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午夜与落日
已经好几天了，我在半夜的时候都会被一阵刺骨的冰凉感吓醒，仿佛有人给我的神经灌了一桶冰块。我今晚本来就睡得晚，这下更睡不着了。
护卫大楼在宫殿很近的地方，从我的房间能够看到宫殿后面的花园，夜晚的花园也有不少守卫在巡逻。
月亮此刻高挂在天空，远处成群的摩天大楼依然亮着，依稀能看到几架小型飞行器在穿梭。弗里杜鲁宫附近是禁飞区，相对来说较为安静，不然会让我这种睡眠敏感的人根本睡不着。
我在花园里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一个男人穿着，白色的衬衫与长裤，坐在花园的长椅上，静静地望着远处的高楼。
是温誉。
但他周围并没有护卫，这是什么情况？
作为护卫队队长，如果我没有醒来就算了，但此刻我看到了，就不能不重视这个问题。这不仅仅是温誉个人的安全问题，还与另一个更深层的原因，如果他被刺杀者杀害了，我们整个小队的存亡都会是个问题。
于是我急忙换上作战服，把头盔别到腰侧，跑到花园那里。
温誉在我跑过来的时候看向了我，但此刻的他，脸上是自由轻松的表情。
“指挥官....”我开口，他只是伸出了一根手指，示意我不要说话。
“嘘.....”他说道，“坐下来。”
温誉指了指他身侧的位置。我没有别的选择，只能陪着他在这里坐着。
此刻是凌晨三点，我和我名义上的上司一起坐在花园里看夜景，听起来似乎有些很不对劲，但这不是一件我能拒绝的事情。
可远处的高楼交错而立，不同颜色的灯光仿佛一副油画一样，空中行驶的飞行器只有黑影投射在空中。
我没有见过这么美的景象。我见过海边的日落，山林的日出，山顶的云朵，可我没有见过像科幻电影里这样的，高楼林立的景色。
我承认，有那么一瞬间，我痴迷了。
“很美，是不是。”温誉对我说到。
“确实很美，”我回答道，“可是这样真的很危险，指挥官，轮岗的护卫在哪里？”
温誉低头笑了笑，“我的房间有一条秘道，可以通出来，他们在门口不知道。”他看向我，“你这个时间也不应该醒着。”
“我，”我一时不知道该怎么说，但我总不能对他说真话，一个护卫，如果被他知道身体有可能有问题，他会对我有偏见，“我今天睡得早，就早起来了。”
“好，你回去再休息一下吧，我也要回去了。”他说道，就要站起来。
“我护送您回去。”
“不用，我自己可以，”温誉说，对我露出一个略带玩味的笑，“除非你想进我的私人卧室。”
我定在了原地，微风轻轻吹过，我发誓，我问到了一丝淡淡的烈酒味。
温誉喝酒了？如果是这样，他今晚反常的举动就都能解释了。
看我没有回答，他轻巧的翻过长椅，很快消失在我眼前。
此后两天我再也没有见到温誉。
宫殿里有一些地方是连私人护卫都没办法进去的，比如第一家庭的私人房间，和弗里杜鲁宫的藏书阁，那里安保系统格外的严格，所以我们不进去也无所谓。
藏书阁里面有单人床，温誉有时候会在那里过夜，比如现在这个时候，他在里面呆了两天，我和詹妮弗还有路易三个人每天从早上6点站到12点，仿佛只是一个伦敦区普通的上班族，按时打卡上班打卡下班。
菲利克斯倒是有些忙碌，城主这段时间经常去不同地区进行考察，有时回到护卫大楼已经超过了他的时间点。我有时会帮他从餐厅拿一份甜点，补充能量。
我一直期待着周五，因为菲利克斯答应我要带我看看城里的景色。
于是周五清晨我四点半就起来了，快速的洗了个澡，涂抹了一点香水，又确保它不会浓到透过作战服，接着扎好了头发，但我今天并没有像往常一样编辫子，而是把他们盘到了头发下面，这是我在学院里比较喜欢的扎头发方式，好看还不会影响训练。
我甚至还用飞镖给自己修了眉毛，天呐，会不会太过分了。
“你这两天出门了吗？”温誉的私人卧室门口，詹妮弗问我，我们特地带上了头盔，用私人频道对话。
“还没有，”我实话实说到，“但今天我和菲利克斯打算出去。”
“嗷～多么浪漫啊。”詹妮弗故作腔调说到，不用看，我都知道她在头盔里的表情。
我没接她的话茬。
“说真的，景宜，你和瑞德学....菲利克斯，现在是什么关系？”他见我没回答，继续问道，“我真的觉得，既然联盟不觉得你是他们要找的人了，你就可以做你想做的事情了，可以和菲利克斯好好发展一下。”
她说的不是没有道理，但是詹妮弗并不知道，林给我的任务，让我短时间内，没有办法思考我在钻石城内的生活，况且......
