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个五十块

    “二位认识?”

    何止认识,沈晚现在知道角落里那几根金属眼熟在哪里了。

    这两人一个卖黑货,一个收黑货,努努力叫亲密无间,退三步就叫沆瀣一气。

    默契的未来室友此时此刻异口同声道:

    “不认识。”

    两位西城区人士有义务保护东城区好孩子的纯洁灵魂。

    相比东城区,西城区的的黑市可以说是异常发达,整个海虹星见不得人的业务都能在这儿开展。

    部分原因是西城区太穷,总有人铤而走险,尝到甜头的人多了,就一串接一串地进场,撑死胆大的。再加上三不五时的限电,西城区监控网形同虚设,黑市愈加繁荣。

    关于黑市的说法很多,一传黑市老老实实给西城综交税,所以西城综大行方便之门,二传黑市就是西城综开的,所以高层视而不见。

    唯一能确定的是,黑市比那个容易被摸包的菜市场安全。

    总之西城区的黑市档口可谓是百花齐放,只有想不到的,没有买不到的。

    沈晚职务不高,不知传闻真假,但不耽误她去黑市销货,几年下来混了个绿牌,出入自如,手续费还给打九折。

    小黑的腿就是在黑市接的义体。

    那天她冒雨跑到黑市,敲开维修铺的门,铺子老板看在熟人份上开价三千二。

    沈晚翻翻手环,余额就剩一千五,想到自己可怜巴巴的工资,疯狂打通讯把安鹏宇叫醒,找他要了两千块,才付清钱款。

    小黑现在身价可比沈晚高多了,保底有个三千二,算上猫用营养块之类的还能更多。

    胡双笛就是那家维修铺的兼职工,沈晚每次去都能见到她裹得严严实实在角落里磨配件,全身上下就露个蘑菇耳钉,还是粉色的。

    如果维修铺老板赶巧不在,沈晚就会找胡双笛私下交易,省点手续费。

    一来二去也算熟悉,是街上遇到了会打个招呼的程度。

    但绝对没有熟悉到接受在海虹军大当场掉马。

    “那什么,有货吗?”等葛糕情和陈月树离开,胡双笛举着她的扳手出来,挺正常一个五号扳手在她手上显得格外大,“我缺个小模的斜齿轮。”

    沈晚把口袋翻出来,向新室友展示她的贫穷:“我一个月没出去捡货了。”

    “糊涂啊!上学能挣几个钱?”胡双笛猛把扳手往桌上一拍。

    “一门课一千吧,实践课翻个番。”

    胡双笛立马改变想法:“什么活路,也给我介绍介绍。”

    沈晚没隐瞒,这事确实没什么好瞒的,开学公布的补考名单上甚至在她名字后面专门标注了星号:“西城综特派生,签卖身契的那种。”

    “糊涂啊!你怎么想不通给西城综卖命?”

    胡双笛由于考上了海虹军大,被西城综人才部划到了未来可期的池子里,三不五时发发邮件邀请胡双笛毕业回报城区。

    虽然别的城区也都一个德行,但西城区它,真不行啊,它甚至不给胡双笛批学费的贷款,回绝理由是胡双笛家庭收入达到了西城区中等水平。

    而西城区的中等水平,只赶得上学费零头。

    胡双笛只能没课就往黑市跑,靠勤工俭学供自己读书。

    “这事说来话长。”沈晚挠挠头。

    *

    新的学期新的开始,沈晚要和去年挂科的那些英雄们一起参加补考。

    刚入考场,沈晚就被这肃穆的气氛震慑住了,怎么大家全在刷光屏,屏幕上的字密密麻麻,还有红线蓝线各种标注,只剩几个人一副视死如归的样子坐得僵直。

    她本打算找个离出口近的位置考试,这样可以尽快跑路。却看到葛糕情在前排招手,以她的身高和臂展,很难假装自己看不到。

    “你也来考试呀宝贝!”葛糕情说着就想给沈晚拥抱。

    沈晚拥有一个非常合适的拒绝理由:

    “不,今天不行,今天我吃得很撑,再动一下就要吐了。”

