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罪责他都认下来了。
他早就准备好了,从那个香囊开始,再到这群傀人,这才是真的人证物证俱在。
众目睽睽,无可争辩。这条路错没错,他都已经走了,后路也被他一一斩断。
洛晏指尖动了动,感觉莫名,文里被困在结界里的人是赵子衿,困住赵子衿的人是钮婆,她要贺长翊拿浮云珠换人。
贺长翊没有犹豫,同意了。
也因此,赵子衿对贺长翊的看法开始改观,男女主的感情才又加深了一些。
没看到后面,洛晏还不知道钮婆的底细,只知道宋玉瓶很忌惮又很依赖钮婆。
王溪最后关头帮了贺长翊的忙救下了赵子衿,但不幸的是,贺长翊跌进了结界里,钮婆太强,姜寂洲几人加起来都不是她的对手,才有了贺长翊画召仙阵求助周围道者,寻求方法脱困的剧情。
虽然七拐八绕的很多情节对不上,但现在这情况又莫名其妙地跳到这一步了。
杀妻之仇,救命之恩,王溪一已担过,要谈的条件,要杀的钮婆,好像都被略过。
此时青椒树上浮出层层明亮的白点,如今阵中只剩下两个活人。
贺长翊和王溪。但他们都清楚黑雪鬼衣一定就在附近。
方才赵子衿催动的符纸在结界之外化成一缕烟,根本靠近不了半分。
“这结界怎么会这么强悍……”赵子衿喃喃。
姜寂洲眼睛眯了眯,低声道:“是黑雪鬼衣。”
这结界是黑雪鬼衣为王溪布置的,自然强悍。他就藏匿在人群里,姜寂洲抬眸往四周扫视,人群乌压压一片,不见半分异常。
王溪转身看向贺长翊,眼中无半分杀意扶起少年,恭谦有礼:“贺公子,方才多有得罪。”
贺长翊惊讶。
说完,王溪回头看着洛晏,“洛姑娘,诬告你一事,实在抱歉。”
他从怀里拿出一张符纸,念了什么,符纸在贺长翊面前燃烧殆尽化成一缕白烟,绕着贺长翊盘旋,待白烟散尽,贺长翊原本僵硬的姿态顷刻间放松,他撑住椅子的扶手大口喘了一口气。
“贺公子,走吧。”王溪道。
此刻,就是洛晏这个看过剧本的人,也看不明白了。
王溪要放了贺长翊?这么简单。难道王溪只是为了用贺长翊威胁他们不要轻举妄动,给他认罪自省的时间吗?
贺长翊怔愣片刻,起身之际还是道:“王溪先生,我见到温姑娘了。”
王溪没什么反应,只是道:“你走吧。”
虽然不解王溪为什么是这个反应,贺长翊决定出去立刻找到伞将温青枝放出来。
他没再犹豫往外面走去,可是还未走几步结界倏然发出一阵灿烂的白光,他被猛地弹了回去,撞在枯井边上!
“呃——”
“五师兄!”陆十六发出一声惊呼。
赵子衿抬眼看向贺长翊,少年躺在潮湿的地面如受重创,面色铁青难看极了。
“贺长翊!”
“五师兄!”陆十六惊呼。
连同王溪也有些微错愕,他抬起头看向人群中的一双眼睛。那双眼漆黑,漠然,眸光还带着惩罚的锋利感。
是啊,是该惩罚。他分明答应郑刻,用贺长翊换洛晏,再杀了洛晏。
可王溪突然不想再这么做了,他后悔了,那个愿望他不敢再想。
周围的光晕越来越亮,王溪目光抱歉地投向贺长翊。
浮起的光点,全数向着他和贺长翊而来。
这可不是什么好的征兆。
赵子衿向姜寂洲颔首,又看了看结界中的蓝衣少年。
两人都明白是黑雪鬼衣动手了。
外面的傀人躁动,听从命令开始朝着百姓和几个人围攻过来!
贺长翊抬眼看见赵子衿,少女的手指握住了通体黑的长刀刀柄,细长的五指牢牢扣了上去,眼神坚毅。
姜寂洲和赵子衿当下便有了决断。
一人进攻,一人防守。但无论是哪一个方位,都不简单。
赵子衿看了一眼姜寂洲身边的人。洛晏的手紧紧拽着姜寂洲的护腕,看起来不安极了。
下一刻她果断抽出斩厄刀朝着结界掷过去,眸光一凛,赵子衿抬手结印冲了上去。
姜寂洲意念一动刚想唤出驭水剑,手上突然被塞进几张皱巴巴的符纸,洛晏指尖冰凉,脸色很白,眼睛很红,额头溢出细密的汗珠,
“姜少侠,符纸给你……”
这些是他留给她的符纸,姜寂洲顿了一下,又将符纸塞回给她。
洛晏抬眸看他,只听他道:“不用这个。”
“嗯?”
