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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峦拂晓(九)

    外头一应候着的八个世家娘子们扥时都愣住了,胆子稍显大些的缩着脑袋去撇自己身边跟着的嬷嬷,那些个胆子小的,才把前面在皇宫外头被训斥的眼泪珠子抹掉,这下子心里一紧张一害怕,就又开始抖着肩啜起来了。那些嬷嬷们在宫里面当差当久了,身上多少也都沾染些倨傲的气性,混到掌事地位的,素日也都有更下头些的宫婢们摇扇吹风,这下子全都被迫候在德阳殿外头的烈阳下面,没来由生了一股包气,连带着看身边那些待选的小娘子们都碍眼起来。

    张嬷嬷望了自己身侧的明玉一眼,看她依然打直着背,身上散着淡漠的气息,不着痕迹点了头。

    人是冷漠疏离了些,但稳重得体。像她这样的人最不容易行那种祸从口出的事,作为殿下的伴读,真是最好的人选。

    德阳殿里头的责骂声停了好一阵子,才有声柔和的人开了口。“大姐姐平素不常在宫里面,说这没得宫里人教规矩的话,未免太没说服力了些。”

    她这一声轻柔的刀子话传到德阳殿外,就好像是故意要说给外头的人听的。张嬷嬷眉眼间惹上了些怒意,但不过一瞬就又吞了回去。明玉哑然,果然皇宫似深潭,瞧着再温和的人,心里面的忍耐与城府都不是她们这样的人能参得透的。

    殿外头的大公公依然抱着拂尘,脸上一贯笑着,只是额上的汗早就淌下来了。他在那几十阶高的石踏上面徘徊,想凑到德阳殿门前去请示里头陛下和皇后的意思,但碍着里面的情况,他实在是没那个胆子去往里头的贵主枪口上去撞。可往回走,下面候着十多个人儿呢,天知道里头的谁会是日后的太子妃、皇子妃,他可不是那些个在宫里住了十多年的蠢货,没挑明没定下的才是最该紧张的。

    卡在中间的地儿就和生吞一只苍蝇一样难受,今儿又是个艳阳天,大公公拿不稳主意,只能用衣袖来回往额上抹,边抹边叹气,叹自己好容易熬到这一步了,还是要为着细脖颈上面顶着的这颗脑袋做足打算。

    眼瞧着大殿里头没声音了,他才颤颤巍巍来到门前,躬着身子叩门。“陛下,世家娘子们到了。”

    里头似是有人应了一声,大公公终于笑着连声哎着,招呼着外面的一众人进了德阳殿。如今尚且三月,气候一日日地暖起来,身上出一身的汗,却也还不到用冰摇风的时候,不过环殿造了流水机关沟渠,用木棍把窗子一支,风里也就带了凉意。他自己也终于是寻到了一处阴凉地儿,没一会儿就又恢复成先前气派的模样了,安安静静站到了主位的阶下,睨着眼去看底下的人。

    高婉蓉虽然人坐在大殿的前面,半撑着桌案起身,一眼就瞧见了候在最后头的明玉。她与张嬷嬷打了个照面,满意点着头。

    她满意了,有的人自然就看不顺眼了。高婉萍从袖里抽了块锦帕出来,状似嫌弃地掩口鼻。“大姐姐你瞧瞧你,就是硬拽着一个失手打翻了酒的下人不放,让娘子们等了这么久……现在大殿里头一股子不知什么味儿,呛得头疼。”

    高婉萍这话一说,便立刻有好些个世家娘子们变了脸色,不是紧攥着手里的帕子不放就是绞衣袖。为首的苏妤笑了笑,先同最前头的陛下和皇后行了个宫礼之后,才转身去附和高婉萍:“是呢,大殿下,这早不出事晚不出事,偏偏等娘子们都到了,候在大殿外头了才出事。知道的,觉着应当真的就是个意外,可这不知道的,还觉着您是同娘子们过不去呢。”

    “苏娘子莫动气。还有永荣,今日什么日子,也容你这样去罚一个下人?前面是本宫不在,管不住你,这会儿还不让下人带这宫婢下去?今日选的是公主伴读,苏娘子这边话说爽了,也许该本宫说两句了?”

