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医室。

    沈晚醒来时看见林医生双手高举一支穿刺器，上面还带着一根蔚为可观的针头。

    “你要干嘛？”这个医务室真的不该再配个护士阻拦一下医生的不良嗜好吗？

    没等到回答，等来小腿肌肉的一针穿刺，这时林医生才欢天喜地回答沈晚：“取点组织。你知道你的细胞恢复力有多么不同凡响吗？”

    沈晚摸了摸创口，居然已经复原了。

    “私自取细胞研究是合法的吗？”

    “不合法，”林医生捏捏沈晚的脸颊，“不要去告我噢，我人很好的。”

    沈晚泡在营养液里，仿佛能听见身体咕嘟咕嘟喝水的声音。

    游楚旭从外面进来，挺大个块头，能把林医生整个都挡住。

    “你图什么呢？”游楚旭看向修复舱里的沈晚，手里的迷彩帽被捏得不成型。

    “一切为了联邦。”沈晚高振右臂。

    “说正经的。”

    沈晚见他一脸严肃，失去了逗他的欲望：“我是特派生，你最好再看看我的档案，在我这儿谈不上什么自由选择。”

    “你还是个学生，他们这是在送你去死。”游楚旭很激动。

    “第一，我不会死，第二，我是给西城综打工的，谈不上学生，第三，你不觉得对我的关注远多过其他人了吗？”

    沈晚一直困惑于游楚旭的态度，她不否认游楚旭是个好人，但他确实管太多了，而且他显然没有研究过自己的档案，以至于把她误认作自然派。

    林医生突然从游楚旭身后冒出个头，覆盖了半张脸的矫正器让她具备了几分杀人魔的气质。

    “教书嘛，是这样的，尖子生和吊车尾总是备受关注。”林医生替游楚旭解释，抓住他的肩膀，示意他后退些，“这地方又不大，你们这些大块头的少来，还是我们沈同学的体型有美感，是吧？”

    沈晚：“不无道理。”

    *

    第三次体能课。

    “所有人二十圈，没能超过沈晚的全部加跑五圈，这可是放水放大发了，不会有人连她都跑不过吧？”游楚旭走到沈晚面前，凑近她的耳朵，“今天你只要不是倒数第一，之前缺的圈数全部作废，不用补了。”

    沈晚顺杆子爬：“那要是我跑进前两百呢？”

    单兵系这届一共也就四百来号人，沈晚前一天跑趴下了也才十八圈，今天就敢放言跑进中段。

    “谁给你的自信？”同样的鸭嗓同样的光头。

    “报告！”沈晚大声喊话，“钟同学违规违纪，队列内说话。”

    游楚旭捂着耳朵上半身后仰，逃离沈晚的音波攻击，随后他又怒气冲冲看向沈晚后面那列站着的人：

    “钟鸣，无故攻击同学，扣两个平时分——至于你，吼那么大声干嘛！沈晚扣一个平时分。”

    大约是沈晚的眼神太过郁卒，游楚旭又快速说了一句：

    “跑进前两百加五分。”

    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想必游楚旭不至于在这点事上反悔，虽然他那句话声音小得像没吃饭。

    沈晚戳戳十七，确认自己的体能情况。

    五分呢，加上去离体能课拿奖金又近一步！

    「你努力跑吧。」

    十七并没有给确定的答复，它总是这样，好在沈晚已经充分领悟了自家电子宠物的言下之意——只要努力跑，就可以达成这个目标。

    散开做跑前拉伸的时候，葛糕情又溜达到沈晚面前，侧压腿的状态居然没比站直的沈晚矮多少。

    “你两只腿都是义体，侧压是为了满足仪式感吗？”沈晚摸了摸葛糕情的漂亮金属，“真好看。”

    “嘿嘿，习惯了。这玩意儿长得好看吧，我妈砸锅卖铁整的。”葛糕情指指身上的监测胸带，“等会儿跑起来就不跟你打招呼了，今天我要记录下极限数据。”

    “我是不是会看到你飞起来？”沈晚大伸双臂，“‘咻’地一下就出去那种。”

    “嗨呀别这么夸我。”

    沈晚被葛糕情羞涩之下的一掌推出半米，差点没喘上气。

    “唉你这个身体，我下次轻点。”

    沈晚站在起跑线上，收获众多视线。

    其中一道尤为特别，来自站在她左侧的陈月树。

    能在太阳穴装辅助视野的人，脑子一定都很好用，普通人处理两只眼睛的视野，她能处理四只。沈晚同陈月树打了个招呼，这时陈月树侧着点点头，然后转过头来正对着沈晚，用她那半仙音色说话：

    “今日有不少人冲数据，你按自己步调，莫乱了节奏。”

    沈晚应下。

    ”预备！跑！”

