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源汲取中……50％」

    「查询到宿主健康状况不良，等待修复，倒数三、二、一，开始。」

    西城区第四医院。

    “重症监护室有个原装！”新来的小护士急匆匆地跑进护士站，向所有前辈散布新闻。

    “住院部不许跑步，”正在填表的护士长头也不抬，圆圆的手指在光屏上快速点击，“不是原装，看起来像而已，她心脏换成义体了。”

    “心脏？不是说换心脏有风险吗？”小护士拍拍自己的胸口。

    “不要管患者的私事。”护士长神情严肃。

    电梯门开，出来了抱着鲜花的安鹏宇，他带着一贯堪称完美的笑容来探望下属。

    路过护士站时他从花束的正中间取出一朵百合，递给小护士：

    “美丽的小姐，请收下。”

    随后他又从口袋里取出一袋饼干，递给护士长：

    “优雅的女士，请收下。”

    做完这一切，他才迈着长腿走向重症监护室。

    他没能从医生那儿得到进入的许可，于是这捧花成了他时尚穿搭的一部分，而非探病伴手礼。

    他花枝招展地站在重症监护室外，透过玻璃看呼吸微弱的沈晚，拿起对讲机大声喊着沈晚的名字。

    沈晚总觉得听到了什么丑陋男人的声音，吵得她无法继续睡觉，于是她睁开眼。

    护理机器人将对讲机放到她耳边，这让她彻底被吵醒。

    她扭头看向玻璃，不出所料那里站着安姓上司。

    “你是鸭子吗？”太吵了。

    沈晚手上是传统的留置针，因此她的手指还算灵活，她再次向安鹏宇比了中指。

    “听听，哑成这样，不管怎么听都还是你比较鸭子。”安鹏宇笑得不算收敛，“这次能报工伤，要不要换个胳膊什么的？”

    “然后天天像你似的找地方充电？不了。”

    “你的猫被我抱到办公室了，踢碎好几个花瓶，记你工资上。”

    “怎么不记你工资上？”

    有一搭没一搭地同安鹏宇对话，沈晚试着挪动四肢时意识到不对劲。

    恢复得太快了，即便以这个时代的技术来论，也太快了，她所遭受的冲击不是简简单单被飞板撞上，而是货真价实的来自热武器的能量。

    沈晚感受着心脏的跳动，那里充满秩序，即使她情绪波动，也只会按照设定的流量泵血，电池贴在金属薄膜上，一道道电光爬进血管。

    “已经挂上病假了，你还可以再休息一段时间。”

    “带薪吗？”

    “你想得还挺美，哦对，”安鹏宇突然兴奋起来，“你升职了！”

    *

    夜里，住院部的灯都调成了睡眠模式，只留有方便查夜的亮度。

    沈晚躺在监护室的病床上，她又尝试着动了动各处的肌肉。尽管疼痛依旧，但确实可以自由活动了，如果身上的管子能拔掉，她甚至可以自己走着去上厕所。

    只是，真的没什么问题吗？

    电流音提到核心的时候，沈晚就已经想起前一个晚上从五十块手臂里拆出来的小东西，那片电池。

    本以为是那只手臂还有她没拆出来的内容，才惹祸上身，但现在身体的恢复速度远超预期，沈晚开始觉得电流音也许……没有抓错人。

    苍天，她到底把什么东西放进了自己的心脏。

    *

    出院那天阳光明媚，热得惊人。

    沈晚站在医院门口，第七次确认自己的身体状况，五天就能出院这件事仍旧让她怀疑人生，自己又不是激进义体派，换几个金属配件就能活蹦乱跳。

    手环一直震动，沈晚接起通话，是房东。

    “要死了是不是？我有没有和你说过，按时交租按时交租，你知道有个清洁工在楼里多影响租价吗？”

    不是视讯，所以沈晚看不到房东光洁的头皮，也看不到他说话时字正腔圆的那张嘴。

    “中午之前，如果交不了租，这房子你不用住了，找别的地去吧，看看还有哪儿愿意租给你，臭镰刀。”

    通话被挂断。

    找安鹏宇借钱吧。沈晚想。

    于是沈晚穿着被麻袋套走前的那身睡衣，进了城综楼大厅，上年纪的保安没有拦她，只抬眉望了一眼，镜框记录下沈晚的模样。

    三楼，沈晚有阵子没去过了。上楼前她从导览机那儿顺了点小糖果，填填肚子，住院这段时间她饿得很快，出院了也没好转。

    城综的门禁基本都是瞳纹，顶楼会有特殊的门禁卡。

    沈晚从医院一路走过来，被日光晒得懒洋洋的，这会儿站定了不由自主打个哈欠。门开时她的嘴张得能看见气管。

    “真不淑女啊，沈晚。”安鹏宇左手夹一摞文件，右手提着四五个崭新的裹尸袋，刚好路过。

    “要那倒霉玩意儿做什么。”沈晚跟在后面，一点帮忙的意思都没有，“安主管还要亲自拿文件呀？一定很重吧。”

    办公室比沈晚公寓温馨得多，窗户上挂了几盆绿萝，桌上摆着他和爸妈的合照，还有只粉色的小猪公仔当午睡枕，现在上面睡着沈晚的黑猫。

    “你盯它干嘛？我养得挺好的。”