少年意念一动,“驭水,去。”
剑随心念,驭水剑自他背后剑鞘飞出化成两道蓝色的光,一道向傀人而去将其一一击杀,一道化出一个结界,陆十六看了情况,将祝先生带进去,开始招呼人群往里去。
姜寂洲看着情况,手动了动发现有些不自在,右手手腕却像被什么钩住有些不便,他低头一看洛晏的手指抠着他的束袖边缘。
她的脚边不知什么时候躺了一个鲜血淋漓的傀人,傀人的血染红了她的裙边,被浸湿的布料紧紧贴着她的脚踝。
她是害怕。
他的束袖上有刺绣,绸面光滑有些硬,很难抓住。她眉梢皱着不肯放手,姜寂洲在袖子上挂了一件繁复的装饰品。
他指尖催动灵力随意一动,那具尸体像块大型拖布很快消失在两人视野中。
“没事了。”他道。
“……嗯。”
可那双挂在他束袖上的手还是没松开。
洛晏抿紧唇,避开他的目光。
少年睫羽微垂似乎有些无奈,索性将束袖的系带解开,扯出一截系带递到她眼前,“那就抓这个。”
洛晏深深吐出一口气,松开汗涔涔的掌心,怕他反悔一般,她迅速将白色的束袖系带握在手心,手指收紧。
姜寂洲:“……”
姜寂洲双手结印帮赵子衿撑出一个缺口,
赵子衿看准时机飞身进去一把揪住贺长翊的后领将人往外拖,陆十六也赶紧上前帮忙。
一道身影趁着这时候冲了进去,澄亮的长刀瞬间将王溪贯穿,白色的刀刃没出一截,带上一层薄薄的红。
人群里发出几声惊呼,
“王溪先生。”
“老二!!”
“恩公!”
“……”
王溪撑着一口气用力将贺长翊推了出去,低头吐出一口血。
结界的缺口再次合拢,将两人困在里面。
来人是宋玉瓶,瘦削的男人面目狰狞将刀又往里送了几寸,他咬牙切齿地道:“王溪!你还我儿命来!”
“还我儿命来!”
刀被猛地抽了出来,鲜血如注瞬间将王溪腹部的衣衫染红。王溪微微躬身,咳嗽了两声,轻声道:“可他……该死啊。”
说着他笑了两声,似嘲讽又似悲哀。
“王溪!”宋玉瓶已经杀红眼,抬起刀又要再次捅进王溪的身体,一股无形的力量穿入结界内,缠住了宋玉瓶的身体。
“咣当——”他手里的刀落在地上。
宋玉瓶在惊恐中越升越高,直到高过房顶,猛地开始坠落!
洛晏身体不受控制的僵住,眼前突然一黑,一只手掌覆盖在她眼睛上。
冰凉,修长,宽大。
“嘭——”
一声巨响后,洛晏耳边只剩下自己的呼吸声和心跳声,以及人群里的惊叫声。
过了一会儿,声浪渐渐平息。洛晏扯了扯手里的系带,她手麻得很厉害只能做这样简单的动作,“好了……姜少侠……真的……”
眼睛上的手这才放了下来。
结界内的场面让她颇感意外,宋玉瓶的尸体像被火焰灼烧一般在消解,没有血迹,只剩下灰烬!
让她更意外的,是郑刻,能自由穿透这结界的人自然只有它的主人。
他封了结界分明要杀王溪,却又在宋玉瓶杀王溪时忍不住出手。
反观王溪,他此刻淡然。
赵子衿站在结界之外,“王溪先生,你告诉我们谁是黑雪鬼衣,我们才能救你!”
王溪捂着腹部的伤口,弯了弯干涸的唇,“不必了。”
“几位,”他轻声重复了一句,“不必救我了。”
如今恩也报了,仇也报了,他在这世上,大约没什么债了。
赵子衿又道:“那便请你告知我们,黑雪鬼衣的下落,不然洛晏和其他被种雪花印的人都会死的!”
王溪因为失血,反应有些迟钝。
只为了夺人魂魄而修的秘术,哪有解药?
“赵姑娘,”他苍白着脸陈述道:“雪花印,是必杀之术。”
“不过,姑娘放心,我死之后,这世上就不会再有因为这印而死的人了。”
“也不会,再有黑雪鬼衣了。”
他话音一落,人群里很快爆发出哭声和谩骂声。
赵子衿不禁看向洛晏,细眉皱起有些担忧。
洛晏却没有如她想象中那般哭出来,反而很是平静,像是在思考什么。
王溪再次道歉道:“洛姑娘,实在抱歉。人生苦短,希望你接下来的日子平静顺遂,了无遗憾。”
洛晏眼睫动了动,她其实有猜到这个回答。但如今有了引魂灯在手里,她安心不少。
只是听到王溪的话,她轻声问道:“怎么可能没有遗憾?”
