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得警告你，等离开阿乐斯，你就下马——”
“好好……”
少年眉角用力抽搐着，女孩在他身后忙不迭地点头，双手却紧紧抱着他瘦削的腰腹。
马走了好久了，天还不见亮，莫媞法抬起头，自言自语道：“奇了怪了，是我时差没倒过来吗？怎么感觉这天色就没变过，什么时候天亮呢？”
“这里是阿乐斯，永夜之地，自然是不会有太阳的。”少年理所当然地说道。
莫媞法眯起眼，“永夜之地……永月大陆上应该没有这个地方吧？这里不是永月大陆？”
“那是你所来之处？”他回头看了她一眼，“这里当然不是什么永月大陆，这里是众神之殿与下世的交界处——永夜的阿乐斯，在这里往东行走，可以抵达众神之殿，往西行走，便可以进入下世。”
莫媞法眼睛眯得更深了，“是我脑子错乱了，还是你有中二病，众神之殿是哪儿的神殿？你不会想告诉我，你从那里来吧？那你不是神了？”
他莞尔，“罢了，你作为凡人，自然难以理解这些。”
“好了，不管这些，你先送我回永月大陆再说。”她叹了口气，“我得回去，不回去的话，都没人给他收尸……”
“他？谁？”
“伊凡。”
“哦，你的恋人。”
他话音幽幽，“他死了？”
“是啊，为了救我，他死了。”莫媞法淡淡地说道，“你跟他长得一模一样，除了头发长了些以外，真的太像了，连说话都那么像，其实我刚刚一直怀疑自己已经死了来着。”
“嗤。”他笑了声。
“我死了，所以才会看到跟他一模一样的人骑着马来接我走。”
赫拉辛修斯说道：“你没有死，但你要是再多在这里停留些时间，或许你真的会死，因为永夜之地不是凡人可以误入的地方，这里是黑暗与光明的交汇之地，有着恐怖的瘴气——”
他抬起手，莫媞法立刻便看到空气中漂浮的无数黑色绒毛一般的秽物，“你现在在我身边，我才能帮你去除这些瘴气。”
“好吧，谢谢你，赫拉辛修斯，你是个好人。”莫媞法眨了眨眼，“不，好神明。”
“不用谢，我本来便是为了修行，为了了解凡人才来到阿乐斯的。”
“那你离开众神之殿是为了去下世了？”
“当然。”
“按你所说，下世是我们这些凡人待的地方，你又要去下世，那你我的目的地不是相同的吗？”
“当然不是，时间与空间，就像一棵庞然大树，在这棵树上，生长了许多的叶子，无上世神掌控着所有叶子的生长凋零——”
他悠悠地说道，“而永月大陆，也只是这棵树上的叶子之一。”
“你是说，我的世界是空间树上的一片叶子？”莫媞法半懂不懂地凝望着他，“所以，你打算去往哪片叶子呢？”
他顿了顿，“其实我还没考虑过这个问题，你说，我该去哪呢？”
莫媞法一时哑然，只听他开口道：“罢了，这些以后再考虑吧，我先送你回你的——永月大陆吧。”
“让我看看那片大陆处于何地。”他闭上眼，细小的莹光于他周身闪烁，他猛然睁开了眼，“你确定要回去吗？”
“怎么了？”
莫媞法询问道。
他一怔，缓缓地摇头，“不，没什么，你还得回去给你的恋人收尸。”
“对了，我有个问题想问你。”莫媞法轻咳一声，“你，是神明，应该没有恋人吧？还是有很多恋人？我也搞不太清你们神明的伦理观。”
赫拉辛修斯眯缝起眼，“你问这个做什么？”
“那啥，你看我有机会吗？”
“你的伊凡呢？”
“人死不能复生，再说了——”
他毫不犹豫地拎起她的后领，将“啪叽”她丢下了马。
*
莫媞法歪着头，看向躺在篝火边上的金发少年，用木枝戳着燃烧的火堆，火焰燃烧声噼里啪啦的响起。
阿乐斯……她闻所未闻的地方。
还有众神之殿……
她想起了很久以前做过的那个梦。
高耸的山峰，那些红袍人，她之所以愿意相信赫拉辛修斯也是因为那个梦，因为她听过这个名字，在她的梦中。
作为一名占卜术士，莫媞法向来相信自己的直觉。
但她不明白，赫拉辛修斯跟她又有什么关系，那个泉水边的少女，为何要将她带到他的身边呢？
或许他与她没有关系，和他有关系的，是伊凡……
她吹走飘到手背上的烟灰，他和他或许有什么联系，不然他们的容貌不会如此相像，性格亦然，只是赫拉辛修斯要显得迟钝一些——
他好像什么也不知道，懵懂得真的如一个从众神之所而来的神明。
