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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大将军府灯火通明。

    女医额上汗珠细密,上药、包扎、开方,待收拾停当,月亮已挂在西边了。

    深秋风冷,窗扇关得紧,满屋子的血腥味散不出去,浓浓的闷在屋里。

    俞意安止不住恶心,捂嘴干呕。

    何少音轻拍她后背,“都三回了,真熬坏了身子我没法向阿兄交代,回去歇着吧嫂嫂。”

    女医抬眼掠过俞意安煞白的脸,走过来挽起袖子搭脉。

    她面色沉静,额上青筋忽然一挑,手蘸茶水就着桌案落了个“喜”字。

    水痕是冷的,何少音心里却是热的。

    “莫非阿嫂,有喜了?”

    女医在她灼灼的期待里点了点头。

    何贤听着信匆匆赶来,手中折扇摇得欢快。

    喜事来得突然,俞意安也懵了,大小珠泪顺着脸颊往下滑落,淌湿了两条绢帕。

    “自陛下降了道空旨给你,你长兄没有一天不乐的,许是人逢喜事,更能”

    俞意安红了脸,话说了三分,好在众人都明白她的意思。

    女医的车轿刚走,寅时的梆子就在空冷无人的街巷里响了起来。

    梆子声夹杂着迅疾的马蹄,像密集的鼓声,踏碎了夜的寂静。

    她熟悉这声音。

    不等门房小厮落锁,她挑起盏灯笼,朝空巷跑去。

    隔着老远,陆戈翻身下马把她搂进怀里,他衣襟还沾着林中的清寒,何少音打了个冷颤,手抱得更紧了。

    “萧家的事没那么容易。”

    陆戈揉揉她的后颈,把她来不及知晓的事情三两句说了清楚。

    “丞相顶了女官的差,自请肃府纠察,萧月仪会日日去鱼藻池跪着,直到冬月。替她做事的是萧府的仆役,丞相的意思是,杖杀。”

    何少音脸埋在祥云纹里,唇边恨意不褪,权势一旦和肮脏连结,比污水沟里的淤泥还腥臭。

    “我的事你不要搅进来嘛”,她的神色平和下来,“夫人们念着我的好,都肯替我言语。父母兄嫂也没有因樊州绸绣的事情恼我。”

    “何掌事面子大,我不该插手。”

    陆戈的话非常短促,在巷子里转了几个来回停在她耳边,“只是陛下赐了婚,自家人不必客气。”

    次日清晨,来府上送聘的队伍从前门排到了后院。

    书房里,何大将军捧着圣旨来回得看。

    “三月三是个好日子,会不会太仓促?”

    “不仓促”,何少音有板有眼的回话,“成婚的府邸我会去打理,嫁衣我也会绣,旁的物件沈嬷嬷说都备好了,单等着送我出门。”

    “妮子嘴快,上将军看笑话了。”

    何大将军瞪了眼恨嫁的女儿,再难摆不出老丈人的架势,另指着头顶上熏得发黑的梁木勉强笑道:“打理府邸的时候,可要当心火烛。”

    那场火明明是父亲撞到了灯烛才烧起来的,众人却都认为是她玩火不慎引起的。

    何少音郁闷的看了眼遭过火的房梁,敷衍应道:“父亲教训的是,我会小心灯烛。”

    “真烧了也不要紧”,身旁的陆戈蓦然开口,“家里水缸多的是。”

    多的何止是水缸,何少音想起胸腹健硕的陆戈水珠淋漓的朝她走来……

    “等圣驾回朝,妮子!要去进宫谢恩”

    何大将军猛一嗓子把神游天外的她喊了回来。

    何少音谢恩那日,舒贵妃正在宣室殿里给陛下剥葡萄。

    “你就是那个不知”,陛下的话被递到唇边的葡萄挡住了大半。

    何少音尴尬的接过话,“我就是那个不知好歹的女娘。”

    陛下满意的点了点头,“要好好打理上将军府邸,朕与贵妃都会去喝喜酒。”

    舒贵妃嘴角含笑,拿帕子擦去手上的葡萄汁。

    “何掌事有了好归宿,得给些赏赐才热闹,奈何臣妾眼拙,挑拣半日竟选不出一样好的来配她,只能效仿陛下,让何掌事自己去想。”

    “多谢娘娘垂怜”,何少音紧着磕头谢恩,“臣女眼下就想讨个恩典,请娘娘成全。”

    见舒贵妃点头默许,何少音眼瞳闪动。

    “请娘娘把长公主宫里的画像赐予臣女。”

