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少侠。”
少女表情很懵,像只被人翻了窝的兔子,有些无措,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
“嗯。”
颀长的少年直起身子,应了一声,“我来给你送东西。”
方才她睡的太熟,像是没了呼吸一般。
姜寂洲说着把芥子袋递给她,“这是姚镜双给你的,除了你要看的书,里面还放了些你能用得到的东西。”
随后他拿出一个纸袋递给她,“这是吃的,都是糕点,糖放得不多。”
洛晏点头,“谢谢。”
“还是热的!”她有些惊喜。
不过此时比起吃,她更开心拿到芥子袋,里面是女鬼小姐说要的青花楼里的东西加上她整理了放在姚镜双身上的东西,这堆东西基数很大。
各种卷轴画布旧书一共一百三十一卷,三百张。
进度在计划范围内,排查进度是百分之七十,确保卷轴画布,但凡带有轴轩、用于装裱的东西,无一遗漏,至于没去过的地方,她现在这样也没办法。
她需要见到贺长翊,就贺长翊的性子,他肯定会把七星卦盘这个重要的东西带在身上。
她得想想该怎么开口才能让这件事显得合理,不突兀。
牢房干燥不能点太多灯,更不适合用叫蛇玉膏,万一失火灭都灭不掉,姜寂洲给她用符纸燃了一盏灯,牢房里瞬间明亮很多,每个角落都清清楚楚。
做完这些,姜寂洲转身。
“东西送到了,我就先回去。”姜寂洲道。
其他人都睡了,门口看守的狱卒隔得远,旁边王溪端坐着猜不准,洛晏突然有种整个牢房只有她和姜寂洲两个活人一样。
她握着芥子袋盘腿在木床上,好一会儿没有说话,手指捏紧书页边缘,有些纠结犹豫。
姜寂洲垂眸盯着她毛茸茸的发顶,她头发已经全部散开了,柔软地贴在她脑后,发带松松散散地挂在发尾,像只短暂停留在枝头的蝴蝶,随时都可能展翅飞走。
但她似乎也并不在意,注意力放在其他地方。
鬼使神差的,姜寂洲伸手将蝴蝶捉了下来,柔软的发带被放进洛晏手里,他道:“芥子袋里有梳子……”
好好梳头四个字他咽了下去,没有说出来,怕她又哭出来。
洛晏却不解地抬头杏眸清澈明亮,遂又不好意思地低头,看见地上自己的影子炸毛厉害,像刚被轰了一下,“……呃,好。”
说完,她又沉默了。突然话少,不是她的风格。
“有事?”姜寂洲问道。
洛晏抿唇叹了一口气,语气试探道:“姜少侠,你能不能晚一点走啊……”
她很不安,总觉得会发生什么。
两道细细的眉微微皱拢,洛晏耳根发红:“……能不能多陪我一会儿……”
姜寂洲低头静静看着她,“我下了结界,没事的。”
洛晏只好老实道:“下午进来,我就有些喘不上气,就是很害怕……之前没有这样的,但你来了以后缓解了一些……”
姜寂洲睫羽垂下,“发热吗?”
洛晏抬头:“啊?”
“脖子。”
洛晏点了点头,“在公堂上的时候,很烫,像烧起来了一样。”
她讲得很保守,在公堂上的时候,简直是拿火炙烤,那块血液沸腾,她当时觉得自己都要变异了。
姜寂洲点点头没说什么,只是道:“好。”
他在一旁的板凳上坐下,“我就在这,你睡吧,我守着你。”
随后一室安静。
洛晏盘腿坐在床上,打开纸包,一口一口吃着糕点,眉头化不开,吃一点停一下。
目光盯着腿上的《?厃》,看过几次之后她竟然觉得有些领悟到什么。
姜寂洲余光瞥见她的反应,觉得很有意思,轻笑问:“糕点很难吃?”
洛晏闻言抬起眼:“很……好吃。”
语气听起来异常勉强。
说着她突然想到什么,起身凑近姜寂洲身边,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道:“姜少侠,我突然想到一件事。寻物烟可以派上用场。”
虽然她用了两次,全都不尽人意。
第一次找到一只鬼,第二次找到牢里,但这也给了她一些启示。
姜寂洲微微垂首,“什么?”
“那块银条。”洛晏说出了自己的想法,“可以用寻物烟试着找找看银牌的主人,我怀疑他可能是黑雪鬼衣。”
“我本来打算从青花楼出来就告诉你们的,但没来得及就直接到这来了。”
少年眸色像夜色一样浓重,唇边带着一抹浅浅的笑意,“怎么突然这么想?”
他并没有否定,没有嘲笑,只是想听她阐述。
洛晏眼神很亮,“反正现在已经这么糟糕了,大胆一些猜测,联想也不会坏到哪里去,不是吗?没准能歪打正着呢?”
