妇人一拍手，眼睛挤成一条缝，笑眯眯道：“合你们口就行！”

    农人也端着两碗饺子出来，将其递给老父和小女，眼看矮凳太少，他又去堂屋里拿了几个。

    鲜香的肉馅在劲道的面片包裹下，每一口都是汁水横溢，吃着吃着，身子就暖了起来，心也是。

    在一片欢声笑语中，褚云姝将头埋得更深，极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到最后，饺子凉透了，几人还是热热闹闹地说话，活像是认识许多年那般熟稔。

    褚云姝起身将瓷碗还给妇人，那额生皱纹不再青春的妇人却忽地抓住她的手，憨笑着打量她，“我一眼就瞧出你就是当年的褚姑娘，好多年没见了，姑娘更俊了！”

    她看着较三年前更加高挑出尘的姑娘，眼里浮动着由衷的喜悦，又暗藏着几分浓重的愧疚，“姑娘还记得当年你来我们家的时候吗？”

    早在听见她认出自己时，褚云姝就浑身僵硬，整个人彷佛浸泡在冰水中，急速失去温度，脑子好像结冰一样，难以思考问题。

    夜风带起邻家的炊烟，裹挟着仍在沸腾的水汽从她身旁经过，柴火独有的味道还有各种食物混杂的气味一股脑地塞进她鼻腔里。

    她忽然喘不过气来，心脏剧烈地在胸腔里跳动，像是要脱离血肉的禁锢，一点点冲破牢笼。

    电光火石之间，她反应过来，他们认出了她，却没有怪她；他们失去了孩子，又有了另一个。

    只剩下她一个人还沉湎于过去......

    鼓动的心缓缓平息，她控制自己的呼吸归于平缓，笑着道了句：“记不得了，只是迷路到了此处，恰好碰见好心的叔婶，是有什么要紧的事？”

    妇人拧眉，明显地松了口气，大笑着说：“过去那么长时间，记不得就记不得了！哪有什么要紧事！”

    接下来寒暄了什么，褚云姝已记不清了，她只知道自己被这甜蜜的一家带着笑容送出，还叮嘱她常来玩。

    夜深了，月亮也展露全貌，她站在当年的那个地方，既感觉不到恐惧，也没什么开心，木然着脸，走到台阶上，紧接着张开双臂，往后倒去，重重地落在地上。

    她扬起头，凝视着那扇崭新的门，昔日种种从眼前划过，再惊不起一丝波澜。

    站起身后，她略微摇晃了身体，经历极大冲击的头脑还晕着，又被拥进一个温暖宽厚的怀抱。

    徐逸之看着她这般情态，想要开口安慰，却不知该说什么，只是抱着看起来无比脆弱的她，低声道：“我想你现在需要一个拥抱。”

    碎银一般的月色下，她们紧紧相拥，周围极静，枕在他胸膛的褚云姝能听见他那有力的心跳，韵律富有节奏感，抚平她的思绪。

    片刻后，她抬头，绝美的笑容铺开，轻轻眨眼，笑道：“谢谢你的陪伴还有拥抱。”

    那年，直到离开秋水城，她也没有再来这里看一眼，她失去了勇气回到这片一切开始的地方。

    而今，她重新回来，却乍然发现他们早就不在意当初的事情，并没有用想象中的仇恨眼神对待她。

    他们给了她一碗饺子，一碗热腾腾的饺子，告诉她，都过去了。

    是啊，都过去了，时间带走了伤痛，她也应该从那些不愿回首的往事里走出。

    她最后看了那扇崭新的门一眼，然后愉悦转身，带笑着牵起徐逸之的手，又在他启唇欲问时，道一句：“我都知道！”

    徐逸之瞳孔迅速放大，死死地盯着两人相连的双手，一个不切实际的想法在他脑海里盘旋，她难道也！

    一句“我都知道”闯进他心头，无比明确清晰地告诉他，你的想法没错。

    他一霎那失去了力气，任由她引着他走路，呆呆地看着她发间那根簪上硕大的珍珠在月下生辉。

    褚云姝偏头瞥见他的神色，难免笑出声，提点一句，“当时我可没拒绝哦！”

    那晚灯火辉煌，月色皎洁，她浅笑轻吟，不经意间就夺去他全付心神。

    送出冰灯的青年，视线到处转移，一会看看清澈的河水，一会又去看路人手里的花灯，就是不落在她身上。

    她不出声，只是静静看着他。

    那青年思索良久，终是低下头，用很轻的声音说：“我心悦你……”

