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触即离的温软里，带着些清晨朝露与栀子花的清甜。悠悠两个字，余音绕梁般地在燕至宝耳边回荡。

    沁露浮游，我心悠悠…

    燕至宝脑中，这句话不由自主地冒出来。

    待回过神来时，他立刻转过头来，脸颊泛起了一片微红，他看着桌面，略带慌乱地说道:“东宫之人，东宫之事，太子妃尽可处置安排，无需过问本宫。”

    怎么不唤我悠悠呢？萧启佑略有些失落，但仍然面带笑意，回应道:“谢太子殿下。”

    巳时五刻，寒气已散去，暖阳高挂，晴空万里。东宫的花园内，奇花斗艳，虫鸣蝶飞。清风徐徐，撩拨树影在花草石阶上自在舞动，如花中精灵，跃上了那名为探虚阁的六角凉亭，又跃到了亭中那葱白小手握着的药碗上。

    “殿下，这药还是得每日喝的，若是嫌苦了，可以吃些蜜糖，倒掉可不行。”萧启佑笑着，舀起一勺，吹了吹，送到了燕至宝唇边。

    燕至宝看了萧启佑一眼，实在是不太明白，这明显十分有野心和气魄的非凡女子，为何愿意亲力亲为地照顾自己？

    他喝下了那一勺药水，说道:“太子妃，此等小事，让下人做便可，或者，本宫可以自己喝。”

    萧启佑笑了笑，拾起桌上糖盒里的一颗蜜糖，送到了燕至宝面前，有些俏皮地说道:“我愿意。今日处理事务太多，实在是有些厌烦了。殿下可知？一见你，我就不烦了。”

    见燕至宝有些愣神，她将蜜糖塞进了他的嘴里，手指轻轻抹了抹他的唇角，笑眯眯地问道:“殿下，这糖，可还甜？”

    燕至宝耳根微红，含着糖不知该如何作答。

    萧启佑露出夸张的疑惑，将手指放入了自己口中，吮了一下，故作惊讶地说道:“很甜啊，殿下！”

    燕至宝脸颊瞬间涨红，萧启佑捂着嘴笑个不停，边笑边打趣道:“殿下可真真有趣。”

    燕至宝叹了口气，无奈笑道:“你这女子，当真别具一格，本宫倒是前所未见。”

    “那殿下可喜欢？”萧启佑撑着下巴望着燕至宝。

    那水汪汪的大眼睛里满是纯情和期待，燕至宝看过一眼便慌乱避开，端起药碗喝了起来。

    萧启佑看着燕至宝喝药，被他举手投足间的优雅吸引，竟也看得入迷起来。

    “风卷云，不留美景留长空。君知礼，不忘霞姿忘愁容……”她缓缓念着。

    不久，张达小跑了过来，打断了萧启佑的沉迷:“太子妃，云氏医馆的云不落老先生请过来了。”

    萧启佑起身，说道:“行，让云老先生正殿稍等片刻，好生伺候，切不可怠慢。”

    正殿内，云不落来回踱步满脸不安。见太子妃携太子进来，目光一会儿落在太子脸上，一会儿又落在太子妃脸上，慌乱片刻，扑通跪下，叩拜道:“草民见过太子殿下，见过太子妃！”

    “云老先生请起，”萧启佑连忙扶起了云不落，笑道:“老先生，上月我去医馆跟您探讨开颅取病灶，您还骂我荒唐呢，怎么今日如此见外了？”

    “今时不同往日了，太子妃。”云不落低下了头，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

    “云老先生，今日请您过来是想让您瞧一瞧太子殿下的顽疾，您不必如此拘谨。”萧启佑也不再寒暄，直接说出了目的。

    “诶，好，好…”云不落垂着头走到了燕至宝身边。

    燕至宝神情淡定地伸出了手。

    云不落瞧了瞧，挪了挪身子背对着萧启佑，握住了燕至宝的脉搏，抬眼看了一眼，满眼无奈和忧愁，似是在问：怎么办？

    燕至宝给了他一个您自己看着办的神情，便不再看他，合上了眼闭目养神。

    云不落装模作样地把了半天的脉，叹了口气。

    萧启佑立刻担忧道:“老先生，可瞧出什么来了？”

    “哦，这，殿下脉象混乱，时而滞涩，时而虚浮，额…气血两虚，加之胸闷咳喘，面色苍白，实在是，实在是，”云不落有些慌乱，心一横，说道:“老夫一生钻研岐黄之术，可从未见过如此脉象！太子殿下这顽疾，老夫实在是毫无头绪！”

    “怎么会！老先生您不是自诩在世华佗吗？”萧启佑不甘地说道：“而且，脉象混乱何至于气血两虚？殿下定有其他病灶在，以至于气血受阻，您什么都没瞧出来吗？”

    “这，这......”云不落结结巴巴，见燕至宝睁开了眼，立刻投去了求助的眼神，眼里说道：您这太子妃不好应付啊！

    燕至宝这才开了口，说道：“太子妃，不必为难老先生了。本宫这顽症，天下名医都瞧过了，都无从下手，就让老先生给本宫开几副滋补药方就行了。”燕至宝看向云不落，十分有礼地说道：“太医院开的方子，本宫吃着也不见有多大成效，还请先生费心了。”

