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赶来的遇难家属增多,各主流媒体记者也纷纷抵达现场,整个机场大厅被堵得水泄不通。
为了疏散人群,航空公司在给家属安排的下榻的酒店召开了紧急会议。
会上,主要负责人先以90°鞠躬向到场的所有家属致以诚挚的歉意,随后用具体数字详实地说明公司政府和各方力量正在如何竭尽全力搜救,此举极大地安抚了躁动的与会人员。
但话锋一转,“这需要一定的时间。结果出来前,家属们可以入住公司安排的酒店,在此期间所产生的的住宿费伙食费误工费等一律由航空公司承担。”
随即,立刻有工作人员分发空白联络表,上面包含家属和对应机上失联人员的姓名、电话、住址等等。
夏衣勉强呆了五天。
当她带着满身颓丧去接俊朗时,小家伙已经不似最初听到去玩时那般雀跃,稚嫩的脸上浮现出不合年龄的忧愁。
见到夏衣,他小心翼翼地说:“我以为你不回来了。”
“工作比想象中难得多。”夏衣忍住酸涩揉了揉他渐长的发,一句带过。回来前她已经发信息和丁晓真串好了台词,只不过见到俊朗的那刻,临时改了注意。
他们默契地绕过飞机的事情,只讨论了这些天的各自所闻。
俊朗绘声绘色地说起方特乐园有多好玩,除却因为身高年龄不能玩的项目,晓真阿姨都带他玩了个遍。夏衣配合地张大嘴巴,羡慕加佩服地表示“太厉害了”,换作她,可能会失掉许多乐趣,因为她既怕水又怕高,还怕晕。
夏衣这边交给了丁晓海。
他大概是将某段自己的旅行进行了迎合小孩子猎奇心理的改编,叙述结束时,俊朗对海边沙滩螃蟹表现出了比方特更大的乐趣,丁晓海答应下次带他一起去。
抱着这个美好的期待,回到了小镇。
屋内原本打包好的行李被一一拆开归位,只有部分玩具,征询了俊朗的意见后直接送给了隔壁再隔壁的小小孩。
第二天夏衣带俊朗去明日小学报名,登记的老师问孩子叫什么,他大声说:“陈俊朗。”夏衣连忙补救:“老师,是夏俊朗,户口本上姓夏。”
为了印证夏衣的话,老师认真地把户口本上的名字对了对,又抬头看了夏衣一眼,见她笑容诚恳真挚,这才安心地在本子上工工整整写下:夏俊朗。
交完钱,填了两张表格,就算报上了。
回来的路上,夏衣抱歉地告诉他:“你妈妈因为又要去新加坡工作,所以我们只能留在小镇念书,你会不会不开心?”夏珊本来联系好了城里的一所私立学校,是她的老顾客介绍的。
俊朗背着新买的书包,开心地说:“不会呀,我的好朋友都在这儿。”
这一路上,确实遇到了好多幼儿园就认识的同学。夏衣在教室里填表格的时候,他还跑到了操场的草坪上和他们玩抓人游戏。
安排好俊朗的学习后,夏衣准备找一份工作。
今时不同往日,兼职收入有限,她不得不多谋划一些。
镇小,工作机会寥寥,仅有的也多数依靠熟人哄抢而光。夏衣一个外来人还没听到风声机会就没了,她溜达了一星期,也没发现哪家店铺要招人,远一些的邻镇倒是有几家工厂,但她不会骑车,来回麻烦,也耽误给俊朗做饭。
事情好像没一件是顺利的,人肉眼可见地瘦了下去。
中秋节那日,阿婆强烈要求他们一起共度这个团圆节,原话是:“儿女今年跑外省旅游,无一人回来陪她这个老婆子。”
阿婆将话说得凄凄惨惨戚戚,任谁听了都无法拒绝。
于是,老中少三人凑了一桌。
桌上的九道菜都是阿婆准备的,夏衣乖乖在边上打下手。她不是个好厨师,但绝对是个好帮手,不管是切葱蒜还是洗虾肉,都处理得又干净又利索,得到阿婆一顿夸奖。
夏衣解释自己以前在饭店后厨打过工,被逼学了点皮毛。
阿婆只说:“明白明白。”
菜上齐,俊朗等不及喊大家:“干杯!干杯!”
小屁孩最热衷于此,相继和阿婆夏衣都碰了杯子,一杯下肚,偷摸摸地又给自己添了一杯,好在只是椰汁,再怎么倒也就一罐,两个大人都没阻止。
兴许真是喝多了,没一会俊朗就嚷嚷着太饱了,阿婆让他去大厅开电视看,他屁颠屁颠地跑去了。
厨房只剩两人。
阿婆给夏衣夹了一块胶原蛋白满满的卤猪蹄,对她说:“卤猪蹄是我的拿手好菜,肥而不腻,你一定得尝尝。”
夏衣边说“谢谢”边用自己的碗接过,马上咬下一口,果然软硬适中,唇齿一点都不沾。
见她吃得香,阿婆不经意道:“近来我见你瘦得多,是不是家里出了什么事?”