人生几十载,实在很短。
王溪轻笑看她,“是啊,怎么可能没有遗憾呢。”
他摘下腰间的白玉,目光久久停留在上面,白色的挂绳悬在指间,像是剪不断的思绪缠缠绕绕不曾散去。
只这一瞬,她突然知道了原文留下的悬念。黑雪鬼衣给王溪下的饵是什么。
原来是温青枝。
一直是——温青枝。
那块玉上刻的不是玉兰花,也不是蝴蝶兰,不是任何一种名贵的花卉,只是一朵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辣椒花。
“青枝”是六月青椒树,满枝挂素白。是温父借着松台山的一片茂盛的青椒地,给女儿取的名字。
温青枝喜欢她朝气蓬勃的名字,也因此喜欢上辣椒树,她被囚禁在宋府时,在那个房间里种了一盆辣椒树。
后来她落井而亡,房间里的辣椒树也像是得感应,一夜之间枯死。
宋明午夜梦回最怕见她,自然也怕辣椒树。
王溪珍重地抚过玉的表面,眼神全是眷恋之意。
这块玉是她留在这世间最后一样,他能带在身边的东西。这些年他就靠着它度过。
天涯地角有穷时,只有相思无尽处。
下一刻,王溪手一松,白玉自他指尖坠落,发出一道很轻很脆的声响。
被雕琢成花的白玉碎成无数小碎片,王溪眼眶发红,眸光也跟着碎裂,涣散崩溃。绷紧的弦瞬间断掉。
枯井旁的青椒树一枝枝化成光点,将王溪和周围的所有人隔离开来,发出刺眼的白光。
“王溪先生!”赵子衿惊讶道。
那光如太阳一般,将周遭照亮。
洛晏道:“王溪先生!你就不想再见见青枝姐姐吗!”
王溪手垂在身侧,看着洛晏,眸光亮了一瞬又瞬间黯淡。
他甘愿当替罪羊的原因是因为郑刻的救命相助之恩。
他自愿被种雪花印,是因为温青枝。
他答应郑刻指认洛晏的原因是温青枝。
如今,他悔过的原因依然因为温青枝。
最想见她。
却也最怕见她。
五年时光,他失去了原来的相貌,原来的性子。思念像一张大网将他层层包裹,变成了一只茧,他没能破茧而出,反而变得面目全非。
他低低道:“小人之态,何以会君?”
王溪眼眶酸涩,自顾自回答这个问题:“不堪,不堪!”
剧情又以意想不到的方式接回去了。
王溪在一片谩骂声中感受生命的消弭。
此时洛晏焦急地四处寻找着那把伞,最终在回廊下找到了伞,她抱着伞轻声道:“青枝姐姐……青枝姐姐,你能听到我的声音吗?”
伞上湿漉漉,可伞是落在回廊下,并没有淋到雨。
来不及想这个问题,洛晏展开皱巴巴的符纸,伸出手指刚想咬破,转念看了一眼姜寂洲,又默默停下动作,抬头看着少年认真道:“姜少侠……我……能借点你的血吗?”
“嗯?”
她编撰道:“我、我怕疼。”
方才她怕露馅,早将自己的右手包得跟馒头一样。
片刻之后,少年摊开手掌,右手掌心的伤口还冒着血,洛晏伸出食指轻轻地在上面抹了一点血。
看见他指尖微微蜷了一下,洛晏抿紧唇动作更轻了一些,谁知姜寂洲索性握住她的手,往掌心一戳,一线鲜红说着苍白的掌心流出来。
“这样能快点。”
他倒是慷慨。
洛晏抿唇认真点头,深吸了一口气借着指尖的血在符纸上绘制出圣火符的符文,姚镜双用得多了,她也记得了。从芥子袋里拿出一支线香,她念着圣火符的咒语。
符纸燃烧点燃线香,洛晏打开伞,唤了一声:“青枝姐姐……”
她话音刚落,握在手里的伞柄被抽离,伞像是有了生命一般浮在空中。
不过一刻,伞下黑雾环绕,一个青衣女子握着伞出现在众人眼前。
她脸上带着泪痕,眼睛却明亮如星,向洛晏作揖,“谢谢你,洛晏。”
随即她慢慢转身,往前走越过人群,靠近白光横散的结界边缘。
温青枝踏过雨雾衣裙一点也未曾沾湿,干干净净,她露出一个明媚的笑容。
王溪脸上尽是迷茫之色,半晌他喉咙发干找回自己的声音,喊出一个名字:
“青枝……”
“嗯。”
“我来了。”
站在外面她将手抚上那道透明的结界,感受到强悍的力量,温青枝的手变得有些透明。
任谁都看得出来,这结界对温青枝的影响又多大。
“青枝!”刘侍诏叫了一声。
温青枝收回了手,回头向他温和一笑,“没事的。”
回答完,女子毫不犹豫迈步走了进去,结界巨大的力量几乎将她的身形撕碎。
“青枝,别来……别来!”
女子走进去时已经身上已经莹满星星点点的光,随时都会消散。
她笑得云淡风轻对王溪道,“温青枝要做的事,什么时候会被别人影响了?”
“我决定要来你身边的。”她道。
“就一定来。”
温青枝的走到他面前,将伞遮过他的头顶,“二郎,这些年,辛苦了。”
那年在青莲河边,也是这样的天气,他为她撑了一次伞。
今日,换她给他撑伞。
一生的雨,都在今夜淋尽。
“同我一起走吗?”她笑着问。
王溪含着泪点头,半晌他哑声道:“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