嘴上这么说,可这事也不是毫无依据。只是洛晏提取的信息有些从剧情里来,她无法说清楚给姜寂洲听。
这几天她一直在思考一个问题,一个除了引魂灯之外的问题。
陆十六为什么没有被种雪花印?
她被种可以用意外来形容,这没什么好说的,也找不出任何不合理之处,对于这个世界而言,她本身就是一个bug。但陆十六不一样,他是剧情里的一环,相比于姚镜双这个尚算陌生的人来说,陆十六才是推动贺长翊非要抓到黑雪鬼衣的原因。
文中姚镜双和陆十六都是下船就被发现种了雪花印,她虽然是bug,但从四方镇出来后,她没有要改变什么,顺其自然跟着主角团。
按道理不该影响原来的剧情线,但剧情就是变了。而她和陆十六在船上,只见过两次。一次是船上吃饭,一次是那晚遇到黑袍人。接着他们就落到了松台山。
然后姜寂洲发现了她身上的雪花印。
若是只凭借这一点,当然还无法锁定。还有一条。
少女抬手忍不住挠了挠头发,方才胡乱拢住的低马尾又毁在她自己手里,“他的令牌上有幻梦草,幻梦草能短暂使人昏迷。那些被种雪花印的人都毫无知觉,就是因为这个。但我没有,我不一样。从四方镇来到松台山止,我除了真的睡着,所有事我都记得。”
“我猜,有可能是黑雪鬼衣根本来不及用幻梦草。”
姜寂洲打量她,暖黄的符火下,少女的轮廓很柔和,说起事来眼神亮晶晶的,像是月光下波光粼粼的湖面。
虽然是猜测,她却有一副自信的模样。
他安安静静地看她,洛晏反倒有些不自在,“怎么了?你要是觉得我这是傻瓜理论,其实也很正常的……”
姜寂洲微微摇头,唇角倏然绽开一抹笑意,像是被她的话逗笑,“不会,我觉得有点道理,可以一试。”
经过这么一番,牢房里安静尴尬的氛围倒是活跃不少,连同洛晏心里的压力都在无形中被慢慢消解。
姜寂洲在身边的真好,洛晏心想。她回到床上看了一会儿书,困意很快拢上来。
她抱着书昏昏欲睡。
“姜少侠,长……”洛晏顿了顿,“子衿姐姐他们会来看我吗?”
贺长翊好像怎么称呼都怪怪的,再者直接提贺长翊的名字难保隔墙有王溪,她直接跳过。
刚岔开话题,到现在她还惦记着引魂灯的事。
少年侧目,黑漆漆的眸子凝着她,轻笑道:“你想见她?”
洛晏点点头又摇头,目光从他脸上移开:“我也想见贺少侠,想见姚镜双,想见陆少侠啊……”
他倒是没多问什么,“我会告诉他们,现在我们全住进了宋府。贺兄身体不稳定,尚需人看顾,若他不能来,你也不要太难过。”
“我为什么难过?”洛晏有些不解,讲了这么一会儿,心里头轻快了,她精神也有些松懈。
她回到床上抱着稻草枕头,看着姜寂洲模模糊糊的脸问道:“姜少侠,明天……你还来吗?”
少年抱着手看她,眉梢微微一动反问:“你不是想见赵姑娘他们吗?”
“嗯?”洛晏语塞,片刻又道:“……可我也没说,不想看见你啊。”
姜寂洲垂下眼睫,“明日的事,明日再说吧。”
“宋玉瓶和钮婆如今对你虎视眈眈,我们总要让人陪着你的。”
“谢谢……”少女咕哝着呼吸慢慢变得平稳,不过一会儿,少女梦呓一般,说了句话:
“姜寂洲,有你在真好……”
少年停了好一会儿,意识到她是真的睡着了。毕竟清醒的时候,当着他的面还是一口一个姜少侠。
直到此时,少年浓密的睫羽掀起,才冷冷地看向牢房四处,一只一只从稻草里爬出来的纽扣蛊,他从怀里抽出一张符纸念了一个诀,符纸燃起透明的火焰从他指尖飞出去,像一条透明的火龙一口将那些纽扣蛊吞噬。
“噼啪、噼啪——”
纽扣蛊化成白灰。
片刻之后火焰沉陷,四周重新变得安静。
少年走到一颗纽扣蛊齑粉旁蹲下,食指指尖抹了一点再用拇指轻轻捻开,一道细微的像丝线一般的白色从里面溢出来,缠绕上他的手指又慢慢散开。
那双黑如点漆的眸子寒光乍起,像薄冷的剑刃,
“原来是这样。”
同一时间,宋府。
钮婆双手剧烈颤抖起来,像是被寒针扎中,好一会儿,她才渐渐平静,掀开衣袖。双臂只见浮现密密麻麻的血点。
她眉头紧皱,难以置信:“我的蛊死了?怎么可能!”
