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3

    是夜,公主房内已是一片慌乱。

    琅画端来一盆凉水,绞丝镯随着一双玉手浸入其中,登时便冻得通红。她拧了帕子,急得叫瑶琴坐到一边去,自己将冰帕子敷到公主额头上,不一会儿又觉得那帕子也不凉了,便重复着动作。

    知州府的地龙烧得极热,几人身着单衣都不觉得冷。

    贵妃榻上,靳鸯一张小脸蒸得通红,全身都像浸在水中,烫得要命。琅画继而又为她擦着四肢,偏偏触到她右手的时候,才发现她手中还紧紧捏着一个簪子,人明明都已迷迷糊糊晕了过去,却死活不愿松手。

    屋外爆竹声连天,蹿起的烟火驱走黑暗,望城的夜也亮如白昼,似乎过年节也不过如此。

    “大晚上还放什么放?是死了爹娘值得庆贺么!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到时候莫让我大梁将士放过你们!”

    琅画是个泼辣性子,听着外面连番的吵闹,几欲破口大骂。

    “素冉姑姑,求您可怜可怜公主,请太医吧!连着五天公主白天强颜欢笑,夜里便发起高烧来,公主娇弱,这般下去如何使得!”瑶琴看了这情景,一时哭得不能自已,扑到素冉膝前,拉着她的衣裙求道。

    “姑娘莫要说此话!”素冉拂开她的手,听了这话脸上倒有些不好看。“且不说这已入了大燕境地,一言一行皆有人细细瞧着。就是有太医,也治不了公主的心病啊!”

    琅画搀扶起地上的瑶琴,又与她一齐跪下。

    “姑娘们要知道,从前你们陪着公主胡闹,确实是姑姑我责罚你们最多。可今朝娘娘让我与公主陪嫁,你们定能知晓其中深意。我从前虽服侍在娘娘身侧,如今也不是姑娘们的敌人,再不想听到这般见外的言语。”

    素冉严肃着一张脸,强忍着不去看榻上烧得不能动弹的靳鸯。

    “姑姑恕罪,是瑶琴太过心急,冒犯了姑姑!”

    瑶琴哭得话都说不全,还是琅画代替她赔的罪。

    素冉叹了口气,扶起两位姑娘,而后走到衣柜旁拿出锦盒,打开后,只见烛台照应下有四起的寒光。

    没管姑娘们满眼的疑问,才托住公主的后颈,脱下公主的寝衣,右手便连起三根银针,扎入公主的脖颈与胸口。

    “姑姑!”两人不知道素冉还会行医,忍不住惊呼,却又同一时间捂住嘴巴。

    夜深人静,她们不能让人知道公主身体有恙。而后又是几针沿着经脉扎去,靳鸯只觉口中有血气翻涌,一时忍不住胃中的恶味,猛地起身接过帕子吐了出来。

    她呕得难受,素冉不住拍打着她的后背,缓了好一会儿,她的意识才清明过来。

    靳鸯瞧得白色的袖帕上有一摊暗色的淤血,琅画沏茶递来,瑶琴为她披上寝衣。

    四人围坐在一起,含着泪静坐了好一会儿都没有言语。

    “公主,你是气急攻心,一口血瘀堵在胸口,才致反复高烧,伤及身体。”公主还没有力气,便还躺在她的怀里,素冉抚摸着她的额发,就像小时候抱着她一样。

    “只是这法子短时间不能用两次,公主若再不宽心,便会继续患病缠绵于榻上。”

    听了这话靳鸯有些发怔,从梁皇的掌上明珠到如今受万人所唾的和亲公主,她已强忍悲痛来了大燕,还要她坦然不在意?这云泥之别,她又如何能做到?

    靳鸯忍下鼻头的酸意,微跳的宫灯烛火之下,她的眼里生出几分娇柔与倔强来。

    “我会做到的,定不被大燕轻瞧了去。”因吐过,她的声音略略有些沙哑,却还是如丝竹管弦般动听。“我手边能近身伺候的侍女不多,今日便让瑶琴与琅画休息去,可否由姑姑陪我?”

    素冉眼眸一亮,自然应下。

    才发了汗,素冉不让公主再洗浴更衣。靳鸯倚在她身上,由着素冉轻按自己的太阳穴,只觉得身子舒爽不少。

    良久,她颤声发问:“姑姑,我还有法子吗?”

    素冉的手一滞,缓了片刻,又轻轻用力。

    “身在燕地,别无他法。”

    “我梁国已经三朝未有和亲的公主,这次难道我真要嫁与那老燕皇?受他折辱,才能保我大梁后方安定?”靳鸯深吸一口气,只觉得胸口血意又在上涌,呛得她眼泪都快流出来了。

    “公主,便是天子也未曾有事事顺意的时候,何况女子本弱,在这乱世之中能活下来已实属不易,公主再不认命,便是自寻死路!”