    说完，他便紧张起来，期盼地等着她的回话，他攥着衣角，像个初出茅庐的混小子那样，满心羞涩地看着心上人。

    被他火热目光注视的姑娘愣住，柔美的笑意凝了一瞬，又在下一刻融化坚冰，笑着看他。

    她还是没有出声，只慢悠悠地抚摸手里的几盏灯，其实并没有过去多久，只是每一分每一秒对于等待的人都太难熬。

    徐逸之慌了神，还没等到回应，就仓促逃跑，只留下原地发笑的姑娘。

    忆起那晚，徐逸之不禁脸红，想她平时那般心细谨慎的性格，怎会看不出他那些举动的含义，她收下了冰灯，也没说拒绝的话，一切都再明白不过。

    可怜他落荒而逃，还以为自己的爱恋即将夭折，不停地脑补，当真以为她对他只有同伴情谊，稀里糊涂好几天，更是不敢面对她。

    所以！她是……

    徐逸之不可置信地瞪大眼，喉结猛地滚动，脸上不知何时爬满了笑，柔化那张素日里少有表情的脸。

    他快走几步，反手将褚云姝的手握进掌心，慢慢摩挲她鲜明的骨节。

    月明如水，不见一丝阴霾，卷动的风将厚重的云吹走，只留下一腔柔情，寄予明月。

    “真好……”

    小巷里，有人低低吟道，低缓的音调里酿着陈年的喜悦与情思。

    *

    “你们要找一个半妖？”

    身穿紫色长衫外搭绣金马甲的商人诧异问道，他太过震惊，以至于身上的赘肉都随之震动。

    他走南闯北那么多年，自认消息灵通，凡是有所求，他必会想方设法完成，可这找一个半妖还是有点为难。

    谁都知道，想在浩瀚无垠的芒砀山找一个半妖的难度犹如登天，更别提芒砀山危机四伏，几位妖族大君的领地都被芒砀山囊括，一个不小心，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商人这下犯了难，要是直说自己办不到吧，那他肖灵通的名号就坏了，要是打包票能办到，那没准丢了命，左右都是不划算的买卖。

    他一咬牙，面露凶狠，问道：“你们要找的半妖种族为何，姓甚名谁，样貌怎样？”

    正对面，坐着一男一女，正是李泽远和孟寒雁，她们一番打听，被引荐给号称无所不知的商人肖潼，此刻正为玉笑昭那个要求而苦恼。

    李泽远苦笑道：“名姓不知，种族不知，至于样貌，也不太清楚。”

    眼见肖潼都开始翻白眼，被气得想要立马离开，李泽远找补道：“不过我有那半妖亲娘的画像，不出意外的话，她应该有五分肖似其母！”

    “如果出意外呢？”肖潼幽幽来了一句，“找错人了可别怨我！”

    李泽远心下一喜，同孟寒雁对视一眼，心知事成了，双手捧着一卷画恭敬地呈给肖潼。

    玉笑昭对这画下了禁制，此画不可复制，只有一次观看机会，因此这一路上，他都强忍着好奇没有打开看过。

    见肖潼将画展开，他便凑上去看了一眼，眉头迅速皱作一团，抬眸看肖潼神色，更是骇然。

    与其说是画，不如说是描述，统共加起来也才十五个字，怪不得玉笑昭那么快就画好了！

    那日，他和徐逸之在城里打探，被一疯癫妇人引到离合客栈。

    玉笑昭立在柜台前，拿着一块洁白的布擦拭杯子，眼角余光中瞥到他们的踪迹，就来了句：“真巧，不曾想我和两位道友来自同一个地方。”

    两人自然惊讶，正要继续追问，玉笑昭又道：“我知道你们心里有好多疑问，帮我完成一件事，我自会倾囊相告。”

    身材高挑的离合客栈掌柜爱惜地放好杯子，指着门口的疯癫妇人，手下笔尖划动，头也不抬，语速极快。

    “她有个半妖女儿，丢了很多年，因此疯疯癫癫。找到她的女儿这就是我的要求。”

    他的举动如行云流水，李泽远和徐逸之硬是没插上话，只能顺着他的节奏去做，拿着卷轴就被扫地出门。

    之后，二人一合计，决定还是不能错过这个消息，便商议着改道，到秋水城后，又马不停蹄去打探相关事宜。

    期间，他们也奇怪为何玉笑昭能在不到半柱香的功夫里就画出肖像，原来是写了几个字，只是这样……

    李泽远一时间不敢同肖潼对视，他前一刻还在说有画像，结果又给人看这种东西，脾气坏一点的恐怕立刻将他们臭骂一顿。

    果然，不远处传来压抑的粗喘声，肖潼用胖胖的手指无力地捂住心口，不再是刚才的故作凶狠，他真的生气了。

    一向和善，被人称作笑面小灵通的肖潼眉梢内敛，丝丝热气从唇齿溢出，重重地锤了桌子，恨声道：“你们！竟敢耍老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