    “我不信任你，检查检查。”

    安鹏宇从抽屉里取了一份纸质合同，递给沈晚：

    “签了，就正式升职。”

    “纸质的和没签有什么区别？”沈晚嘴上说着，双手却很诚实地接过合同翻看，“我天，卖身契。”

    安鹏宇接了一杯咖啡，坐在那儿玩堆方糖的快乐游戏，闻言回道：“说什么呢？这只是出于保密的需要。”

    “我的工作就是每天压马路，然后在看到某些人类或半人类没法修复的躯壳时打包送进火葬场。你告诉我，这份工作需要保密些什么内容？”

    “以后不用你收尸了。”安鹏宇突然严肃，取出一支碳素笔放到沈晚面前，“签掉，对你有好处。”

    沈晚看向安鹏宇，像是要从他脸上看出些什么，一段时间后，她拿起笔签字。

    “看在我妈的份上。”丢下笔，沈晚向后一靠，醒来的黑猫跳进她怀里。

    安鹏宇确认签名后开始解释：

    “你那天从田宇手臂里扒下来的电池叫源晶，超储能源结晶。

    “我们只能查到它被你用在心脏里，但很奇怪，它不见了。

    “西城综能拿到的数量不多，不能让上层知道我们弄丢了一个。”

    “所以？”

    “你被划进了西城综的特别培养名额。”安鹏宇将合同收进保险箱，关上箱门时能听见齿轮转动，不知道那摞纸被送去了什么地方，“回去等着吧，下次别随便捡地上东西，几岁了。”

    *

    信安鹏宇不如信西城不限电，沈晚蹲地上打包一具一看就是激进义体派的尸体。说好的升职加薪，几天了，没见到新任务，还在干清洁工的活。

    “浑身上下都靠电池活的人来西城不带备用电，和找死有多大区别？”沈晚拉上密封链，裹尸袋能够很好地隔绝臭味。

    鉴于自己才出院不久，沈晚非常坦荡地将袋子放在地上拖着走，往常她更多地扛在肩上，这无用的尊敬。

    「能源汲取结束，激活成功。」

    沈晚听见有人在她耳边说话。

    「哪个字没听清？」

    虽然穿越之后有考虑过自己会发疯这件事……

    「不是幻听。」

    这个时代换四肢换躯干还挺随便的，但是脑袋是不是换不了？等等好像有开发脑机端口，就是贵点。

    「都说了不是幻听。」

    你觉得和一团空气说话能证明我精神状态健康？

    没有再听到声音，沈晚晃了晃脑袋，准备去参加两周一次的西城综员工心理辅导。

    *

    沈晚大老远地就看见房东儿子在公寓楼下疯跑，肚皮上的肉颤颤巍巍，特别白，特别圆，像一戳就破的气球。

    她难得在白天回来，楼梯左右的人会特地避开她。

    “清洁工……”

    “镰刀……”

    你们的清洁工这下真要搬走了，用来吓唬夜哭小孩的利器没有了噢。

    得益于这项名不副实的升职，沈晚得到名额，可以带着小黑搬进西城综员工宿舍。宿舍不在西城区限电范围里，用电费用也更低廉。

    西城人都希望入职综合部，但和庞大的居民数量比起来，岗位少得可怜。绝大多数人都做着打磨配件或者纺织布匹的工作，收入微薄，勉强覆盖支出。沈晚的母亲便是纺织厂的员工，至少，表面上是。

    西城不像东城，会给每个孩子学上，在这里，只要你能认字，就超过一半的人，而母亲的学识多到超出沈晚的认知。

    沈晚来到海虹星后，上辈子的知识都失去意义，字母、数字、公式定理，历史、文学、社会结构，在母亲尚未失踪的那些年里，她的每一个晚上都坐在餐桌上学习，从牙牙学语到亲手做出机械小车。

    母亲不该待在西城，但她选择留在西城，那背后一定有秘密。

    最重要的是，母亲那时的工作，是绝对没机会在银行贷到沈晚的心脏义体置换手术费用的，那是一笔天文数字。

    “小黑，走了哦。”

    沈晚的行李很少，一张纸质的合照，几件短袖和仔裤，两双鞋子，哦对，还有顶帽子，全收拾好了行李箱也没装满。

    离开前她将镜子上的数据清空，有那么一瞬间她以为自己的债务也清空了。

    「我建议你把水杯和毛巾也带上。」

    什么东西，我建议我自己？

    「面对一下现实，沈晚女士。」

    安鹏宇没说源晶会说话啊。

    「因为我不是源晶，是系统，编号00017号，你可以选择叫我十七。」

    沈晚陷入短暂的沉默。

    「大多数时候，你保持沉默我也可以分析出你的想法，我建议你同意我接下来的要求。

    「我已经完成了主神委派的所有任务，即将退休，而退休程序的启动需要能源支持。

    「你将为我获取足够多的能源。」

    小黑在沈晚怀里蹭脑袋，沈晚回过神，安抚它。

    你什么时候找上我的？

    「从一开始。」

    包括上辈子？

    「如果你不记仇，那么，是的。」

    所以我死于挤压综合征的时候你就在我脑子里，但没有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