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三点,天空突然布满灰黑云团,接着便是狂风大作,再一会,倾盆大雨噼啪而至。
风雨肆无忌惮地横冲直撞,耳边尽是关不紧的门窗发出的撞击声。
夏衣连忙把敞开的木门关了两扇,尽管如此,靠门口的货物依然被挟风而入的大雨淋到许多,她不得不将近门口的东西挪到店的里头。
往日宁静的小镇如同空城一般,诡异得可怕。马路上车人全无,有个红色塑料袋被风卷到半空,颤颤悠悠地忽高忽低,没一会儿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夏衣一脸忧愁地往外看了几眼,不免担忧:大风夹大雨,一会怎么去接俊朗?
不过她很快想到学校肯定会有应对措施,眼下得先解决另外一件事。
夏衣返身回厨房开始准备晚饭。极端天气常引发停电,别一会人接到了,晚饭倒没着落。
大米一早在电饭锅里浸上了,只需插上电即可。
原定的菜经过一番思虑,被夏衣改成了蒸煮和凉拌,汤更简单,开水壶存点热水,一会泡个紫菜汤就行。
她争分夺秒地在厨房忙着,没分心留意门口的动静,主要也没想到会有人来。
“一会放学,我帮你去接俊朗吧。”
夏衣正在切蒜末姜条,猛然听到人声,差点切到左手食指。她胆子不小,但做事的时候习惯全身心泡在手头事情上,尤其当一件事需要快速完成时。
林煦阳没料到她会有这么大的反应,十分不好意思:“抱歉,吓到你了。”
“……有点。”
夏衣见他上衣和裤子被淋湿好大一片,前额几缕头发湿哒哒趴在头上,显然是冒雨跑过来的。她的疑问很多,但身后燃气灶上咕嘟咕嘟沸腾的水催促着她,她只得暂且搁下疑惑,把案板上的西蓝花先倒入锅里,水烧得足够开,西蓝花又容易熟,没一会颜色便逐渐从深绿变为翠绿。
夏衣将它们捞到一个大瓷碗里,然后继续快刀切未完成的姜蒜,切完后陆续加入酱油陈醋芝麻油进行混合搅拌。
林煦阳倚在门框那里观摩,等她全部完工后,由衷地赞道:“闻起来很好吃。”
夏衣点头:“是。”
中秋之后她开始下决心学习做菜。以前俊朗小,中午和晚上都在幼儿园吃,她勉强能糊弄过去。但现在上小学了,运动量大,身体急需营养,她不好再像过去那样随心所欲地煮煮。
多亏了菜市场的阿姨们,夏衣每次挑好菜,她们便热心地教她怎么煮,详细到用一勺生抽三滴老抽这种小细节都要郑重提醒她好几次。
久而久之,她就上道了。
而且,大概因为从前实在太小白,现在随便煮一下都比过去美味许多。
“晚上我可以在你这吃饭吗?”
夏衣正在清洗做菜用具,心底下意识地“啊”了声,为了掩饰内心的想法,她几乎很快应允:“可以呀。”
不过又一顿而已。
林煦阳料到她会答应,勾唇一笑:“所以我可以去接他吗,总不好白吃你的饭。”
所以他是为了晚饭才主动要去接人??
夏衣非常有理由怀疑他说的不是玩笑话,因为这人看着就不会煮饭,而暴雨天仅有的几家小吃店都关门了。
但是她不得不委婉拒绝:“你接不到人的。”
“学校不让?”
“不是,我让他不能随便和陌生人走。”
陌生人可不等于可疑的坏人么,林煦阳回味过后,指着自己说:“我是坏人?”笑容无辜又无奈。他笑时通常不出声,只是一双浓眉会比平时放松许多,不再是平平的一条线,而是弯出一道非常柔和的弧度。
看过去连心里都灌满了笑意。
夏衣看着他,不出声。
这问题她没法回答。
“不然,你和我一起去?我有车,方便点。”
夏衣这才注意到他手上拿了串钥匙。又开店,又买车,准备长待了?那是不是他的她也要出现了?心情瞬间落了下来。
放学铃在沉默中奏响,林煦阳望着学校的方向说:“下课了,走吧。”他率先转身,引她上车,全然忘了夏衣并未答应他一起去。
不过,也没差。正如她不爱麻烦人一样,她同样不会拒绝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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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天的放学路,是一场花伞盛宴。
……并不适合开车。
小镇的路就这么小,行人听到有车跟在后面,多数小心翼翼地回头看一眼,意识到车子与自己同路后,便自发退到路两旁,让车子先过。
夏衣有点后悔坐车来,不仅慢,还添堵。
林煦阳自然想不到这些,大城市上下高峰期堵车是常事。车动,他扶住方向盘专注地目视前方,车停,他微曲手指在方向盘上有一下没一下地做弹琴动作。
夏衣很是佩服他这一点,内核稳定,再紧张也只是皱一下眉,好像世上没有任何事可以轻易拨动他情绪。
她用余光不经意地观察,林煦阳刚好转过身,问:“听歌吗?”
