中散发着焦糊味道时，他第一反应就是继续奔跑。

    可风助火势，褚云姝施的烈焰诀早在飞向他时就变作更大一团，又加上衣物，可谓是干柴烈火，一时之间，火焰冲天而起，漫上他那一头染黑的绿发。

    火势越过头顶，燃至眉头，眼周传来难以忽略的灼烧感，黑色烟气遮挡住视线，青竹惊慌失措之下，脚步歪斜，竟一头撞上了城墙。

    而他那股奇特的妖气也早已引起壁垒的警戒，沿着外城墙起，半球状的外壳分出几分力量，渗透过厚一丈的墙壁，将青竹整个妖弹起。

    原本她们的追逐就吸引不少人注目，再加上城墙莫名显现的壁垒和成了一个火人在空中翻滚的青竹，两人周围瞬间围起人墙。

    褚云姝也因这突发情况愣住，眼里带着几分清澈的迷茫，迅速掐了个水诀灭了火。

    华黎城发生的事告诉她一个道理：多动手，少动嘴。

    一路上也没遇到什么实践的机会，今日刚好碰到打上门来的青竹，心下激动，又碍于不确定青竹的具体实力，下手就没个轻重，没想竟引发这种意外。

    四周隐约有议论声传来，褚云姝没再多想，迅速施展结界术，隔绝了来自外部的视线。

    可怜的妖怪趴在地上，蓬松的头发散作一团，头顶隐约看见肉色的皮肤，褚云姝心下一凛，担心自己莫不是将他烧死，急忙矮下身子观察。

    只见她妥帖地抬起青竹的头，眼里闪烁着认真的光芒，又在看清他具体状况后，表情凝滞而古怪，将笑未笑地偏头。

    原因无它，实在是青竹现在的模样属实不敢恭维。

    一双眉毛残缺，额心由于极大的撞击力而鼓起巨大的包，头发也是斑秃，一张脸也被熏成了炭黑色，壁垒的影响也让他暂时失去自愈能力，嘴角还在汩汩流血。

    青竹好不容易摆脱头晕的影响，就感到额前的古怪质感，他不明所以地抬头，便看见那讨厌的女子在他跟前耸动着肩膀。

    他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褚云姝当然不可能是哭，只能是在笑！青竹一想到就是因为她，自己才会被火烧，被墙撞，被壁垒轰。

    头顶的透风感更是提醒着他，他如今的尊容有多么糟糕，一想到自己以这样狼狈的姿态被人族抓到，青竹就感觉妖生无望。

    他狠狠地剜了褚云姝一眼，绝望而愤怒地吼道：“笑什么笑？有什么好笑的？你这该死的卑劣人族！”

    人族姑娘憋笑憋得辛苦，闻言又看到他那扭曲怪诞的表情，虽然感觉不太厚道，可还是笑了出声。

    她很快地捂住嘴巴，可青竹离她那么近，怎么看不清她嘴角的笑意和那声充满嘲讽意味的笑。

    然而他现在孤立无援，俨然成为阶下囚，生怕自己说些什么而招致惨无人道的折磨，面对她的笑也只能强忍着，脖子上的青筋随之暴起。

    吃罢那碗饺子，听完那些话后，褚云姝不再因过去的事而愧疚，那在一夕之间隐藏起的少女姿态也渐渐释放。

    她一开始就是个活泼性子，后来的种种变故使她看起来成熟稳重端庄，然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她的内心依旧住着一个小女孩。

    虽然她再也做不回从前的自己，不过现在的褚云姝也很好，她不会强求改变，只顺从本心，想笑就笑。

    长久的娴静知礼人设让她并未放声大笑，可那泄露的几丝笑意已给了青竹巨大的心理压力。

    褚云姝看着他那哀怨仇恨的目光，缓缓压平嘴角，可面上带笑，她用疑惑的口吻说道：“对不起？那我不笑了？”

    她当然知道这种嘲笑的行为很不厚道，可笑意难以止住，虽则强行压抑，可还是会露出几许，于是青竹的脸色更加难看。

    青竹死死地转头，不想再看见她。

    这就是折磨！果然人族都没安好心，最擅长落井下石，她怎么有脸笑的啊！

    迟早有一天，他逃出生天后必要狠狠折磨这女人，要找牵牛花妖天天在她耳边狂笑！

    褚云姝清清嗓子，看他还有力气活动，应是无碍，朗声道：“青竹君，你现在的处境你也知道，所以请如实交代你的动机，否则……”

