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曦华靠在树上睡了一整夜。

    希望这样悠闲的日子可以长久一些。

    她是被修行人开门扫地的声音给吵醒的，醒的时辰正好，早晨的阳光还未照进来，天上日月当空，她跳下树，跑到神像前，收了所有的贡品，盘腿坐在神像旁的地上，吃了供果，喝了茶水，然后听到修行人一齐做早课的声音，庙外的孤魂野鬼被吸引过来，沈曦华走出门去，遣散了不该来的。

    庙门前有一只橘色的野猫，庭前树下，也有野猫来聚，沈曦华来回绕着庙走了三次，确认只有三只猫在饭点的时候，准时出现。橘猫走进庙来，它尾巴高高束起，看到沈曦华时，轻柔地走过去，到她面前，压下前腿，伸懒腰，然后侧躺在地，翻出白白的肚皮，沈曦华笑嘻嘻地蹲下，摸两下有点发灰的肚皮。

    猫儿忽然看到她衣带上的装饰，眼神被吸引住，沈曦华也发现了，便拿起衣带，当作斗猫棒，自它眼前甩过去，又在猫儿要抓住时突然远离，沈曦华哈哈地笑。

    猫儿不依，跳着扑上去，沈曦华一躲，猫儿又没抓住，沈曦华站起身来，索性走着逗猫，猫儿看到逗猫棒越跑越快，离它越来越远，也猛地一跳，扑上去，这回还是落空，沈曦华哈哈哈哈大笑，猫儿这回直接恼了，“喵～！喵～！！”屋内人听到一声急促的猫叫，以为是猫儿打架来，回头望去，只是猫儿在与空气玩。

    念经声再次有规律的响起。

    “猫猫，我要回去了哦。”沈曦华奶声奶气，像在哄小孩。

    “喵～喵～”

    “拜拜。”沈曦华向它挥手。

    猫儿趴在原地，目送她出去。沈曦华一出门便没了身影，猫儿将下巴搭在地上，忽然它耳朵一动，耳朵上的猫随着它的动作一起摆动，猫儿立即抬起脑袋，尾巴也立起来，慢慢摇摆，门外爬上来的是一个砍柴的农夫，猫儿一看是他，撇过脸，脑袋压在地上，懒懒地摇两下尾巴，一个小师傅过来摸摸它的脑袋，它不理，起身走了。

    “师父，阿狸不理我……”

    “该去除草啦。”

    “哦，马上来！”

    沈曦华接下来要去旺庙，无处可去，好在还有个家可以暂时歇歇脚。

    旺庙比回家庙大得多，求财的人多，发了财的人也多，久而久之，庙越修越大，香火也越来越旺，真如它的名字一样。

    回这个庙，她以人身前来，人多，不怕。她学着其他人的样子，围观别人算卦，买些祈福用品，然后捐点香火钱，买香上香，路上碰到一个奶奶，奶奶手里有一串檀木手持，再看这人，是个吃斋念佛的老太太，奶奶看她一个人来的，周身气度不俗，未免有些孤单，就走上来陪她说几句话。

    “好灵秀的人儿。”

    “奶奶你很有福气相耶。”

    “哈哈，孩子，你是第一次来么？”

    “不是啦，今天哥哥也来，不过路上有事情耽搁了，来得比较晚哦。”沈曦华顺口就编了一个谎。

    “那就好，姑娘可曾婚配呀。”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婚姻大事我听爹娘的……”沈曦华转成人界用语，想起那两个家伙，有点不知所措。

    老太太只当她是害羞：“我有个孙儿，今年做生意很顺，正好到了婚配的年龄，他今天也来了，他出去给我买东西了，想来快到了，要不你们见一面？”

    沈曦华连忙拒绝：“太，太太快了，您着急了，奶奶。”

    “奶奶！”来人嗓音干净又清朗，一听就是个意气风发的少年郎。

    “我差点找不到您呢！您在这儿……干嘛呀……”他一看见沈曦华，说话都变得磕巴。

    沈曦华心里暗叫不好，下次男身来算了。

    “奶奶您孙儿真是一表人才，应该马上就会有好姻缘了。”

    听到沈曦华的话，他一个大男孩脸颊火速绯红，“奶奶您怎么上这儿来给我找姻缘来了！”语气是埋怨，心里有些欢喜。沈曦华把他的情绪，他心里的想法看得一清二楚。

    老奶奶眼神极好，看出来孙儿相中，笑呵呵道：“神佛面前，好姻缘来得快啊！”

    “奶奶我真谢谢您了。”他心里是十分不好意思。

    沈曦华刚才说未婚，现下马上改口，应付的话张口就来：“不好意思啊奶奶，我已经成亲了，孩子已经7岁了。”奶奶看起来很震惊，说道：“对不住对不住。我这也是看到好女孩忍不住，姑娘还有没有好朋友？”

    男孩听了头大，连忙拉着奶奶就往外走：“奶奶，哎呀，我们快走吧”那奶奶脚很有力气，大高个子的成年男子拉都拉不动，杵在原地握住沈曦华的手，笑眯眯地对沈曦华说：“不要紧的，莫害羞，我想姑娘你这么秀气，朋友一定也很好。”

    沈曦华另一只手搭上老奶奶握在她手上的手说道：“嗐，我哪有什么未婚的朋友，她们到年纪都被家里嫁出去，我嫁到夫家多年，一直久处深院之中，早就没朋友了，您若是早些碰到我，我倒是可以给您介绍我家小姑，她人美心善，可惜上个月刚刚许配给了一个外乡的生意人。”

