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餐被安排在前院。
“大家坐好,我先不要脸地说几句:今天这次聚会和过去很不一样,哪里不一样呢?首先,人不一样,大家都发现了,这是人最全的一次,失踪的远行的已婚的有娃的都来了,不容易啊……”
“书伟,你这话怎么和班主任一样,老气横秋的。”
“彬彬同学,你说得对,这就是接下去我要说的第二点不一样——我们都老了。今天发群的时候,我怎么说的?切记要带上家属儿女,不能因为同学聚会破坏原本的周末亲子时光,更不能以此为借口企图少带一天孩子。看到嫂子妹夫宝贝们一并来了,我真是欣慰万分!”
笑声中有人大声说:“曾书伟,你够了哈,还演上瘾了。”
曾书伟用手做了个“打住”的手势,哄笑声渐弱,他再次开口:“马上,让我把其次说完。”
“其次,今年是我们毕业十五周年,意义非凡。十五年啊,同学们,弹指一笑间,就这么无情地流走了。其中一个同学永远留在了天上,让我们先敬他一杯——善涛,来生我们还当兄弟!”
他率先朝天一饮而尽。
桌上的同学难掩意外和悲伤,垂头举杯跟饮。
“大家不必悲伤,善涛是我们的英雄,我们要为其骄傲。他在世时没参加过一场同学聚会,每次不是值班就是队里临时有事,最后一次抗洪前他还说下次再怎么样都要来。”
“聚会年年有,但人不一定常在。所以大家不论发展好坏,有钱没钱,能来则来,千万别有顾虑。你看人林煦阳,名义上的海龟,现在也只开着家不挣钱的诊所,混得不见得比你们谁好。”
同学们一脸同情地投向林煦阳——昔日校园小王子,如今泯然众人矣!
“再说我,没有老婆家扶持,可能还养不活我自己。”
不知谁喊了句:“曾书伟,你老婆还有妹妹吗?”
“对不住啊,没有妹妹,弟弟也没有。”
底下一阵笑。
“扯远了啊。说这么多主要想告诉大家我们都是平凡人,同学情谊很单纯,聚会也很单纯,没有那么多复杂的心思,就是想尽可能维护住这份单纯的友谊。今后大家有空都要来,没钱更要来,还能蹭一顿饭对不对?”
“今天这场,林煦阳做东!他消失这么多年,没少挣新币,花在国内不心疼,大家敞开肚皮放心吃,别给他省。而且他说了不破不立,钱花完了才有动力去赚,不愧是我们班的霸气小王子!我们预祝他马到成功,明年再请,好不好!!”
“好!”掌声雷动,欢呼声雀起。
一番话下来,孩子们早已坐不住,满院子地四处乱窜。
好在有彩铃,她担心孩子们乱跑,自告奋勇地当起“孩子王”。
于是,暮色中,柿子树下,龇牙咧嘴的木头人东倒西歪、停停跑跑,掀起了另一波的狂欢乐潮。
年少的快乐独一份。
大人只有看着羡慕的份儿。
圆桌这边,大人畅聊畅饮,追往昔,叹如今,展未来,心酸苦闷,各不相同。
但今朝到底是快活的。
交谈间隙,闻得孩子们尖叫连连,忍不住偏头望,却是一只小鸡被老鹰追着满场跑。不知何时他们换了游戏,刘承化身张牙舞爪的巨型老鹰,一溜儿孩子躲在彩铃身后左右突击,跑得七零八散……
观看的大人无不跟着紧张起来,幸得彩铃“护鸡心切”,急中生智一把攀跳在老鹰身上,令他僵在原地动弹不得,小鸡们才幸免于难快快乐乐地回奔到桌上来。
“饿了吧?吃点东西再去,这烤羊肉特别香,你尝一尝。”
“渴了吗?喝椰汁还是橙汁?”
“出汗了?我摸一下……把外套脱了。”
关切声接连而至。孩子们呆在父母身边,不到两分钟就闹着要去玩。
“可是彩铃阿姨也要吃饭啊。”
“对啊,吃饱了才有力气跑。”
不过父母们再怎么劝说,这会都抵不过一个人的话。
彩铃朗声问:“孩子们,我们休息10分钟,给肚子装点东西,然后再去好不好?”
异口同声:“好。”
待孩子们一走,有人提议:“不如,我们也玩点什么吧。”
吃也吃饱了,找点乐趣配酒再自然不过。
“可以啊。玩什么?”