    话说起来，她好像不该称呼他为君呢。褚云姝后知后觉地想，青竹貌似还没继承辛的姓氏，大概不能被叫做君。

    妖族一脉，只有继承人才有资格冠上真正的姓氏，譬如辛夷君辛光没当上大君之前叫做青光。

    褚云姝曾经调查过虚无之界，知道那是辛夷君淬炼出的空间，一般只有继承人有资格进入，便误以为青竹已经是内定的下一届大君。

    不久后，她却发现此人叫青竹而不是辛竹，根本不是什么继承人，只是辛夷君众多子嗣里比较出众的一个。

    方才情急之下，她找不出个合适的称呼，便暂时用君代替，如今有时间了，却觉得这个称呼好像更合理。

    要是叫道友呢，怎么听怎么不合时宜。直呼名姓又显得不太尊重他，还不如继续叫青竹君算了。

    她这边思考称呼相关，而青竹却沉浸在满心恐惧里。

    还让他交代，他如果如实交代，就算人族这边放过他，可辛夷君绝对不会对他手下留情。

    要知道，他也是多方打听才了解了些辛夷君不愿提起的风流韵事，而且他只是根据那些形容猜测如此兴师动众寻找的必定是青萝，实际上并没有证据。

    他这种欺上瞒下、探听上位者隐私的行为要是被他爹知道绝对少不了皮肉之苦，虽然他很大可能回不去。

    青竹便想着，自己抵死不答会有什么下场，自己往常惯用的那些残忍手法一一浮现在眼前。

    他往日鞭笞别人有多开心，如今想起来便有多么心惊胆战，额角的冷汗甚至在布满黑灰的脸上留下干净的痕迹。

    褚云姝耐心地等着他回答，见他不答也不生气，直接提溜着他小心翼翼地贴着城墙边边上去。

    负责镇守秋水城的万剑宗紫月真人是灵月真人师姐，也是褚云姝母亲夏竹筱的师姐，她算是认识，又刚好抓到这个死活不肯交代目的的奸细，交给紫月真人正好。

    如同秋水城这般的边境重城多由战力高强的剑修、法修等镇守，且多是真人境界。

    人族的小境界划分为初阶、中阶、高阶，高阶与下一个境界之间的玄妙状态称为巅峰。

    因此不乏化神巅峰境界的剑修来镇守边境，当年的灵月真人就是如此。

    其实，剑修也只是个统称，同样出身万剑宗的紫月真人严格来说是刀修。

    她的刀与她的道号相得益彰，一把弯月似的大刀，通体紫色，刀柄处镶嵌有紫晶石，刀锋锐利，淬着寒芒。

    紫月真人闭目等待，她自是知晓下方发生的事，只是一个差不多将近化神的愚蠢妖怪不值得兴师动众，她就并未声张。

    褚云姝登上城墙时，附近百米内的城墙皆是空旷，只正对面立着紫衣刀修。

    她美目一瞥，秀气的眉拢起，看着衣冠不整、鼻青脸肿的青竹，紫月真人轻声抬起，语调平缓柔和。

    “小褚师侄，对待俘虏还是要温柔一点。”

    褚云姝不好意思地笑笑，歉意低头。

    这场面落在青竹眼里就更显出褚云姝的蔫儿坏，看看！这个人都说了要温柔点！她褚云姝还敢把他打成这样！被教训也是应该的！

    可落在紫月真人眼里就算另外一回事了。

    她瞧见自己那长相酷似夏小师妹的小师侄，乖巧地低头听师长的教诲，又想起她是个战斗力不高的医修，却敢于独自一人捉拿奸细，便觉得她像极了胆大可爱的小师妹，又怎么忍心苛责她，疼爱都来不及。

    一时之间，只觉得她不过是下手重了点，又有什么错呢？小褚师侄一个女儿家，就算打死这个贼眉鼠眼的奸细也一定是因为奸细不耐揍！

    紫月真人便轻笑着话锋一转，“不过，像是这种奸细，小褚师侄下的手还是太轻了。”

    贼眉鼠眼的奸细青竹错愕抬头：啊？你说啥？不是说温柔对待俘虏，怎么还下手轻？

    你们剑修的温柔果然不一般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