    皇后说这番话时候是笑着的,可谁都听得出里头的凉薄。苏妤面上的得意僵了一瞬,才想起来自己如今还不算是太子妃,想起来自己应当和这些世家娘子们身份无差,的确是自己越了规矩。于是嚣张的气焰一收,她慢慢退回到站着的一列人里头,垂着脑袋,有些憋屈。

    明玉叹了口气。她是旁观者,看得清楚些,苏家娘子就是太心急了,一心想着跻身太子妃,挤进这方荣华富贵里面。她以为自己同苏贵妃是有着裙带边角的关系,又与太子关系甚好,以往朝着皇宫里跑的次数并不少,想必见着的回数也多些,就以为这件事儿就是板上钉钉的了。

    可惜苏妤往这精美漂亮的陷阱里头陷得太深了,对于一切的家族利弊与延伸关系一点儿都没有考虑过。她只见到了眼前的名声,那太子给她一些甜言蜜语的甜头,就浑身浸在虚妄的情爱里面迷失自己了,可真是一点儿都不记得了,以往那些勋爵人家入了京城当国公爷的,他们所行的每一步,做的每一件事儿,哪个没被陛下紧眼盯着?但凡有点儿迹象,人头都不保。

    一个外人家尚且如此,出了个贵妃的苏家,想来陛下早就在防着了吧。

    皇后打完圆场,便让人搬了八张书案进来。明玉谢过身边替她布置的小公公后,提起笔放在手里面掂了掂。

    皇宫里头果然是花钱如流水,磨的是徽墨,用的是江南的湖笔,只不过做一篇文章都用的是顶好的。

    八人全都慢慢跪坐在软蒲垫上面后,皇后才捋着广袖抬手,于是她身边的掌事嬷嬷才将卷轴撑开,高声念着文章标准。

    “择公主伴读与科考作文章不同,没有定式。劳烦各位娘子们在三炷香的时间内,以‘尽善尽美’为题,作各位娘子们的想法。”

    掌事嬷嬷念完,收起卷轴,转身便把香柱点了起来。明玉捏着笔杆,看前面的娘子们都舔了墨,心里犹豫着自己该如何落笔才好。

    只是作公主伴读也就算了,怕就怕在这是打着幌子挑皇子妃,她生怕自己写的哪一句话落到了人家眼里头,曲了意思,落得自己一身腥。

    越是这样想,她心里就越拿不定主意了。明玉想着就是自己再不情愿,左右自己都被高婉蓉定走了,索性破罐子破摔,不合规矩些也无妨。

    于是过了小半柱香以后,她才慢慢开始落下墨迹,洋洋洒洒,脑中一点儿停顿都没有,甚至第二柱香才走了一半,她就已经写完了。

    皇后显然注意到了坐在大殿最末尾的明玉,同身边的掌事嬷嬷递了个眼神后,那嬷嬷便点了头,慢慢往明玉方向走过来。

    “若是娘子们的文章作完了,皇后娘娘在御花园里面摆了点心,娘子们可以先去那头歇着些。等全部的娘子们都作完了文章,便会让领各位入宫的嬷嬷带出宫去,若是选上了,便会有小公公到各位府邸里报信。”

    明玉将手里的笔搁下,仰起头,同那掌事嬷嬷的笑眼对上。明玉心里明白得很,掌事嬷嬷这样说,无非是自己胡乱写的文章完成得太快了一些,又担心她和高婉蓉一样坐不住,索性把人带出德阳殿吸些新鲜气儿。

    掌事嬷嬷往她写得满当的纸上望过去,轻声问了一句:“娘子可写完了?”

    明玉点点头,便由着掌事嬷嬷将她的答卷收了去,撑着张嬷嬷的臂慢慢站起来,抬了步子就往外头去。高婉蓉见状,也顾不得和高婉萍使眼刀子,拔腿就往德阳殿外面跑。

    她这一跑,皇后也瞧出了里面的意思,只又唤了个宫婢,吩咐将大公主盯得紧些。掌事嬷嬷将明玉那墨迹才干的答卷交到皇后的手里,由着她仔细看起来。

    “阮家?是那不显山漏水的娘子?”皇后见着落款,明显愣了一瞬,不过对于高婉蓉的选择却是放心了许多。“永荣本事渐长啊。”

    *

    御花园里头,高婉蓉跑了好段距离才追上明玉的步子,攥住了她的手腕就往回拖。明玉被吓了一跳,直到自己喊了好几声“大殿下再拽下去,明玉这手可就真要断了!”才肯罢休。

    她看着高婉蓉这样一个连天门赌坊追着自己跑的时候都不带喘一下,这会儿却脸上慌张的要命,觉着有些古怪。“这御花园去不得吗?”