    “行，行，”云不落心里明了，立刻开始写方子。

    萧启佑不再开口，沉默地看着这两人，总觉得有些不太对劲，但又看不出任何端倪。心里揣测了片刻，萧启佑起了身，朝燕至宝微微欠身，说道：“殿下，我有些不适，先去歇着了，老先生医术高明，多次为家母看过病，皆是药到病除，先生的方子定然可信。”

    燕至宝点了点头，萧启佑离开了正殿。

    “唉，殿下！您说您为何要装......”萧启佑一离开，云不落便忍不住吐心中苦水。可才说了几个字，便对上了燕至宝冰冷的眼眸。

    云不落立刻住了嘴，就见那冰冷瞬间融化，换成了如平常一般的虚弱和淡然。

    探虚阁内，萧启佑正奋笔疾书，身侧朝花研磨，替她档去了偶尔袭来的春风。不一会儿，夕拾走了过来，朝萧启佑行了行礼，简洁扼要地禀告道：“云不落开完药方便走了，并未与殿下再说其他。”

    “好的，知道了。”萧启佑放下了笔，思索着看向了前方。

    午后，燕至宝一直休息到申时才起床。慢悠悠地走到了正殿，便看见太傅刘文镜与詹士庄欣已经坐在了殿内，正与萧启佑说些什么。

    他咳了几声，几人立刻看了过来，起身行礼。

    萧启佑迎上前来，将燕至宝扶到了主位上，说道：“刘大人与庄大人也才刚到不久，我怕打扰到殿下休息，也就没去通告殿下，没想殿下这么快就醒了。”

    “无妨，”燕至宝说着，看向了刘文境，问道：“太傅，刚才见你们在聊些什么？”

    刘文境拱了拱手，回答道：“殿下，老臣前日，在朝堂之上听了首辅大人一段慷慨陈词，便胸中激动难以言表。回去思索良久，又与庄大人商讨了许久，决定将此作为今日的议题，与殿下探讨。刚等候殿下之时，便于太子妃提及了几句。”

    “哦？是吗？是何议题，说来听听？”燕至宝来了兴趣。

    “当今大玥，赋役繁重，税种庞杂，征税困难。这既导致国库空虚，贪污之事频发，又导致百姓民不聊生，穷者更穷，富者更富。欲使国家昌盛，百姓安康，必先改革税制。首辅提出，首先，需要清理税目，哪种税该收，哪种税不该收，须有明文规定，有税法支持。如此一来，便能避免各地官员巧立名目，私自征税。其次，征税方式统一改为征银，目前大部分税目都是征收实物，既难以储存又有运输之费用，若是改成了征银，这些都能省去。最后，需统一赋役......”刘文境说得忘我，滔滔不绝。

    燕至宝越听越入迷，眼神亮起。

    说完之后，刘文境端了杯茶一饮而尽，缓了片刻，才问道：“殿下，朝堂之上首辅大人只说了框架，这一步步具体如何去做，如何落实，群臣议论纷纷。老臣想听听，殿下的见解。”

    “首辅大人提议甚好！着实是解决大玥财政问题之良策！”燕至宝首先夸赞道。

    萧启佑端起茶杯饮茶，一手在前半遮住了脸，脸上露出了笑意，心想道：若是爹爹能记住，我还能写更多，各项细则都写出来，也就没你们讨论的余地了。

    “首先这税目问题，的确该清理了，本宫认为，应该分为民税与商税。民税仅仅包含人丁税、田税。若要统一赋役，则可按各县田地占有统一折合成银钱分摊。商税即在民税基础上，对经商之人实施的税收.....如此一来，即可减轻贫苦百姓负担，减轻民怨，又可减小收税难度，增加国库收入。”

    燕至宝思路清晰，说得头头是道。刘文境与庄欣听了都频频点头。尤其是是兼任户部侍郎的庄欣，听着听着便叫下人拿来纸笔，记录了起来。

    待燕至宝说完，刘文境感慨道：“殿下啊，您若是身体康健，我大玥前途将光芒万丈，我大玥百姓，将彻底摆脱疾苦。您将成为万世景仰的一代明君啊！”

    燕至宝尴尬地笑了笑，又猛地咳嗽了几声，虚弱地说道：“大玥能人志士很多的，本宫也就纸上谈兵，这些政策若是想实施，必定举步维艰。本宫怕是没有精力，亲力亲为了。”

    萧启佑替燕至宝端了杯茶水，又轻拍了怕他的后背，然后说道：“既是改革，必定困难重重，既然都难，何必不大胆一点，一步登顶。我有一个想法，不知殿下和两位大人，可愿意一听？”

    燕至宝来了兴趣，说道：“太子妃但说无妨。”

    萧启佑笑了笑，看向众人，眼神里满是自信和舍我其谁的光芒：“取消人丁税、田税、赋役、商税，直接征收，个人所得税。个人所得税中，既包含务农者耕地所得，也包含经商者经营所得，将赋役算在其中，折合银钱统一征收。需按收入设置征收标准，贫穷者税率低，富有者税率高。甚至可以设定起征点，食不果腹或者堪堪维持生活的贫苦人民，可免税！”

    话音刚落，庄欣手中的笔吧嗒一声掉在了地上，他满脸震惊，手竟然在颤抖。

    燕至宝惊讶得忘了咳嗽。刘文境张大了嘴，苍老的青色眼眶内，竟然噙满了泪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