    众人只给沈晚留下一道道背影。

    「很担心吗？」

    担心你个大头鬼。

    「看到前面那个一只手粗一只手细的红钳蟹了吗？超过他。」

    你这样说人怪不礼貌的。

    「我仅有的礼貌都用在你身上了，要知足。」

    游楚旭是昨晚九点左右拿到沈晚报告的。林医生的落款意味着这份报告有着足够高的可信度。

    B级体能。

    一个放在单兵里很大众化的等级，本不算起眼。

    但游楚旭手上还有一份沈晚高考前的体检报告，那份报告上分明写着：E级体能。

    在联邦当前的素质评测谱系中，C级是分界线。

    对于体能而言，C级以下不可能通过个人训练达成C级，这是基因决定的，即便换上义体，综合体能达到C级，也和普通的C级有差距，完全没有进步空间。

    也就是说，沈晚不可能在保持原装四肢的情况下进阶到B级。

    至于报告中显示的心脏义体，不拖累等级就已经很不错了，换内脏义体的往往是重病在身者或者年弱体衰者，仅能起到谋求长寿的作用。

    所以她是怎么在高考之后的两年内快速提升等级的？游楚旭眼看着沈晚超越了排在末尾的单兵。

    他在战场上不是动脑子的类型，既然林医生告诉他沈晚可以胜任单兵，那就是可以，沈晚从今天起就是单兵系的一员。

    「现在超过那位脖子比头粗的米其林先生。」

    这次倒也称不上礼貌。

    「谢谢夸奖。」

    跑过五圈，沈晚并没有觉得很累，还主动提了速，这让忙于跑极限数据的葛糕情都分出精力看了她一眼。

    陈月树没有葛糕情快，不疾不徐，又过了好一会儿才超沈晚一圈，她非常好心地告知了沈晚赛况：

    “钟鸣当前排位一百八十八，此人跑步成绩稳定，你胜过他即可。”

    沈晚伸手比了个“ok”，这下陈月树抬了抬眉，眼睛里闪过些数据。

    她没想到沈晚居然还有力气比手势，进步够快的。

    *

    「有个留小辫子的，超过他。」

    「肩宽四十身高一米七的那个，超过她。」

    「袖口有洞的那个，超过他。」

    经历了短暂的极限点，沈晚越跑越快，脚步轻盈，耳压渐渐失衡，她听见自己心脏平稳的跳动声。

    「光头在前面。」

    现在是第十九圈，沈晚摆动着手臂，额头的汗被发带吸收，没有碍事地流进眼睛。沈晚恍神到别处，像陈月树那样的义体，是不是完全不怕汗水的刺激？

    「最后一圈。」

    沈晚来到了钟鸣身后一步远的地方。

    钟鸣气喘吁吁，只知道有人从右侧追上了他，但他并不在意，跑圈被追上再正常不过了，只要不是那个愚蠢的西城人。

    他被自己的想法逗笑，西城的插班生连跑完全程都做不到，怎么还会有追上的可能。

    沈晚眼前又一次出现雾蒙蒙的场景，这意味着她的体能即将到达真正的极限。但这是最后一圈，而她想赢。

    于是沈晚在最后的直道加速冲刺，一千米，五百米，三百米。

    钟鸣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被超过，被那个他瞧不起的西城人超过。他用尽全力想抬高双腿，加快步频，可他做不到。

    他每快一点点，对方就能再快一分，他只能放任两人的距离被越拉越大，而对方甚至没有看过他一眼，他连一个嘲讽都没能得到。

    钟鸣突兀地栽倒在终点线前，他被自己来不及抬起的左脚绊倒了。

    这时，早他数十米冲线的沈晚才回过头，想看看是哪个倒霉蛋在单兵系读了两年还能搞出来平地摔。

    「恭喜，排位一百六十五。」

    多说几遍，我爱听。

    十七便真的又重复了两次。

    到达终点的沈晚实在谈不上精神抖擞，从物资箱里取了一支营养剂，最后的体力用来支撑自己不倒下。

    已经开始另一项训练的葛糕情举着杠铃在她面前蛙跳，一直发出“牛哇牛哇”的赞叹。

    游楚旭站在远处，沈晚看不清他的脸色。

    “你可以跑得更快。”

    陈月树那两双紫色的义眼十分衬她，脸上的皮肤呈现一种离谱的白，像覆了一层毫无杂质的石浆。

    “总不能天天让人扛进医务室，多不雅观。”沈晚用力抻直身体，“我能坐在这里看他们加训那五圈吗？”

    “你需佯装脱力，否则游教官会立刻安排下一个训练项目。”

    “他一直这样吗？看起来笨——”

    说话声戛然而止，沈晚久违地感受到了心脏的猛烈抽搐。

    失去意识前，沈晚只来得及看见葛糕情放大的脸。

    她跌进葛糕情的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