    “一堆臭鱼烂虾的,你说说,哪是你这样一朵没瑕疵的花儿能进的?”

    高婉蓉后怕地又将她往来时路上的木林后面藏了藏,才指着远处只冒了个尖儿的挑亭一角道:“那底下,全是本宫的几个皇弟,今个儿除了本宫,剩余那些娘子们都是预备着被他们挑为皇子妃的,你可知道?”

    见着明玉点头,高婉蓉一愣,于是目光便落在了跟在她们身边的张嬷嬷身上。张嬷嬷眼神有些躲闪,高婉蓉叹了口气,却也没继续说不是了。“你知道便好。方才你在德阳殿外头候着,是本宫对不住你。”

    明玉又是点点头,并不再吭声。高婉蓉正等着她继续问下去呢,看她没了继续追问的意思,自己先憋不住了。“你不问问本宫为什么要去罚那个宫婢吗?”

    “贵主们责罚下人自有贵主们的道理,为何要问?”

    高婉蓉气急,“你这人怎么没有好奇心的!”

    明玉道:“好奇心不是什么好东西,揣着心痒难捱,总有一天会生事端。”

    高婉蓉这下话被堵死了。她吃瘪顿了半晌,甩了甩手,也不顾明玉乐不乐意去听,自己是全都把想说的话倒出来了。

    “那个宫婢叫桂喜,半月前被高奂挑中了,没几日就爬上了他的床。她是苏贵妃宫里的人,以前就是个外院打理花草的,一个粗人,先进了内院伺候主子,又跟了高婉萍身边,现在一路住进了东宫,真是好手段。”

    明玉哑然。“既是东宫里的人了,与太子攀上关系,日后也算小半个主子了,怎么今日又来了德阳殿伺候了?”

    “不知收敛,蹬鼻子上脸了呗。”

    高婉蓉满不在乎道:“今儿不是选妃……呸呸,选伴读,也算是选太子妃。前些日子桂喜她给高奂在甜汤里面下了药,那高奂也是个蠢的,勾魂散这药味儿这么大竟然也尝不出来,这下好了,把主子惹了,虽然一连云雨了好些日子,但这东宫不也住不成了?”

    明玉听着这勾魂散,虽然猜得出大抵是个宫中秘药,但这样坦诚被高婉蓉说出来,到底还是面皮有些薄,没一会儿脸就红了起来。

    这头高婉蓉还在滔滔不绝同明玉说着那挑亭下面的话呢,说着太子这人不是个好东西,殊不知身后早就过来了个人,往她脑后弹了一指。

    高婉蓉转过身子,见着来人后,揉着脑袋有些不耐烦。“高英你不去等着选你的三皇子妃,你来找本宫做什么?”

    高英叹了口气,仰头望着天。“本殿又不是专程来寻你的,只是有人在挑亭那儿等了好久没见着人,急得根本坐不住了,本殿带他逛逛而已。哪里知道大姐姐带着人躲在这里,倒是用不着多去找了。”

    高婉蓉嗤了一声。“你要去找人便去啊,停在本宫这里做什么?是你三皇子高英要找人,还是今个儿来宫里寻你的申二郎要找人,总之都和本宫没关系。请去,恕不奉陪。”

    她将明玉往自己身后藏了藏,却眼瞧着高英的目光往身后落过去了。高婉蓉有些急,“高英,你是我胞弟不假,但阮娘子是本宫早早定好了的伴读,你少把主意往她身上打。”

    “明玉娘子,这不是巧了吗?”

    明玉缩在高婉蓉的身后,耳边听着这道有些熟悉的声音,在疑惑中从高婉蓉身后探了头。

    同她相仿,在三皇子身后躲着的人儿,她今早才见过。

    高英见此,状似头疼地揉着眉心。“早就听说了叶世子遇上了一个喜欢的人,今日选伴读,他担心的要命,跟着申二郎一大早就进了宫,说是放心不下,必须得亲自来看一眼,是生怕人娘子被我们四个里不知道谁定了去。就这样的情况,你瞧着咱们谁敢定她呀?”

    明玉心里一跳,眼神不受控制地往景山身上瞧过去。景山醺红着一张脸,挠着头,竟也有些不敢去看她了。

    “三皇子说的……都不算数。我若是说这是心灵相犀,明玉娘子会信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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