    海虹军大的补考不以科目区分场次,一律通过光屏和特殊的电容笔作答。每个人拿到的题目不一样,不存在考完漏题的困扰,可以随时交卷随时离场。

    监考老师的主要任务就是防止学生交头接耳帮人答题。

    补考时限三天,完成对应课程的试卷提交即可,通过了最好,通不过就重修。

    葛糕情需要补考的是《海虹星机甲历史》,大一的课,没错,这是她第二次参加补考了,陈月树评价她“脑袋有缺”并非毫无根据。

    “我真的记不住那些时间,为了帮助记忆我甚至去校史馆逛了好几次!”她这样抱怨。

    校史馆……

    入学前安鹏宇说过,自己的母亲是海虹军大毕业的,不知道能不能在馆里找到母亲的信息,她一直很好奇母亲的过去。

    沈晚笔下速度不自觉地加快,一旁的葛糕情抬头看她,目瞪口呆。

    朋友,你在补考场这样发挥是容易被打的。

    台上的监考老师也被沈晚的动作吸引视线,借巡场的理由,来回几次,想看看她是不是没复习好自暴自弃乱涂乱写。

    最后却发现沈晚不仅没有胡乱答题,还保持着极高的正确率,至少在他授课的那门是。

    不该啊,有这样的学生他能没注意到?听说今年各城区都动用了特派生名额,想来这女生也是其中一个。

    *

    两个小时后,沈晚答完全科题目,拍拍葛糕情的肩膀示意自己要先走,葛糕情一阵哀嚎被监考老师出声警告。

    就在刚刚,沈晚决定去一趟校史馆。

    海虹军大的校史馆是一座斜体锥形建筑,外壳是五彩斑斓的黑,贴满了光伏板,会随着太阳改变角度,午间光伏板均匀翘起,像一尾鳞片饱满的鱼。

    与室外热烈的温度不同,校史馆内冷气开到最大,用以保护某些历史文物,新风系统往四处灌着冷风。

    沈晚一进门就打了个哆嗦,匆忙放下卷起的袖口。

    长了轮子的讲解机悄无声息跟在她脚边,随时准备开口吓她一跳。

    “一楼是海虹军大光辉的建校史,我们诞生于各星群结成联邦之前……”

    “好了你别说话。”沈晚踩中讲解机上的静音键。

    母亲的年龄不算特别大,与建校肯定没联系。从校友开始找的话,找到的可能性也不大,毕竟她都定居西城了,众所周知“西城无校友”。剩下还能找找的就是三楼历届学生代表或者校际联赛的优胜者。

    希望母亲是个愿意露脸的好学生。沈晚祈祷。

    兴许是看沈晚找得太辛苦,也或许是想打破这几天冰冷的沉默,十七开口:

    「三楼B区4160级沈修丽,军校联赛优胜队伍。」

    到达对应区域,屏幕上恰好在放映那一年的联赛片段,优胜队高举奖杯,场内热血沸腾挥舞着学校旗帜,伴随着高声的呐喊。

    海虹军大曾经辉煌过,近些年受到能源限制才没落,这些内容并不在《海虹星发展史》的考试范围里,但星网上会提及,每年联赛都有人怀念过去。

    沈晚的母亲叫沈修丽,是个很漂亮的女人,漂亮到沈晚能一眼就在视频片段里找到她,那时的沈修丽头发短短的,能看出自然卷的痕迹,镜头下她笑得很学生气,文文静静。

    每次站到镜子前,沈晚就会感慨,自己的父亲得有多丑才能把漂亮妈妈的基因祸害成这样。

    我妈可真好看。

    「嗯。」

    如果你确认自己想要道歉的话,可以选择和我一起夸我妈,也可以选择夸我,而不是给我一个语气词。

    「好看。」

    远处有人来,沈晚下意识地想离开。

    但我好像没干啥坏事啊?于是她又站定,继续在历史相框里寻找母亲的相关信息。

    “沈晚?”

    这声音,好像是那位日常违法的林医生。

    “你看起来不像会出现在校史馆的学生。”林医生脚边同样跟着一个被静音的讲解机,只从这点看,两人称得上合拍。

    “你看起来也不像会出现在校史馆的校医。”沈晚将视频片段回拨到两分钟前,指着右下角的位置,那里有个束着马尾的女生,笑得时候会露出钢丝牙套,“那个人是你。”

    “是啊,我来缅怀下青春。”林医生笑脸盈盈,现在她不会露出牙套了,只有矫正器在吱呀吱呀。

    “你还记得旁边那个举着两瓶水的女生吗?”沈晚的手指移动小小的角度。

    *

    林蝉衣每个学期都会来校史馆几次,见见她不告而别的朋友。

    她们没有留下太多记录,因为两人约定过,会一直在一起哪怕剩下最后一颗牙,在那样的约定下,相片、影像、书信都太多余。

    在沈修丽离开后,林蝉衣喜欢来校史馆,透过联赛记录里鲜活的过去回忆友人。

    她奢望过自己会在某天与朋友重逢,但没想到会先见到朋友的女儿。

    “很好猜吧,我姓沈,她也姓沈。”

    林蝉衣看向屏幕,又看向沈晚,往复几次。

    “好吧,确实不太像。不过我是沈修丽的女儿。”

    林蝉衣上前几步,抱住沈晚,矫正器在沈晚肩上印出道道红痕。

    “你妈妈呢?”她小声地问,怀揣期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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