骨血

    世子院中,玉旷的病情终于见好,今日吊着精神上了早朝,此刻已服了药早早歇下了。

    到深夜,玉涟极才收了玉旷眉心上的银针。

    一旁的鹤发男子接过银针端详片刻,眉心缓缓蹙起。“如此看来,此法也只能缓解世子的病痛,无法根治。”

    玉涟极拿起案上的医书,灯火幽幽在淡色书页上跳动,医理药方早已烂熟于心,为何用在兄长身上却只能缓解病痛。

    是哪里出了差错?

    玉涟极长指捻起一页翻过去瞧了片刻,又翻回原本的那页拧眉看着其上几个字,眼底晦涩不明。

    他搁下医书,来到秦绍身边,慢条斯理地卷起衣袖,手臂上指节长短的伤口暴露在空气中。

    秦绍见状立刻摇头,不甚赞同,明知多说无用,却还是劝说道:“二公子保重身体啊!”

    玉涟极瞥了秦绍一眼,坚决不容置疑。

    “再取一次。”似乎想到了什么,他又补充一句:“明日玉渐之过来,不妨取他的血来试试。”

    秦绍手下一顿,想起此方药引——兄弟骨血。

    秦绍不再多想,将细致打磨过的银刀划破玉涟极臂上的伤口,过了许久,血液才足够大半碗。

    玉涟极歇在一旁,时不时看向秦绍再一旁研磨药丸,又侧头望向不远处安睡的玉旷,他揉了揉微痛的眼睛又忆起从前自己卧于病榻,玉旷不离左右的日子。

    他先天病弱,记忆里只有兄长关怀,定阳王府那么多人,并不是每个人都如兄长良善,他们无暇关怀一个庶子的死活,却发现这庶子是对付世子的利器。

    某个被先王妃打压过的女人,打着为兄弟试药的名义哄骗玉旷喝下鸩毒。

    从此,王府里又多了一个孱弱的世子,玉涟极也认定是他欠了玉旷一条命。

    可命哪里是他想还就还得了的?

    他自请前去药王谷拜师,倾尽所能延长兄长的寿命,从三年到五年再延十年,他不择手段也要完成兄长的心愿,世子到王爷再当皇帝。

    他活着就是为了玉旷。

    默默沉思间,玉涟极恍然想起这几日小憩时的梦。

    他梦见自己一身大红喜服,蹲跪在床边给楚司澜穿上绣鞋,她的眼里满是恨意,身体却绵软无力连一个反抗的动作都做不了。

    他抱着换上喜服的她来到大殿前,对着龙椅上巨大的玉石碑柱拜了拜。

    梦里,他们拜堂,师姐委委屈屈地哭……

    玉涟极蹙眉,从那真实的梦里挣脱出来,可心却犹如被豁开了一个口子,泛起痛来。

    她眼里的委屈与愤怒既陌生又熟系。

    是他最开始把她关在留苑的不满,也是这几日她压在眼底隐藏起来的不甘。

    玉涟极胸腔中痛楚仍在蔓延,是他这几年身体见好后久违的体验,他走出内室,抬眼望向暗夜中的繁星。

    已经好几日断断续续梦到那般诡异的境况。

    上一次的梦境里,师姐一直对他哭,问他为何言而无信。

    他好像答应过了什么重要的事,可他又好像因为玉旷的原因食言,楚司澜失望至极。

    梦里他胸腔炽痛灼烧,醒来之后他也要平复许久才能从梦境里走出来,他的梦境过分真实,清醒时,忆起楚司澜毫无温度的桃花眼,他甚至分不清那是梦是真。

    玉涟极揉按额角,向来平静无波的心绕着丝丝不绝的痛,他才意识到,自己的心许久没有因为玉旷之外人和事起波澜了。

    另一边,忐忑不安地熬了几夜没睡安稳的楚司澜今晚还在熬,她生怕自己早起一睁眼,便看见玉涟极睡在身边。

    她也是今日才隐隐听说,玉涟极一直在世子院中。

    旁人不清楚玉旷的身体,楚司澜却猜得到,应该是玉旷的病不见好,玉涟极日夜不离左右地照顾。

    倒有另一件事,府中人人皆知。王妃廖氏回府,三公子玉渐之也回府侍疾了。

    以玉涟极的脾气便是寻常人都不可随意近身玉旷,更何况是玉渐之,他可是极不信任他这位三弟的,断断不可能给他机会与玉旷接触。

    思及此处,楚司澜忽然有些释怀,玉涟极这人就是这么古怪可怕,守着自家兄长的劲头和将她按在身边囚着的执拗简直异曲同工。

    楚司澜一拳打在软枕上:“脑子有毛病!”

    几乎话音刚落,帷幔便被掀开,男人颀长的身影笼罩过来,将楚司澜笼在他的黑影里。

    楚司澜按着软枕的手不自觉收紧,心想她刚刚没提玉涟极的名字吧?

    玉涟极缓缓放下帷幔,外间留了好几盏灯,照不进拔步床却透着妃色帷幔烘出一室暖色,美人面容明艳又朦胧。

    玉涟极看了她半晌,瞧得楚司澜心虚躲下时,他才勾过一旁床边的木凳坐下。

    “怎么还没睡?”

    楚司澜低着头,如实答道:“你说你会来的。”

    虽然已经过来好几日,但楚司澜还是等着了,至于是盼着他来,还是防着他来,楚司澜没有明说。

    不必言明,玉涟极也懂她那点小心思,自然是防备她突然到访,只是他今晚好不容易得了闲,便想到她这来,由不得她防备。

    楚司澜坐在床里偷偷打量他,一脸憔悴倦色,素来白皙昳丽面容如今更是苍白的几乎通明,费心费力地熬了几晚还来她房里是何意?