    靳鸯想到她会说这样的话,听了之后也没有什么情绪。只是总听她说什么男儿如何,女子又如何,心中不禁烦闷,却又不敢回嘴。

    从前每次做了不合规矩的事,母妃不忍责罚又不能不教育,总是叫素冉过来,打得她身边的侍女手心通红,一身鞭痕。她也得跪在佛堂前一夜,抄完十遍《女则》素冉姑姑才作罢。

    她虽是母妃带进来的陪嫁姑娘,但靳鸯也可以摆公主的架子。可她看多了那张冷冰冰的脸,知道就连母妃也得时时受她规劝,便是一句狠话也不敢,从来只乖乖叫着“素冉姑姑”,怕她作为教习姑姑罚得更狠一些。

    “姑姑还是睡吧。”她盖上被子,不敢说什么,只能钻进被子里掩饰情绪。

    重复的事情在脑子里想了又想,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她突然听到一声倒地的闷响。

    靳鸯心中一沉,偷偷掀开被子的一角,只看得素冉姑姑倒在了地上,她鼻尖才嗅到一丝蜜香,便听到大门微微动了起来。

    那人从门缝间先伸了刀,一点点将第一道门栏往一旁挪去,半晌,只听咯噔一声,门栏已被撬下。而后,大门便可以推得开一些,那人伸出一只手将梁国特有的落合锁对到正面,又拿出两根铁丝,细细地对准起来。

    两根铁丝不住发出切切凿凿的声音,像是一条暗夜的蛇游弋开来,还在往外吐着毒信子。又像是屠夫手中的两把尖刀,磋磨在一起,是要将案板上吃定的肉切碎一般。

    终于,铁丝停了下来。开门的那人好像戳中了一个凹槽,轻轻一转,落合锁瞬间砸到了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可即便这样,来人却一点也不见慌乱。

    屋外的烟火声已渐渐小了,可那人的脚步声依旧清晰可闻。他穿着一身玄衣,蒙着面,肆无忌惮地走了进来,打量着周围,却发现堂堂一国的公主,屋子里竟没有看到人伺候。

    他停了半刻,想着外面的侍卫都已倒下,所以觉得即便是满屋子的人也不足为惧。他借着屋外的灯火弯进了里间,屋内的摆设好像于他而言是再熟悉不过的。

    摸到公主床边,只见床榻上的被子微微隆起,公主似有察觉,整个人缩了进去,好像还在微微发颤。

    只听那人轻笑:“公主莫怕啊……”

    想到白日抬眼看到这女子如何名动望城的,那酥手软弱无骨,一双眼睛似月含星般明亮动人,那不要说那天仙般的美貌和婀娜的身姿,哪一样能让人忘怀?

    才将双手按住两边的被角,想将人直接裹起来带走,可还未收拢,却只觉后面有刀袭来。

    那力如破竹的杀势,使得刺客堪堪躲避,才往后退了几步,差点跌到一旁。

    见来人没有再动作,那刺客慢慢回过身来,仔细看着他。

    来人身量一身玄衣,可领口却绣了繁复的金线。他长身挺立,如松如柏,虽蒙着面,却不误那一身勃发的风华。他一支长剑砍在床榻之上,刺客才对上他那双凌厉清冷的眉眼,似乎也感受到了这其中的浓重煞气,吓得不顾一切地挥刀就砍,像是对面有地狱里的阎罗正来索命一般。

    刺客像受了什么刺激一般,几刀皆是没有章法,不过用尽了力气,恨不得将来人撕碎一样。那人将剑收到身后,不以为意,左右轻松避闪,却始终没有离开床边一步。

    似乎是察觉到来人的顾忌,刺客一收刀,便大步向前一刀刺向那男人的心口。那人回身避过,却在转眼间看到他收刀又重重砍下。来人右手挽剑,轻轻一挑,便打中刺客的右手的虎口,他手中酥麻,刀也瞬间脱手,砸向地上。

    男人不费分毫力气,长剑压向对方的咽喉。

    哐当声顿响,床底的靳鸯吓得面色发白,却还不能动作,一手拿帕子捂住自己的口鼻,一手继续将素冉姑姑抱在怀里。

    方才,她一直蒙在被子里,所以意识到那香气不对劲的时候自己并没有吸进去多少,可那药力却足以让人有些发软。她强撑着去拉素冉姑姑,甚至想要大叫侍从快来护卫,可姑姑死死拉住她。

    她说:“不可不可,鹬蚌相争……”

    话还没说完,人就彻底昏迷了过去。

    靳鸯便连想都来不及想,就用这病恹恹的身子,用尽了力气将姑姑拖到了床下。她还拿了枕头下的匕首,只想着大不了同归于尽,她是绝不可让自己、让大梁受辱的。

    她冷静下来细想,那人如果能走到公主房门口却还惹不出任何动静,要么就是周遭侍卫全中了此香而昏迷了过去,要么就是……靳鸯强忍着眼泪,身体抖到不能自持。

    在确定和亲之前,她早已经把生死置之度外,也寻死觅活过。可如今面对着未知的恐惧,她却不争气起来,只晓得把匕首握得更紧一些。

    她想,大燕就算在梁国边境起了再多摩擦,那也是小打小闹,老燕皇是不想跟梁国彻底开战的,不然就不会有和亲一事。可如果在自己踏入燕地的第一天,或是失踪不见或是死无葬身之地,那两国便再无和平可言。

    不可能是梁国,也不可能是大燕,那还能会是谁呢?她咬着牙只恨不得把来人碎尸万段,可万没有想到,还会有侍卫进来与这刺客一搏,且稳稳占了上风。

    她犹豫着是不是可以出去了,可细瞧那人的靴子,却不像今日梁国侍卫的打扮,便暗暗记下靴子上的花纹,再没有动作。

    那蜜香还是起了作用,在她连双眼都撑不开的时候,却只听见外面敲起了锣鼓,响起了连天的号角。

    “知州大人,行北粮仓着火了!来人啊!”屋外顿时沸反盈天。

    可靳鸯再也禁不住,睡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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