无形的力量将她掀翻在地,钮婆狼狈地趴在地上,身上的铃铛响了响,被无情捏碎。
一个少年堂而皇之走进来,瞳仁沉得像一潭死水,杀意浓浓。
钮婆一双眼睛里全是震惊,“你是谁?!”
少年勾了勾唇,淡淡道:“你不配知道。”
少年曲腿在她面前蹲下,“客栈里,我就给你提示了,是你非要像一条恶狗一样穷追不舍,还打起她的心思,自己凑上来找死。”
本来,她要浮云珠与他无关,他根本不关心,可要杀洛晏,那就显得贪得无厌了。
“那把灵火是你放的?!”钮婆神情难以置信,“你怎么可能阻止得了我的蛊虫?”
姜寂洲眉头轻轻动了动,“可不可能,你不是已经看见了吗?”
钮婆哑口无言。
“天下之大,无奇不有,我知道你身上的力量从何处来。”他话里的尾音骤然冷下来。
“濯灵白玉是不是?”
钮婆脸色瞬间难看。
“你很厉害,居然将它在心窍中,怪不得能修出怪力,压制符篆。”
“你敢杀我吗?!”见少年没了下一步动作,她恶狠狠道:“我可是程家的人!你杀了我,程家绝不会把你放过你!”
少年低低笑出声,“是吗?”
“程家?又算什么东西。不急,下一个就是他了。”
骨节分明的手伸出来在她面前隔空慢慢凌空收紧,钮婆瞬间大惊失色,五官扭曲,似乎在承受着极大的痛苦,额头青筋一根根暴起像密密麻麻的青虫盘踞在满是皱纹的脸上。
“林属!林属也是你杀的?!”
姜寂洲眉眼冷峭,语气却云淡风轻,“当然不是,他自知无能,无才无德,自裁让位。关我什么事呢。”
“那、我要杀那女孩与你何干!”钮婆面脸通红迅速变成猪肝色,像只胀气的深紫色气球,轻轻一戳就会破。
少年不再答话,手上汇聚的白光越来越多,最后渐渐化成一块白玉。他目光沉沉地盯着白玉像看久未相逢的故人,整个人像寂静在风雪中,俊逸出尘。
“噗——”钮婆吐出一口血。
一股强大到不可思议的吸力瞬间从她身体里抽离,仿若将她吸干。
钮婆失去濯灵白玉,整个人像脱掉一层皮,她终于跪地求饶,瑟瑟发抖,“少侠!只要你放过我,我什么都可以为你做!”
少年倏然一笑,钮婆却颤抖了一下,他声音好听极了,“那就给你个机会如何?”
“现下,刚好有两件事要你为我做。”
“你说。”
“缚灵笼在哪?”他问。
钮婆默了,没有说话。
少年纯粹的黑眸像一潭深水再没有一丝温度,鼻梁上的黑痣像白玉之间的一点墨色,锋利又醒目。
钮婆竟然被他吓得战栗,她哆嗦着道:“在……宋明体内,收聚他的魂魄!”
少年恍然大悟,“怪不得,我找不到。”
一听就是钮婆的手笔,都喜欢埋在体内。
钮婆眼底是对生的期冀:“少侠,那可以放过我了吗?”
少年起身应道,“可以,但还有第二件事,你没做呢。”
钮婆喘着粗气,“少侠请说!”
“你,去死。”
“现在,马上。”
钮婆震惊了一瞬大怒,“你骗我!”
少年不以为意,语气轻飘飘,仿佛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事,
“我,就是骗你又如何?”
钮婆痛苦地嘶吼:“你会后悔的!杀死一个巫者,你一定会被反噬!一口口吃尽你的血肉!!”
少年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眉宇间一片淡漠,“看你本事。”
钮婆带着愤怒被黎明落下的光撕成碎片,但片刻之后,一缕黑色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钻进他掌心。血肉像被一寸一寸撕开,一条凸起的脉络像一条长虫从掌心迅速上窜到胸膛。
他只是淡漠地看了一眼,浑不在意,仿佛正在经历痛楚的不是他,而是别人。
将白玉放在桌上,少年转身头也不回迈步离开。
天明之前,姜寂洲回到牢房里,慢慢在洛晏身边坐下。
她睡相很乖,还是昨晚的姿势,侧躺枕着手臂。只是她浑身僵透了,一直控制不住地打着寒颤。眼睫颤着,像蝴蝶的翅膀。
他曲起手掌,用手背轻轻贴了贴她的额头解咒,笑着道:
“洛晏,天亮了。”
“该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