    她不禁懊恼两人现如今的微妙,他心里自然知晓她的虚情假意,可明面上,他也不拒绝她示好,大有一副顺着她做戏的架势。

    于是两人的关系莫名就变成了如今这般,她装着爱慕,他就敢夜里同宿。

    这事说与旁人听,楚司澜便是连个通房都不如。

    但楚司澜不在乎,只要玉涟极纵着她,什么身份她才不在乎。

    楚司澜缓缓抬眼,瞄着玉涟极雪色的衣摆,今日他的锦袍之上绣着兰花的轮廓,金纹在暗示里只于淡淡光芒,偏下一朵微小的兰不知在哪里染上暗红的颜色,如一朵血兰。

    楚司澜顿时意识到,玉涟极为何不远不近地坐木凳上。

    莫不是刚刚杀人回来?!

    楚司澜立刻不自在起来,那个秦家人的血肉黏腻感好似还在脸颊边上。

    “唔……”

    楚司澜甩甩头,不再回忆,她合计着玉涟极八成不会久留,可能就是来瞧瞧她最近安分与否,过一会便要离开。

    如此想来,楚司澜便不紧张了,她盯着垂首安神的人,想了想终于小声唤他。

    “阿玉。”好不容易见了他,楚司澜还有要事和他知会,“我外祖那边已经耽搁了好几日,明日我想前去小住几日。”

    玉涟极懒懒掀起眼皮,歪头扭了扭脖颈,目光却一直淡漠地凝着楚司澜。

    楚司澜忽然福至心灵,七手八脚地翻身下床。她来到玉涟极身后,小手搭在玉涟极肩膀上,不轻不重地揉按起来。

    反正她现在已经是个因为爱慕连春`欢散都下过的人了,心疼他,讨好他,顺便达到自己的小目的自然理所应当。

    “你这几日也忙,我在外祖家小住个三五日再回来时,你也该有时间陪我了吧?”

    肩上的手指纤细,但医者熟练的手法,让玉涟极僵硬的肌肉缓缓放松下来,他侧头,看她的发丝因为动作飘荡到他脸侧,属于她的幽微香气也萦绕在身侧。

    楚司澜继续道:“原本以为你那表妹是真心待我,谁想她差点害死我,想来想去,我还是去外祖家见见自家的表妹,以后在府里闷了,还可以找她去。”

    表妹?

    玉涟极这才想起廖款慈来,的确在楚司澜刚来定阳王府时,两人还记着师姐弟的情分,算得亲厚,可廖款慈挑拨之后,师姐对他只有怨怼。

    见他久不答话,楚司澜掌下力道加重,晃了晃玉涟极的肩膀,软着声音说:

    “好不好啊?”

    玉涟极不禁回想,似乎许久没见到小师姐这般和颜悦色,他侧头对上她星亮的桃花眼,低声回应。

    “好。”。

    楚司澜闻言呆愣了一瞬,她甚至不敢确认,玉涟极刚刚是不是答应他了。

    玉涟极忽然勾了勾唇,他敛眸不再看楚司澜傻乎乎的表情,转为牵起自己肩上的纤柔手掌。

    他带着她的手,一点点来到自己的颈侧,用她的食指尖点了点几乎消失不见的红痕。

    “这个消失之前,回府。”

    楚司澜指尖被烫了一下,脸颊也跟着热了起来,这是她下药那晚,在他身上放肆的痕迹。

    “这,这已经要不见了。”

    玉涟极一瞬不瞬地望着他,深邃的墨色眼眸并无什么情绪,但楚司澜却从他眼中读出了他的意图。

    再咬一个?

    楚司澜缓缓支起腰身,拉开两人的距离,有点不愿意。

    玉涟极将她的一举一动看在眼里,并不多说什么,心里缓缓生出许久没有过的安稳放松。

    局促,不安,这样的小师姐总要好过满眼的怨恨。

    楚司澜抽手指了指他衣摆上那块不起眼的血迹,也学着他的样子不再说话,默默看着他。

    是有点嫌弃的意思了。

    玉涟极明了,他勾了勾唇起身,手腕一动将金珠串握在手里,又将金珠点在她的眉心处,似要按下去,像他在外了结人命一般。

    冰凉的触感惊得楚司澜耸着肩膀朝后躲,躲了一下听见身后的低笑声,才明白玉涟极又在吓唬她,她有些羞恼地瞪着玉涟极,却见玉涟极噙着几不可见的笑,目光随着自己的指尖而动。

    他哪里会伤她半分,长指早就代替了金珠,描绘着黛色柳眉,指背温柔地蹭着她的脸颊,最后落在樱唇轻点,缱绻难言。

    楚司澜险些蛊惑,魔高一尺道高一丈,玉涟极这昳丽妖异的脸,太容易让人松懈了。

    玉涟极也收回了手,“师姐嫌我脏,我先去沐浴。”

    话落,他又看了一楚司澜微张的樱唇才走。

    不知过了多久,帐外传来知意的声音:“姑娘,奴婢来更换被褥。”

    楚司澜:“他让的?”

    不用问,知意也清楚他是谁。“二公子离开时吩咐奴婢更换被褥。”

    楚司澜哦了一声,退到外间由着知意手脚利落地在床榻边忙碌,一旁立刻有婢女迎上来对她说,“姑娘,浴房备好了。”

    楚司澜:……

    难道是要与他不同浴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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