我是想带着家人逃离这里的，逃离这一片大陆。
“菲利克斯....我们知道彼此的心意，但我不确定，现在我们是不是可以稳定发展的那种关系，至少，在我站稳脚跟之前，我还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詹妮弗叹了口气。
“这两天我有出去过，”她说到，“宫殿主路两侧，有专门给工作人员进出的侧门，我试过，我们的权限可以通过，但是距离有限，只能在伦敦区内和临近几个区的边界区域转。”
“然后呢？”我继续问到，我想知道詹妮弗都看到了什么。
“哦我不会告诉你的，”詹妮弗坏笑到，“菲利克斯要带你去转的，我可不敢提前说。”
“你快别开我的玩笑了。”我有些羞愤，指责她说到。
“说正经的，我们真的可以好好思考一下未来，我知道有一位同样是学院出身的人，他现在在上海区，做生活规划，他可以根据你的特质，看你适合怎么发展，有时间我们可以去看看。”
我又沉默了，我不敢去想这件事，如果他告诉我我能在钻石城生活的非常好，又有什么用，除了给我无用的希望，没有其他用处。
我的时间不多了，明年，景睿就会升入最高年级，他也将会进入钻石城，可就算到时候我们想办法把妈妈接进来，城里到处都是学院的学生，谁知道林会不会像威胁我一样威胁其他人，来追杀我们？
我不敢想这种可能性，我怕它终有一天会害了我。
在飞行器上，温誉和温城主正对着坐着，我和菲利克斯，作为“美洲狮”和“凯旋门”的队长，分别坐在他们两旁。而其他两个队伍的共12名组员，则坐在另外一架飞行器上。
菲利克斯把图纸摊在中间的桌子上。
“......边上红线标出的，是离我们最近的安全出口，如果现场出现什么骚乱，会有两队人保护你们离开现场，我和山茶会在现场进行‘清理’......”菲利克斯解释道，“清理”的意思，则是我们留下消灭任何试图往我们方向进攻的危险分子或危险因素。
“我.....”温誉刚要开口，却被突然打断。
“山茶跟着誉儿走。”温城主突然来了这一句，斩钉截铁，仿佛容不得半点质疑。
我有点没反应过来，菲利克斯也愣了一下。
“是，那我和海妖留在现场，山茶负责保护指挥官的安全。”菲利克斯立马反应到，看着我点了点头。
我恢复到正常的表情，让我保护温誉是合理的，毕竟我是队长，能力应该是队伍里最强的，但我看到温誉的神情有些不正常，他直直的看着温城主，眼神里带着疑问。
到达现场的时间是下午三点半，下午茶的地点在纽约区，因为不是一个特别大的场合，所以只有我们第一队的人来，等下午茶结束之后的晚宴，则会有劳伦娜他们的第二队来接替我们。
下午茶的阵容不大，举办方是钻石城的科技新秀，之前在我的第一次任务中见到过的，雷吉纳多·布兰科。
这个布兰科先生，按照资料上说，大约有45岁，因为5年前和温誉指挥官一起研发了XN系列的药物以及产品，一跃成为钻石城最炙手可热的人物之一，他本人也是在两年后与一位名媛千金艾莉西亚结婚。
但按照卢锡安所说的，此人是个危险人物，需要注意。
“这个布兰科他有什么野心？”我通过私人频道问菲利克斯。
“他要参加今年的副城主竞选，”菲利克斯解释道，“这次活动也是为了竞选预热，请的全都是商界和政界的精英以及他们的家眷或子女。”
我抬眼望去，草坪场互相交谈的人，人数不多，但个个看起来神采奕奕。
“他没有先参加区长竞选？”我说，在我印象里，这个雷吉纳多·布兰科是一个带着油腻笑容的人，但我没想到他的野心竟然如此高。
“艾恩科技遍布整个钻石城，他早就看不上区长了，况且，想攀附他这个高枝的人不算少，我认为这一次他势在必得了。”
说到他，我看见不远处一个牵着一位身材火辣的女郎的男人往这边走过来，是布兰科。
可他今天仿佛换了一个人一样，那天的油腻笑容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气场强大，眼神精明，随处散发着精英气息的男人。
改变之快难以想象，那天见到的那副面孔好像从来没存在过一样。
“温城主！Raye！”他阔步走过来，“就等着你们了。”