“好。”被逮了个正着,夏衣慌乱点头。
“累了不要……”
旋律一起,夏衣立刻听出来这是一首老歌,足以勾起学生时代回忆的老歌。
初三那年他们学校换了个校长,为了丰富学生们的校内生活,允许午休时间播放半小时的广播。那个百歌齐放的年代,有当时还叫小刚的周传雄,还有拥有砂砾般嗓子的阿杜,以及席卷亚洲的许多小天王天后,可想而知同学们有多么兴奋。
不知谁起了头,给转校的一名同学点了首离别曲,后来越来越多的同学便都跑去了,
有人给她点了首《第一时间》,祝她中考顺利,天天开心。
同学们不怀好意地笑问是谁点的。她只答不知道,装着一点也不感兴趣的样子把事情翻了篇。
如今,在林煦阳的车上再次听到,她很难不怀疑那个人是不是他。如果是,多年的谜也算落了案。如果不是,那他还真是个怀旧的人。
至少这首歌她已经很久很久没听了。
林煦阳一心一意随着旋律哼唱,全曲歌词无卡顿,连前奏的英文说唱也一字不漏。是不是离家的人分外喜欢怀念,诸如过往的人、事、歌,凡此种种?
夏衣没敢再转头察看,专心听着歌。
说实话,这歌已经不对现在她的口味,当年如此大红大火也多半是偶像剧红利。但是——
质朴的旋律让人一下梦回纯粹干净的学生时代,那时快乐是真快乐,简单也是真简单。
两人不言不语地听着歌。
彼时车刚好开到了学校后门的坡段,距离校门约300米左右。有折断的树枝摇摇欲坠,细胳膊粗细,马上就要掉下来,林煦阳降窗大吼:“小心!让开!”
大家以为出了什么事,纷纷驻足看他。
预留出来的空间得以让他加大马力,直冲那片危险地带而去。副驾的夏衣一头懵,她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他们以为车子刹车失灵或是车主疯了,不然为什么失控般地朝一个地方疾驰。行人本能地四周散开,恰好避开了树枝将掉的那一大片区域。
直到——
砰的一声!重物砸击路面!林煦阳的车刚好停在它的后方,他们才明白真正的危险在头上。
那棵树长得高,又靠山,混在一大片绿植当中,更重要的是因为下雨天,撑着伞,向上的视线被挡,所以不会注意到。
离危险近的人抚住胸口,长舒一口气,谢天谢地,躲过一劫。
有人大声说:“小伙子,谢谢啊。”
林煦阳把手伸到窗外摆了摆,打了个方向盘,继续往前开去。
“你怎么发现的?”夏衣侧头问道。刚刚他的一系列“反常行为”,吃惊的不止是众人,也包括她。她有一刹那以为他什么病发作了,还飞速思考了一番对策,比如抢夺方向盘、拔掉车钥匙等电影上看到的惊险情节。
万幸,这些都没用上。
林煦阳没有直接回答夏衣的话,而是问她:“吓到了吗?”
她本想否定,但觉得骗不了人,最终又说了:“有点。”
“只有一点?”大概猜到了夏衣是在安慰他,林煦阳笑着自嘲,“我都有点吓到了。”
……
绕了一圈,却没回答夏衣的问题。
开车的人要“眼观八方”,应该就是这样发现的吧,夏衣也不追问了。
车停稳后,夏衣拿伞下了车。
因为下雨,今天家长允许进教室接孩子。挤过了狭窄小门后,夏衣脚步快了许多。匆匆赶到一年级一班,见到俊朗在教室里和同学开心地嬉戏,她终于放下心头大石。
可是等俊朗瘸着一只腿走出来,夏衣整个人又不好了。
她指了指他的右脚,问:“摔了?”
“崴了。”
“好好地怎么崴了?”
“呜呜呜……好疼,夏衣你别凶我!”
“……”
哪句话骂他了,这小子明摆着耍花腔,故意先卖起了惨。
“好,我不问了。”一句话立马堵住了俊朗的“眼泪雨”。
比起这个,她更发愁的是怎么带人走出去,外头还在下雨,一瘸一拐地估计得走上十几分钟。不然还能怎么样,她也背不动他啊!
夏衣拿过他的书包,为难地蹙着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