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衣佯装镇定:“故乡情结?”
“一方面是。”
林煦阳说完,顿了会,他以为夏衣会追着问另一方面是什么,谁知她却彻底噤了声。余光中,她静静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像极了过去的她。
“高中时我给你写过信。”他突然说道,察觉到她抬起头望向自己,林煦阳接着说:“不过,信都被退回来了。”
她问:“为什么?”
车子右拐,林煦阳得以对上夏衣的眼睛:“说是查无此人,只能原路退回。”
“怪了。”她低声说。
“是啊,我也觉得很奇怪。总不能转学了吧?”单手打着方向盘,动作轻巧,话语却不轻松。
夏衣轻声回答:“没有。”
“还曾想过会不会是你们老师故意不转交给你,怕耽误你学习。”
“怎么会……”
林煦阳无奈自圆:“虽然知道不可能,但是联系不上就只能做各种假设。”就像夏衣不懂他为什么突然离开中国一样,林煦阳对夏衣的消失同样感到不安。
他们都没有去问别人。
生怕暴露了自己小心翼翼的喜欢。
“我姐写给我的可以收到,应该是其它原因。”
他立刻想到:“名字、学校、班级?”
“嗯。”她微微点头。
林煦阳肯定地说:“你的名字我总不能写错,一年级开始就认识了。”
“你写的是单人旁的依吗?”
“对啊。”
“高中开始我改用衣服的衣了。”
果然话不能说太早,林煦阳惊讶地说:“啊,为什么?”
“小时候登记的人写错了,高考前才发现,只能将错就错,用回户口本上的衣。”
“这……”他第一次听说这种事。
夏衣没吱声。
他皱着眉前行了一段,差不多消化完后指出:“如果只是一个字错的话,信还是能送到啊。夏衣和夏依读音相同,差别极小,你们班负责收发信件的同学拿到手第一反应肯定是寄信的人写错了,然后第一时间找你求证认不认识写信的人,对吗?”
林煦阳说得对。
不过这个假设得有个前提,那就是信的确送到了她们班上。
夏衣问:“班级你写的是?”
“高一四班。”
“信是什么时候写的?”
“高一那年暑假。”
“寄出时间?”
“八月十五。”他说的是新历15,不是传统意义上的中秋节,但信送到国内需要时间,等它真正抵达差不多赶得上真正的中秋。在思乡的节日收到远方一份“诚挚的问候”,再合适不过。
夏衣差不多缕清思路,她告诉林煦阳:“信大概率被分发到了新入学的高一4班。”
“我太傻了。”
“没关系。”
既是安慰他,也是安慰自己。
不过是场美丽的错过而已。
两人皆沉默。
夏衣扭头看向窗外,两侧山峰林立,一片浓郁绿景,人和车渺小地从山脚下穿过,无限接近又无限远离。兜兜转转十几年后,还能和他同坐一辆车,奔赴同一个地方,已觉十分满足。
“你想看看那些信吗?”过了会他问。
夏衣回头:“信还留着吗?”
“嗯,总想着还有机会。”
她没料到信还在,更没料到他会这么问,好像年少的小小愿望重新被翻牌并得以实现,欣喜之余更多的是奇妙,连带着方才的遗憾都被赶去了几分。
她隐藏了点愉悦,说:“好啊。”
“行,到时我给你。”他的语调随之变得轻松起来。
话题拐得太远,当天晚上,夏衣躺在床上回味这一天发生的事情时才发现她要说的主题还没说完,而他说的另一方面同样没说完。
*
上次祠堂婚礼之后,夏衣又在合庄镇接到几单跟拍工作,全是大叔帮忙宣传介绍的。小镇人情味足,体现在诸多方面,其中工作尤其明显,熟人转介绍成功率几乎百分百。
好事一旦开了头,便和滚雪球似的,停也停不下来。
第二天夏衣就有幸享受到了这种停不下来的“快乐”。
一对老夫妻早早侯在她店门口,夏衣慌忙请进门。细说之下才知道原来他们的小儿子不久后就要携妻儿回国,因为一些原因婚礼还未举办且孙子又快满一周岁,所以打算结婚酒和周岁酒连着办。
他们带了邀请的宾客名单给夏衣,希望早点把请柬印好,然后给亲友送去。
这不难。
难的是跟拍,他们希望到时视频可以配上英文字幕,这里头要费的功夫可就多了。夏衣的英文简单交流可以,翻译的话恐怕不行。
她只说考虑一下。
他俩前走刚走,后头夏衣就紧着和供应商商量要补的商品款式以及价格。都是些细碎的事情,但是口头描述就略费唇舌,等最后敲定完细节,俊朗已放学到家。
上学娃一放下书包就开始喊:“夏衣,我肚子好痛。”
一句话把她吓得够呛,“吃坏肚子了吗?”