伊利斯·温脸上也浮现出了笑容，与布兰科浅浅握了下手，凑到他的耳边。
“我们今天需要低调出行，按理来说，我不应该与候选人见面的，会暴露政治立场。”城主说到。
“无妨无妨，不会让你白来一趟，”布兰科继续说道，伸手把在后方笑的极为美艳的女人拉过来，这位女士几乎和布兰科一样高，“这是我的妻子，艾莉西亚，之前也见过。”
艾莉西亚·布兰科极为优雅的与温城主和温誉握了握手。
接着他们便攀谈了起来，谈话的内容多多少少都与竞选有关。
他们谈了很久，其中温誉一直带着他在社交场合专属的“面具”，那看似真诚而灿烂的笑容。
“他一直都这样吗？”我问到。
“谁？指挥官吗？”菲利克斯确认到，“在他们这个位置上，媒体形象是非常重要的事情，在外他给自己的设定一直是一个阳光正直的形象。”
而我们都知道温誉在平日里是多么的少言和冷淡。
我又想起了那天晚上，在清冷的月光下坐着的温誉，言语间透露出的脆弱与温柔，而动作又是那么的轻快，这些都源于酒精的缘故。
难道那才是真实的他吗？
很快，一些带着千金的几个政客和精英往我们这个角落围了过来，让我们这个小圆桌显得有些拥挤。
我们几个护卫互相对视了一下，往头盔里吸入了一点点增强剂。
温誉显然面对几个谄媚的笑着的姑娘们，游刃有余，和他们聊的很开心。
有人就是天生适合吃这碗饭的，我想着。
突然，一位金色卷发的女士把手放在了温誉的胸口，我急忙想上前。
“哦哦，等下，”菲利克斯把我拉住，“不是所有的接触都需要你去保护他的，山茶。”
我疑惑的看了他一眼，菲利克斯示意我看回去。
果然，只见温誉自然的把自己的手搭在了那个女士的手上，仿佛一个情场浪子。不知道是不是增强剂带给我过于敏感的感知，我感觉温誉往我这边看了一眼。
“城内的名媛千金们都很喜欢他，”菲利克斯解释道，“他从来不冒犯任何一位，但也会给她们留有希望和幻想的空间，所以基本上做任何事都不愁没有资金的支持。但别被他的假象所迷惑了。”
我望着眼前的那个身影，一身剪裁得体的高级深色西装，若隐若现的手臂肌肉，以及那明显比周围女士们高出不少的个头，再加上他那看起来颇为完美的，甚至微微带着一丝进攻性的脸，我其实并不惊讶他这么受女士们喜爱。
在前往柏林区参加晚宴的路上，他又变回了平常淡淡的神色。
“斯蒂尔·伯恩斯坦对你评价很高，”温城主说到，看向温誉，“他们家在纽约区也有很多的资源。”
“我认为很多家族对我的评价可能不比伯恩斯坦家低。”温誉回答道。
温城主见状，叹了口气，“你或许有了布兰科的支持，但他们家毕竟是新贵，而伯恩斯坦家历代都是政客，温家现在需要这样的支持，而且，他亲口对我说他女儿对你有想法。”
“我相信玛丽莲·伯恩斯坦小姐刚才对我的表现已经很明显了。”
原来刚才那个把手放在温誉胸口的，是玛丽莲·伯恩斯坦。
伊利斯·温并没有接着温誉的话说下去，他明白自己在这件事上已经没有什么可说了。
“誉儿，你也清楚，在你和晟之间，我最器重的是你，给你铺好路，也是我最大的心愿，你现在这样把自己封闭，对你的未来不是什么好事。”城主语重心长的对温誉说。
“我知道了，父亲。”良久，温誉才轻轻的回答道。
下午六点，我们乘坐着送劳伦娜他们来的飞行器回到了宫殿。
“我在楼下等你。”菲利克斯在我房间门口说道，便快速往楼上跑去。
我快速的洗了把脸，换下作战服，从我为数不多的衣服里面选出一条长裤和一件白色短袖换上，又把盘着的头发松开，正好形成了合适的卷度。
等我下楼的时候，菲利克斯笑着看着我，他穿着浅色短裤和白色的半袖，手臂肌肉很好的显露出来。
我们不仅同时注意到我们在选择上衣上的相似。
“你穿这身很好看。”他说道。
“你也是。”我同样回答他，哦，我真的很不会说话。
经过詹妮弗说的那条小道，这条小路被主路两边的树木遮挡着，之前我没有太注意，把我们的传呼仪扫在了显示屏上。
我们的照片现实在了门口的显示器上。
姓名：景宜
安全等级：高级-3级
姓名：瑞德，菲利克斯
安全等级：最高级-1级