“丢手绢啊,丢到谁谁唱首歌。”
“切!丢不丢脸啊,学小孩子。”
可不是,那头彩铃正领着他们围坐成圈,其中一个小孩拿着包纸巾,偷偷丢到另一个孩子背后,对方没发现,等旁人提醒,早已追赶不上,位置也被霸占了。
提议的人思索片刻后说:“要不击鼓传花,传到谁,谁就说一件事,事情嘛,自由发挥,可以是秘密,遗憾,或是快乐的,不作强制要求。”
众人默然——这个可以有。
他们传的也是纸巾。
大包的那种抽纸。
小苗负责喊停,因为游戏是她建议的。
第一轮绕了很长时间,纸巾像烫手山芋一样从一人手上抛到另一人手上,没人想做第一个开山的人。不过游戏嘛,总有结束的那颗,只听小苗大喊一声:“停!”
所有人都屏息去看那个倒霉蛋。
罗潜无奈地举高手上的东西:“苗那一声吼,吓得我纸巾都忘了传。其实,说事不怕,就是咱语文不大好,组织不出来语言。大家见谅啊。”
“没事,快说,我们绝对会笑你!”
现场气氛瞬间走高,大家期待地盯着罗潜。
“行吧。长话短说,我还真有这么一件开心的事。最近我带队的学生参加市里的跳绳比赛夺了个第一名。这事说大不大,但我为孩子们骄傲!”
“罗老师好样的!”
“罗老师真棒!”
第二轮叫停人改成了罗潜。
他没什么耐心等待,才转完第一桌就摁下了暂停键。
被叫到的琪琪简单说了件开心事,大家欢呼后开始下一轮。
第三轮站起的是刘承。
他说自己喜欢一个女生很多年,但却鼓不起勇气告白。这个话题立刻引起了大讨论,大家纷纷出谋划策,甚至有人让他现在就给女生打电话,如果被拒了,全班人陪着他哭。
他不敢,但明眼人都看得出那个人是谁。小苗突然跑到小朋友堆里,让大家把彩铃阿姨借她一会儿,她陪他们玩。不明所以的彩铃加入到游戏中。
第四轮开始。
刘承猜到大家会帮他,估摸着转到她那桌后,犹疑地喊了停。一个男生神助攻把纸巾飞快投到彩铃面前,惹得她大喊:“中间还有三人没传到,怎么可以这样!这是作弊,不算!”
“游戏规则本来就是这样啦,你刚刚没听到。”
“彩铃,我们的游戏很简单的,只要回答是或不是。”
“真得?”
“骗你作甚?”
“好吧,刘承你问吧?”
原先不知情的人,经过这么一番神操作,自然都猜到了个中缘由。
说起来,他们这个班成了好几对,不全是初中时发生的联结。有的是毕业后上了同一所学校,或是因为在同一个城市工作,还有的是相亲,总之各种奇奇怪怪的缘分。
“刘承,快问啊!”路给他铺到这儿,看他自己给不给力了。
彩铃知道大家算计她,但她何尝不期待呢。
万目睽睽之下,刘承慌了,他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把大家急出了一身汗。
急性子罗潜实在看不下:“彩铃,你是不是喜欢刘承!”
一句话,让两个人都害臊地——跑了。
幸亏刘承还不至于笨到不去追。
大家七嘴八舌地断定:“成了,一定成了。恭喜我们班再出一对!”
“你们说班主任知道了,会不会要吐血?”
“你觉得他会没看出来?”
“哈哈,有道理。”
林煦阳捡起掉在地上的纸巾,问:“还玩吗?”
“玩啊!”
兴趣正浓呢。
“那这一轮我来喊。”
曾书伟突然从旁边掠走纸巾,大声说:“那可不行,得按规矩来。”说罢,把纸巾丢给了琪琪。
琪琪笑着眨眨眼:“这一轮会轮到谁呢?”
众人笑。
经过这么几轮,纸巾不再是烫手山芋般的存在,相反地,每个人的心里反而都生出了隐隐的期待,希望自己会是那个幸运儿。
夏衣意外地拿到了它。
有人起哄说:“改游戏规则了,拿到的人要回答喊停的人一个问题。”
琪琪附言:“对。”
“可以呀,有问必答。”
“哇喔!大家有没有什么好奇的,机不可失啊!”
话虽如此,他们并不会真得为难她,商量后也只是问:“如果时光可以倒流,你最想回到哪一年?”
几乎是脱口而出:“初一那年。”
“为什么?”
那年父母尚在,日子静淌,无波无澜。
她荣升初中,学习愈加得心应手,老师器重她,与同学相处愉快,甚至交到了以为会是一辈子的好朋友。林煦阳呢依旧忙着捉弄她,舔着脸要抄她的阅读题,帮她擦高处的黑板,在她初来事惊慌无措时把他的校服丢给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