    沈曦华说得很真，那奶奶听到她说“早就没朋友了”这句话，心里倒觉得可怜，又想到自己也是这样过来的，个中滋味只有女人自己清楚，她这一握，由讨好变成了爱怜，“夫家对你还好吧？”她问。

    沈曦华答：“…还好，还好。”撒谎者碰上真诚之心，脸皮再厚也会心虚。奶奶看到她说话迟疑，想她碍于面子没有说实话，想来是过得不好所以才来庙里求神女。

    奶奶说：“没关系，女子都是这样的，都是这样的……”

    这边沉默于女子的命运，忽而来一人，牵着个七八岁的小女孩，那人面冠如玉，行步如苍松，有些仙风道骨，更多是儒雅风流之气，小女孩着素裙，发簪却是金贵的，她斜挎一个红色羽毛的小包。

    沈曦华一看见他，就想原地飞天，耙土遁地。

    “阿华，原来你在这里。”男人一走过来，小女孩就开心的叫她“娘亲”，男人是故意松手，小女孩就跑过去扑到沈曦华腿上。

    “你来干什么？”

    奶奶一看这是家里人找来了，准备走，又看小女孩可爱，多留了一下。大男孩看到这男人的样貌，自觉是比不过，心底里更是拔凉拔凉。

    “阿华，是我的错，你莫再生我的气了。”

    沈曦华倒吸一口凉气，合着马茂闲搁这儿跟她演小夫妻吵架妻子离家出走的感情戏呢。

    沈曦华弯腰抱起小女孩，边说边跟奶奶道别：“奶奶，我还有事，我先走了。”

    奶奶点头说“好好好。”她看着沈曦华一直往前走，男人在后头追，心想还好她没嫁到一个坏的，这下可以放心了。于是就与孙儿走了。

    “禾红，你怎么也跟他一起胡闹呀。”禾红为她座下仙童，是三只鹤中年纪最小的一个。沈曦华抱着她，躲到一棵树后面，用法力阻拦马茂闲寻来，“神女怎么知道是我？”一开口是嘎嘎鸭子叫的声音，沈曦华笑得前仰后合：“你看看你背的是什么包？”

    小女孩低头一看也笑了，禾红名字里“红”字的由来便是她头顶的红肉冠大，红冠无羽，红色的羽毛就成了她的执念，沈曦华又道：“你神力不足修行不高，连怎么遮掩都不会，你跟着马茂闲以人身的状态来人这么多的地方，万一露馅了怎么办，他们可不会轻易放过一只神秘的仙鹤。”

    禾红委屈道：“我…我们三个都很想你，只有那天在茫无梦见过你一次，匆匆送你到辛夷神女那儿就走了，我……我就是被收买了，禄马福君给我两条鱼我就跟他来啦，他说带我来就能见见你，和你说说话，我自愿来的。”声音还是嘎嘎声。

    她这声音没鹤鸣嘹亮，没人声多调，听起来像只老鸭公，沈曦华听不惯这声音，用了仙力调和人身与鹤身的差别，使她能发出正常人能发出的声音。

    “神女你不懂，诸神敲神女殿门，一万年无回响。我们游遍四野，不见神女遗踪。我们，我们很难过的。”说着，禾红就要哭出来，眼泪已经在眼眶里湿润了，眼看着下一秒就要流出眼泪来。

    “哈哈，我找到你们啦。”马茂闲早破了她的结界，沈曦华刚恢复身体，神力不高，这点结界根本就拦不住他，他知道她们在说话，他刻意在旁边等待，他躲在树后，静默地等待合适的时机，毕竟这样的等待，他早已习惯了。

    禾红要哭，沈曦华就会难过，他不想这样。

    他突然说话，反倒吓得禾红哭了，并非胆小，只是“找到”这两个字在她听来分外难受。禾红哇哇哇地泪流，哭声止不住，鹤的声音向来很大，在野外，一声传遍荒野，她这一哭，引得周围人的注意，纷纷围过来，一看小孩子哭得眼睛已经发红，大人在旁边手忙脚乱，就猜这是父母亲与小孩闹了脾气。

    “禾红不哭不哭。”沈曦华说道。马茂闲也蹲下来。这不蹲还好，一蹲下来反倒招了沈曦华的嫌，沈曦华一看到他在旁边，直接往他身上一打。马茂闲没准备，又受她带有法力的一掌，脚底上也没站稳，一屁股坐在地上，“哈哈哈哈哈还是个怕妻的。”有男人在笑他，可他不在乎，他就听到一个“妻”字，马茂闲又乐呵呵坐起来，索性坐在摔倒的地方，不得不说神仙病又犯了，他坐地上也习惯盘着腿。

    “你小子不哄孩子，倒还坐得自在？”沈曦华白他一眼。

    禾红还在哭，她一哭就收不住，脑海中老是回想起找沈曦华的痛苦，当时神界都传闻，沈曦华已经死了，纪念的悼文发下来，四处都在传扬她的功德，她死得越久，她的功德就传得越宏伟，她被反复强调，大家都念着她的好，大到她独自以身救唐州国运，小到她帮谁谁谁喂过一次鸟儿。

    “她自己哭够了就会停的。”马茂闲完全没想那么多，只觉得禾红是小孩子脾气，哭闹两声罢了。“散了吧散了吧，我们拌嘴呢。”马茂闲看向围过来的人，一脸平常的模样，眉目间有些窃喜，“没什么事儿！走吧走吧。”第一次说的时候，走了一些人，但还有人脚步依恋着地面舍不掉看热闹的心，这回马茂闲第二次遣散人群，人才慢慢地走了。

    “你带她来的，是你吓着她的，反而还要等她自己哭够，什么道理？！滚滚滚。”沈曦华向来看不惯他这个样子，沈曦华气得抱起禾红就往外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