弗里杜鲁宫的等级一共分为五个等级，初、中、高和最高，再就是第一家庭的特级，每个等级里又分为5等，而我们经过一年的考核之后，则会和菲利克斯他们一样，变成“最高级-1级”。
“我们去哪？”我跟着菲利克斯往远处走，但我不知道目的地，这让我有些没有安全感。
“海滨广场，那里的日落很美。”他说道，“我一直想带你去，现在终于有机会了，幸好今天天气不错。”
海滨广场。我重复着这个名字，一定是海边吧，但我想象不出来它会是什么样子，在我印象里，海边就像博德市那个样子，虽然有沙滩，但是环境却有一些不好，我和景睿从小只能坐在码头栈桥上。
但博德市海边雨后的晚霞，是我见过最美的景色。
离宫殿的距离越远，人就越多，我有一些不适应。
菲利克斯察觉到我的情绪，轻轻的拉住我的手，“跟着我。”他对我说到。
我们在一个天桥下，乘坐电梯往上跑，从电梯出来的时候，我们眼前的人更多了，靠墙的地方还有很多长椅。
这是个车站。
“我们坐车去？”我惊讶的问，我刚来的时候就想乘坐这种飞行的公共交通工具在城内穿梭，这次我终于可以坐到了。
一辆半透明的火车一样的飞行器从远处行驶来。停稳后，菲利克斯拉着我上了车。
“你的传呼仪，放在这里。”他对我说到，我学着菲利克斯的样子，把传呼仪贴在了那一块接触器上。
“军人免费，欢迎乘坐60C穿梭巴士。”上面的显示屏显示到。
免费？我惊讶的笑着看向菲利克斯。
菲利克斯所说的海滨广场在伦敦区与纽约区的交界处，没有超出我目前的行动范围。一路上，我坐在床边，看着白天的伦敦城景象。
穿梭巴士飞行的比一般的飞行器要低，我看到了往常在飞行器上看不到的景象。我看到在空中广场上带着小孩玩耍的情侣，玻璃栈桥上牵手的恋人，还有提着公文包飞奔到“金融大厦”的西服男人。
我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这种感觉，这对我来说是新奇的，但是并不好受，这是我不曾拥有过的生活，而我确定以后我也不会拥有。
因为我出生在什么都没有的荒芜大陆，而不是有着几千万人口的维斯·泰坦城。
现在，没有了作战服的束缚，我看起来，和这里出生的人没什么不同，他们也没有注意到我的特殊，仿佛我就是他们的一份子。
巴士停在了陆地上。
刚踏出车外，迎面的海风吹在我身上，远处的云彩露出了粉色和紫色的光晕，这里没有沙滩，广场连接海的地方，是一条长廊，站在边缘，脚下就是海。
我和菲利克斯就这样，像寻常的人一样，并肩走着，走累了，就坐在面朝大海的长椅上。
“和伊伦山脉我家哪里的海边比，这里美好的不像真的。”我轻声说道，我自己看不到自己，但此刻我的眼神一定痴迷的可笑。
我像一个没有见过世面的小女孩一样，呆呆地望向远处。哦不，我就是一个没见过世面的小女孩。
“所以我一直想带你来，这里有着很纯粹的美好，说实话，是我觉得这个城里唯一纯粹的东西。”菲利克斯也转过头看着远处。
“什么意思？”我没有明白他想表达什么。
“有时候我觉得也很可笑，”他继续说，“他们生活在这里，从一出生就可以享受这里的一切，而我们有时候连食物都需要省出来，这里的空间这么多，空房子到处都是，食物也从来不缺，为什么他们从来没想过接纳荒芜大陆的人进来，而那些试图通过城墙的人，也都会被击杀。”
我沉默了，我并不是觉得菲利克斯说的没有道理，而是，这个问题我回答不了。
“我想我们并没有做选择的权利，”我对他说到，“我们不能选择在哪里出生，但是现在，起码我们都在这里，我们在一起。”
菲利克斯伸手揽住了我，我靠在他的肩膀上，望着远处逐渐变暗的，彩色的天空。
良久，菲利克斯坐直，看着我。
“我在纽约区的公寓通过审查了，”他说道，“现在正在装修中......”
“真的？”我高兴的说到，真替他开心，“我可以去看看吗？”
菲利克斯笑着摇了摇头。
“还不到时候，我想等他装修好，亲自带你去。”
我重重的点了点头，菲利克斯拉着我进入了他的怀里。
“景宜，”他在我耳边温柔的说道，“你能来，是我最幸福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