这么明显么,夏衣忙停下筷子:“可能是夏天胃口不大好,就吃得少一些。马上转秋了,没几天就能胖回来。”
阿婆仍是劝她:“没事就好。有事的话别嫌弃我这个老人家,我毕竟在这里生活了大半辈子,一些小事情还是能帮得上忙的。”
听她这么说,夏衣只得把想找份工作的事情与她说了。
“这事简单,你赶趟儿了,街上那家囍铺知道吗?他家刚好招个看店的。”
啊?就这么简单!果然还是得熟人才知道这消息。
阿婆让她只管放心,明儿就帮她去问。
事情终于在中秋这天迎来了一点希望。
晚上赏月,她照例搬了月饼、柚子、茶水上到天台,俊朗帮忙拿了小板凳。年年如此,先看一会儿圆月星星,然后开始讲关于月亮的故事。
半小时后,两人才下来。
照顾完俊朗洗漱,夏衣打开电脑查看今天的进展。
家属拉了个互助群,除了官方的播报,还有不少热心家属的实时动态,夏衣每晚都会登录查看。虽然她人不能到,到有了这个群,心里也踏实点。
唯一遗憾的是事情比想象中棘手得多。
夏衣查看了往年的飞机失事原因,有自然天气、飞机故障、人为误判,除此之外还有一些玄乎的原因。无论哪一种,结局都一样。意识到这一点后,她实在无法说服自己乐观起来。
等待不煎熬,但无望的等待肯定是煎熬的。群里发言的人一天比一天少,发出的动态更是如此,原先活跃的家属渐渐消失在屏幕那端。
夏衣莫名觉得难受,多么残忍,像是一种缓慢凌迟。
丁晓真开始经常联系夏衣,给她打气鼓劲,但同样的话重复上十几遍后,效力大打折扣,略接近无。
后来电话也少了。
断了也好,夏衣反而落得心安。
只有丁晓海每日定时一般给她发短信,这个时间通常是晚上九点。
有时是简单地汇报他一日的情况,有时是祝福,有时是一段摘抄来的文绉绉的话。
夏衣打定了主意不回。
夏衣去到囍铺时才知道不是招店员,而是转让!
店主是一对近70岁的老夫妻,因妻子生了重病,丈夫实在没有心力再照顾店面,所以想找个可靠的人接手过去。
小镇讲究礼数,一对恋人从订婚到生孩子,最多需要举办订婚——结婚——满月——周岁四场酒席,作为小镇仅有的一家囍铺,生意算是兴隆。
通常这样的好事都会留给下一代,不知为何会被她捡了这个大漏。
夏衣签下合同那日,对门有家店铺同时开始装修。她忙着清点各种货物,没太在意。直到几日后,俊朗兴冲冲地拿回一个印有“光明齿科”的小气球,无比兴奋地告诉她:“夏衣,夏衣,路边有只大熊在发气球。”
好熟悉的名字,夏衣走到门边一看,果然是对门店名。
和小镇上所有的店铺不同,那家店铺装修得异常明亮。
门是一扇双开大玻璃门,人站在街边可以清晰地看到店内的所有布局:一个小黄人的儿童躺椅,躺椅左边有个小水池和移动小柜子,上方是个正方形显示屏,像小电视又像小电脑,躺椅靠头的那端是医生坐的黑色旋转椅,极简圆柱形。旋转椅连接着儿童躺椅和靠墙大书桌。
书桌位于夏衣视线盲区内,只露出了一叠病历本和一个笔筒。应该是办公的地方,盲猜桌上还有台电脑和时钟。
五颜六色的气球配着棕色熊身,成为大街上最亮眼的一道风景线。
小镇几乎没有人做广告,更别提扮成大熊发气球了。好多孩子围着他,跳着,举着要气球,他手中的气球不够分,急得没拿到的孩子哇哇大哭。
大熊摸摸孩子们的头,摆摆手像在说别哭。然后摇晃着笨拙的身躯一步步挪回店里,变魔法似的从墙上拿出准备好的一大串气球,一一分发给哭泣的孩子。
破涕而笑的孩童,如获至宝般,风一般得往家跑,大抵是朝其它伙伴炫耀去了。
俊朗想要和大熊合影,他央求夏衣和他一起过去。
这怎么好意思,夏衣以店里没人看为由婉转拒绝了他的要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