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山歌对唱如火如荼,阿朵被姐妹们央着参与,米措故意放水,她乐在其中。

    李书音不懂苗语,伺机抽身,躲到古桑树下倾听旋律。

    湖上飘荡一盏渔火,她走近渡口,定睛细看,惦念之人并未出现。

    长生撑篙抵岸,隔着船头递交银杏白玉簪。

    “他可有说,这次走多久?”

    晚风拂过湖面,荡起涟漪,波光投映到她面庞,仿佛蒙上一层薄纱。那双眼睛过于明亮,尚可窥见其中希冀。

    长生不敢直视,垂眸回答:“不会太久。”

    手中紧握簪子,指腹轻轻摩挲银杏叶脉络,似乎这样就能带走满腔忧心。

    “帮我告诉阿嬷,今晚西竹亭有事,我睡在那儿。”

    长生交代完,几乎落荒而逃。

    划出十余丈,回望一眼,稍作停顿便拨转船头折回。

    “魏师叔还有句话带给姑娘,我差点忘了。”

    “什么话?”

    “弃捐勿复道,努力加餐饭。”

    神情微滞,随即轻笑,李书音道:“嗯,我会的。劳你帮我带个问候,告诉他,望尔珍摄。”

    “好。此次事发突然,魏师叔来不及告别,姑娘别怨他失约。”

    “不会。”

    *

    子夜,火舌寂灭,孤月高悬。

    沁心湖畔,古桑树下,李书音独立于此合掌祈愿。满树许愿牌迎风晃荡,哗啦作响。

    犹记得,松县诀别,一句‘我努力活着,魏卿努力救南凉于水火’,本作遗言,谁知他却当了真。

    奸臣当道,仕途凶险。那条路难行!李书音总担心他安危。

    传闻中,对着雾水谷千年桑树许愿特别灵验。她特意换上这身衣服,来此祝祷。

    鹅黄纱裙,窃蓝短衫,梳双丫髻,束红头绳。灵动之中,平白流露几分人见犹怜。

    这晚之后,无人再提及魏七郎,仿佛他从未出现过。

    长生总待在西竹亭,两三天才回家一趟,来去匆忙。

    阿朵有时佯装嗔怪,念叨说他不想干活,偷懒嘞。阿嬷好脾气地开解,说长生是下一任谷主,总会忙些。

    李书音噙笑听她们闲话,偶尔想起中都魏七。

    清晨爬山等日出,晌午扶栏纳凉,傍晚领几只猫猫狗狗奔于田埂。

    时不时地做些力所能及之事,比如择洗草药、洗麻晾晒等。

    日子照常过,但多半时候都扎进浩瀚书海。

    期间,阿朵曾暗地和兄长提起,说阿音不似从前欢快。

    长生探口风。

    她道:“养伤之余,不可怠慢学业,怕回家后长辈责罚。”

    因此,旁人不便多言,由她去。

    半月时光,转瞬即逝。

    六月十七,王庭来信,阿嬷闺中密友病重。她年纪大,孙女阿朵陪着去探疾。

    邀李书音一起出谷散心,被婉拒。

    日暮时分,李书音照例来古桑树祝祷。事毕,趁周遭无人,风景独好,索性躺在草坪上,拿《岳露子》二薄盖住脸。

    夕阳西下,余温倾洒,清风徐徐,着实惬意。

    梦回南凉中都,大雪茫茫,满地清白。魏溪亭一袭青灰绸质中衣,赤足走在御前广场。道路两旁,百官叱之,青面獠牙,何其恐怖!

    然而,他脊梁挺直,目光如炬,坚定地跨过乾德门,没入风雪。

    须臾一梦,醒后坐起,薄汗轻衣透。

    “魇着了?”

    循声望,怔怔地嗫嚅:“东阳?”

    两臂外,东阳微微含笑,行拜礼:“微臣拜见公主。”

    闭眼深呼吸,猛地甩甩头,试图清醒。再次睁眼,故人犹在。

    李书音喉咙发烫,依然难以置信。

    “公主。”

    伴随话音落下,李书音扑进东阳怀中,整张脸埋进他胸膛,嘟囔道:“你怎么来了?”

    声音闷闷的,微微带着哭腔,怪可怜见。东阳没有搭话,只是轻轻地拍其后背安抚。

    少顷,李书音自繁复心绪中抽身。又问:“你出境可有文书路引?”

    “有。”

    “那就好。”故人在侧,李书音内心欢愉,抹掉眼尾泪珠儿,“你怎会来?执行任务?”

    东阳摇头,低头沉默一霎,才道:“臣梦到公主过得不开心,想来看看您。”

    这个答案出乎意料,李书音当即愣住。

    转瞬,她故作无谓,笑说:“梦和现实相反,我好着呢!”

    “嗯。”

    东阳轻轻应声,亦不想破坏气氛。

    “来之前,臣一直担心您过得不好。现下看,倒是臣多虑了。”

    “你总爱胡思乱想,这毛病得改改。整天自己吓自己,耗神费力蹉跎光阴,得不偿失。”

    “臣谨遵公主教诲。”

    “你几时到的?怎不叫醒我?”