“不是,饿痛的,第三节课就饿了。”
夏衣刚想说:“那我们吃饭吧。”猛然记起自己好像忘记煮饭了,走到厨房打开电饭煲一看,果然闹了乌龙。饭是下了,但没摁启动。
俊朗许是觉察到没有饭吃,嚎叫地更大声了。
林煦阳建议:“去饭馆点两个菜吧,听说它家的糖醋排骨无敌好吃。”
“无敌?”这话怎么听都不像是林煦阳会说的。
“是。”
俊朗成功被诱惑了,他担心夏衣不去,一脸痛苦且期待地说:“夏衣,我想吃排骨。”
她点头:“好。”
饭桌上夏衣说起早上的事,林煦阳立刻鼓励她:“听起来很有意思,你完全可以接下。”
夏衣说出自己的顾虑:“婚礼上人多话多画面多,光是加旁白都要花许多时间,再翻译成英文,难度大,周期长。”
林煦阳挑挑眉,指指自己:“这不有我呢。拍摄剪辑我不行,但翻译完全没问题。”
“会耽误你时间。”
“时间不拿来用,也存不下。再说帮你的忙怎么能叫耽误。”
他说得坦荡荡,夏衣神情茫然地想着——不叫耽误叫什么。
林煦阳以为她还有其他顾虑,再次鼓励道:“试试吧,是个突破,没准能将中国婚礼推到世界舞台。等你忙得不可开交了,煮饭和俊朗也可以交给我,你只管安心工作就行。”
夏衣本意也是要接下,有了林煦阳的鼓励和支持,更是坚定了这种选择,她当下表示:“好,我下午就答复他们。不过你的忙不能白帮,功劳一人一半,钱也是。”
林煦阳摇头:“夏衣,那样我就太欺负你了。如果非要算钱的话,付我点翻译费吧,成吗?”
桌上唯一一个还在和米饭奋战的人迅速吞下口中的饭菜,着急地问:“夏衣,我也要赚钱,你分配点任务给我,成吗?”
最后那两字分明是刚学的。
林煦阳逗他:“哦,那我们俊朗打算怎么帮呢?”
“问夏衣,她让我做什么都行。”
“什么都可以?”
“当然!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林煦阳赞许地摸了摸他的头,后者心满意足地夹了块酥脆排骨到嘴里,轻轻一扯,骨肉立刻分离,满齿的肉香。
工作还没正式开始,无形中先多了两帮手。
看来这份工作非接不可!
午饭过后,夏衣脑中突然冒出了一个大胆的想法,不确定是否可行,只是一想到可以这么做,整个人便热血沸腾起来。
她拨号连上网络,搜寻了许多关键词,结果都没有相关的视频跳出来。相反,很多人对小镇婚礼存在偏见,不是太豪便是太土,两个极端中恰恰忽略了属于普通人的细水长流。
她联系了之前拍摄过的一对新人,表达了自己的意图,对方豪爽地表示:“随意使用!弄好了发一份给我们欣赏欣赏就行。”
这份“新工作”比想象中难且有趣。
夏衣剪辑之前,先快速浏览一遍录像,然后写了段贯穿始终的文稿,之后重复细看一遍,有缺的补上,多余的删掉,最后形成一个带有节奏起伏的故事。
按照这模版故事,她逐帧添加片段,每个片段之间既要有起承,还要保证自然。
她保留了全部原声对话,这是夏衣认为整个片子最难且最有趣的地方——诙谐新奇的方言,噼里啪啦地混在小镇烟火气里,疾时一个字儿也不让人听懂,慢时好似懂了但又怀疑是不是这个意思?
其中一些“老式方言”,如同濒临失传的手艺,连夏衣都不曾听过,若不被提起不被继承,将很快从这世上消失,再不为人所知。
她将它们一一标注出来,回家后再去请教阿婆。
整理对白加旁白花费了夏衣整整一周的时间。
她将这些拷到u盘里交给林煦阳,只嘱咐了一句:“慢翻,不急。”
但林煦阳的速度显然远超她的期待,他几乎只用了两天就把盘递还给夏衣,然后对震惊的夏衣说:“回来这么久总算找回了点自我价值。”
虽是玩笑话,但依然酸得让她不知如何应答。
所以,他到底为什么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