他说他是神明，尽管莫媞法想相信他，但还是对此存疑，这世上真的有神明吗？
如果世上真的有神明，为什么神明要让永月大陆这么动荡不安？
时间差不多了，她推了推他。
“喂，醒醒，我们得赶路了吧？”
他没动静，莫媞法低下头，近距离观察着他的睫毛，鼻梁，双唇，真够好看的，跟伊凡真够像的。
她也很确定，自己鼻尖嗅到的，是一股淡淡的丁香、玫瑰、蜜糖的气息。
这气味令她出神，过了好一会儿，他睁开眼，她才回过神来，支起上半身，“你不是神明吗？神明也需要睡觉？”
“休憩对我来说并非为了补充精力，而是思绪沉淀的仪式。”
“……如果你说的这些都是在唬我的话，那你真是史上最强中二病了。”
莫媞法撑起身子，“走吧，继续赶路，回永月大陆，给伊凡收尸——”
“你的恋人死了，你怎么好像不怎么伤心？”
他歪头，莫媞法伸了伸懒腰，“因为我已经伤心过了，我不想再让他担心了。”
“从前在众神之殿的时候，许多人都告诉我，凡人是被七情六欲操控的生物，这么看来，你好像不太一样。”
他仍然不解地望着她。
“你不懂的事情还多着呢，小笨蛋！”
莫媞法路过他的身边，随手掐了掐他紧俏的臀部，少年眉角抽搐了下，忍住再次将她扔飞的冲动。
“赶紧走吧，送走了你，我也好开始我的修行。”
他翻身上马，莫媞法再次落座在他的身后，她抱怨道:“你要真是神，干脆用飞的得了，骑马坐得我屁股疼。”
“如果飞行，我就无法体验所过之处的每一样事物，便不算修行。”
他抖了抖缰绳，将马再次赶起，莫媞法被他这套说辞折服了。
他肯定不是伊凡吧，伊凡说不出这么装，哦不，哲学的话。
她靠在少年温暖的后背上，方才在篝火旁没有睡觉，此刻骏马颠一颠，她反倒有了睡意，没过一会儿，她便进入了甜美的梦乡。
少年催马前行的同时，无意中感到身后那柔软的体温，他回过头，望着女孩被火光照过后，尚未褪去潮红的双颊，洒落在颈间的红棕色卷发。
这是他离开众神之殿后遇到的第一个人类，却是个非典型的人类，不是什么好的接触对象。
奇怪的是，他竟然陪这个人类在荒芜的阿乐斯森林行走了整整三天了。
*
因为阿乐斯没有白天的缘故，莫媞法自然也不太好算时日，快离开那片森林时，她甚至模糊地觉得，已经过去了一个多月了。
骑马骑得屁股疼。
不过胜利的曙光就在前方了，她开始能看到光明了。
等到越来越接近前方光亮时，赫拉辛修斯勒住了马。
他带着她下了马，往前走去，莫媞法忽然感到一阵狂风袭来，差点将她掀倒。
面前是白茫茫的一片，原来那不是什么光明之地，而是一片广袤无垠的云海。
她与赫拉辛修斯所站之处，正是陡峭险峻的悬崖。
她往后退了两步，看向他道:“我们是不是走错了？”
“没有走错。”
“那永月大陆在哪儿，在——”莫媞法一怔，指着那云层，“你不会想说，在这片云海底下吧？”
“当然，因为那里是下世。”
他将手指放在唇边，一道悠长的呼哨声响起。
莫媞法感到脚下的悬崖似乎在颤抖，空中传来沉重的轰隆声，她立马抬起头，便看到一片巨大的阴影掠过她的头顶，她张大了嘴。
那是头有小山般庞大的巨龙，深青色的鳞甲，粗壮的长尾，降落到悬崖顶部时，她还以为悬崖即将倾覆了，吓得她抓住了赫拉辛修斯的胳膊。
巨龙扇动着龙翼，淡青色的两张翼膜仿佛接天的幕布，莫媞法吞下口水。
赫拉辛修斯将她打横抱起，而后她便在他怀中向上升去，最终，他抱着她坐在了巨龙的脊背上。
现在，她是真的相信他是神明了，他可以飞行，还能召唤巨龙，如果在永月大陆上，这样的术士至少是和伊凡一个级别的。
她缩在他怀里流着冷汗，为先前摸他屁股的流氓行径感到后悔莫及。
“很快就能到永月大陆，你需要我降落到哪里？”
他问道。
“金宫，算了，你应该也不知道金宫是什么，那里在大陆的东南角沿海地带，位于一条横贯南北的长河的东方。”
莫媞法尴尬地笑了笑，“你大概把我放在那块地域就行，神明大人。”
“你叫我什么？”
“神明大人……”
他满意地点点头，“我从你身上看到了人类最原始的情绪——”
“什么？”
“恐惧。”
呼哨声再次响起，巨龙便立刻翱翔于广袤的天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