    “酉时。臣见公主睡意正浓,反正闲来无事,所以没叫您。”

    夜幕低垂,天色渐晚。李书音边起身边说:“走,我带你去看小狸花。”

    “等一等。”

    东阳半跪着,捡掉她裙摆上那几颗杂草。

    李书音当即弯腰挡住,屈膝蹲下。

    “你供职于鹰司,授过衔入了籍,是正儿八经的朝臣。以后,不必做这些事。”

    “到千天万天,公主永远都是臣的公主。”

    “比起主仆,我更愿与你做家人、做知交。”

    东阳脊背一僵,仿佛被钉在原地。

    “中秋宴之变,故人伶仃。皇伯伯下落不明,庄太妃溘然长逝,从谦阿兄远在千里之外。我身边只剩你。

    以前,你从未离开我,我亦习惯你存在,没当回事。

    直到他们拿你下狱,逼我就犯,我才意识到你跟其他内侍宫娥不一样。

    以后,当真无需拘礼。

    你把我当成妹妹,当成朋友,都可以。

    公主身份太沉重,我担得累了。

    远离南凉,难得松泛片刻,我们不以主仆相论,可以吗?”

    字字句句发自肺腑。东阳大受震撼,愣愣地点头。

    李书音展颜一笑,如幼时般牵他手腕,拉他起身。

    “那几本《岳露子》我找好久都没结果。没想到你居然寻到了。”

    她径自前去捡书,没看见东阳神情疑惑。

    “你从哪儿淘到这个宝贝?”

    东阳翻阅古籍,确为大师真迹。他暗想,自己倒是四处打听过,但没找到。

    那个人假借自己的名义赠书?

    “东阳?”

    “嗯。臣托朋友寻得。”

    “我还奇怪,没跟你讲过我在找《岳露子》集,你竟先寻到了。咱们这可算心有灵犀喽?我很喜欢这份生辰礼。”

    她兴高采烈步子轻快,像只小兔子蹦蹦跳跳。东阳走在后面,终究没揭穿真相,怕毁掉公主那份好心情。

    以后再找机会和她解释吧……

    正当收活归家时,寨门口石阶处,坐三五个寨邻唠家常。

    李书音来雾水谷多日,和众人相处融洽。隔老远就嚷道:“我阿兄,东阳。”

    有个襕衫儒生,乃谷中私塾教习,学过南凉话。尽管不比长生兄妹说得流利,但闲话几句绰绰有余。

    读书人重礼节,遂起身,正衣冠,作揖问候。

    东阳还礼。

    儒生临时担任译员,闲谈时,几个大娘路过。夸东阳模样俊,面相正义。

    今日,东阳一袭真丝黑色劲装,威风凛凛,像个大将军。某个大娘起心说媒,问他婚配与否?

    内侍和宫娥对食,搭伙过日子,实属平常。从前,不少宫娥明里暗里对东阳表达倾慕,但他似乎志不在此。

    忽然被问及婚姻大事,他有点儿窘迫。

    李书音抢答:“已经议亲,下月完婚。”

    大娘们道着恭喜,又叹可惜。

    “我阿兄刚到,车马劳顿,我先带他歇脚,晚些来与你们聊。”

    她一手牵东阳,一手提裙摆,撒欢儿地跑,哪有半分端庄?

    东阳任她牵着,笑得宠溺又傻气。

    “那样说旨在堵她们的嘴。你别见怪。”

    “不会。”

    “我收养只猫儿,叫小狸花,可漂亮嘞。还辟出块园子,种小青菜,今早上摘了两把煮挂面。

    但没学会做酸菜鱼。沁心湖的鲈鱼又肥又蹦得凶,我抓不住,不敢杀……”

    说生活琐事,道平安喜乐。

    东阳知道她想告诉自己,她过得很好,不要担心。

    野蔷薇和刺玫瑰铺满龙门口,石堆墙头,小狸花蜷卧酣睡。主人唤它,它只轻声喵一下,敷衍了事。

    “午觉睡不够,傍晚还得眯两个时辰。小懒子!”

    李书音踮起脚尖轻轻戳小狸花的脑袋。东阳笑道:“看到它,臣倒想起一个人。”

    “谁?”

    “公主。”

    “嗯?”李书音扬声,佯装警告。

    东阳朗笑,快步进院,“盛夏时节,公主喜欢挂在墙头纳凉温书,但总是没翻两页就睡着了。睡姿和小狸花简直一模一样。”

    “夏天日头毒辣,屋里闷,夫子追功课追得紧,我不得找个好地方读书嘛。瞌睡它自己找上门,我却之不恭。”

    “歪理。”

    “哼,本来如此。”

    她噘嘴反驳,活像个泼皮无赖。

    东阳无奈地笑,直摇头,随她拾阶而上。

    “你回升平殿看过吗?那棵桂树还在不在?”

    “您离宫以后,升平殿大门紧锁。内务府每月差人打扫,里间陈设一应照旧,没有丝毫变动。

    去年桂花盛放,魏郎君摘了些制干花,三月赴燕给您带到北燕。”

    “那笼桂花是从升平殿院子里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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