    画像在锦盒里保存的极好,没有虫蛀,也没有霉变,这样的锦盒不下百十个,装了满满三大箱柜。

    那幅上将军回京图被单独收在一个银盒里,何少音看盒子做工精致,便拿在手里把玩。

    等所有画像搬完,已是正午用饭时分,一名北军兵士端着食案进来。

    筷著碰撞的声响,让昏沉在桌案边的令姬抬起了脸,在死寂的宫里,只有这声音是真正属于她的。

    数月不见,她枯萎得极快,双腿使不上力,整个人好似被人踩在地上,只能伸直手臂去够粥碗里的调羹。

    干涩的眼在看到何少音手里的银盒时有了一瞬的滚动。

    她活过来了。

    “放下!本公主的东西你也敢动。”

    何少音挪了几下步子,掂起银盒抬起令姬的下巴。

    “有何不敢?令姬啊,忘了告诉你,我与上将军的婚期定在了三月三。你若能苟活到那日,不会少你一盏喜酒喝。”

    她戏谑的举动挑起了令姬的怒火,令姬双手抖颤,握紧银盒,猛地朝粥碗摔去。

    “以为攀上高枝就变凤凰了?何家不中用!一窝扶不上墙的烂泥。”

    何少音揪起她的衣领,像拎着个雏鸟,“何家再不好,也是历经四代的大将军,萧家又是什么出身?放牛喂马出来的奴仆,若非你外大父这辈子挣了个丞相,你怕是连粥都喝不上!”

    “丞相就是丞相!”

    令姬透不过气,脸颊涨得通红,残存的骄傲告诉她不能输,她梗着脖子冲何少音叫嚣。

    “外大父不会放过何家,你等着!我若死了,定要化作厉鬼找你索命,何家人该死,我通通不会放过。”

    “那来啊!”

    何少音猛地把她扯到眼前,揪着衣领的手一点点收缩,直到令姬眼中的张狂逐渐变成恐惧。

    “萧家若敢伤我至亲,我让萧家人满门陪葬。”

    何少音冷脸把令姬扔出几步远,从怀中取出绣帕,擦去银盒上溅的粥渍。

    绣帕拂过,银色的盒身渐渐显出乌黑色。

    粥里,有毒。

    深秋的日头晒在身上也烫人。

    何少音每迈过一道门槛,身后的内侍便锁上一道宫门。

    她终于停下步子,在浅金的浮光中开了口,“北军是从什么时候看顾她饭菜的?”

    内侍落了锁,把钥匙揣进袖中答道:“自禁足后,她的饭食一直是北军在管,算来正是掌事您头一回进宫那日。”

    那日,她见到了数年不见的长公主。

    也是那日,她被令姬追得无处可躲,逃到了宣室殿。

    还是那日,陆戈递了罪证,令姬被禁了足。

    何少音快步出了宫门,她最恨后知后觉,但她与陆戈之间,好似她永远占不到先机,她总要在某个遥远的午后,或是某个遥远的黄昏,在一片惊觉中顿悟。

    八銮车舆的铃铛坠摇得脆响,丧钟隔着宫墙远远传来。

    令姬死了,死在了秋日一个寻常的午后,这个时节甚至没有活着的秋虫能为她哀鸣。

    何少音越来越忙碌,她要照顾伤重的连娘子,还要在绣院和鱼藻池间两头跑,尽力周全人情世故。

    最重要的是,她要打理上将军府邸,来年三月三,她会和陆戈在这里成婚。

    她特意绣了枚香囊,用来存放府邸的铜钥匙和半枚玉玦,这两样东西贵重得很,她日日带在身上。

    沈嬷嬷不放心,常常过来帮衬,到底是老嬷嬷,号令下的实在,仆妇婢女没有不服的。有嬷嬷帮忙,何少音也能腾出空来绣嫁衣裳。

    冬月很快到了,何少音的嫁衣也快要绣好了。

    “姑娘,樊州来信了”,阿元裹了件荼白色小袄,搓着手进来,“符离半道上碰见了驿使大人,顺路捎带过来。”

    “你和符离走得倒近。”

    何少音开着玩笑展开信,越看脸上的笑靥越浓。

    “葛娘子要成亲了,咱得动身去趟沐阳。”

    符离忙前忙后帮着装车抬箱,眼见车马要出发了,他按捺不住上前说道:“娘子走得忒急,好歹和上将军商量下再走。”

    “上将军忙得很,怕抽不出空和我商量。”

    何少音已经半个月没见陆戈了,去将军衙署找,次次落空,托阿雎带的信也没有回音,她心里憋着气,人清减了不少。

    “他到底在忙什么?”

    符离脸色为难,“娘子别恼,自呼日延来了后,什么都变了,将军有事只找他不找我,我……我半个月没见着上将军了。”

    何少音眉头拧紧,当着符离得面不能下陆戈的面子,她轻声宽慰两句。

    “你别多心,呼日延再好,到底是半路来的,比不得你在身边多年的情谊,你家将军还是倚仗你的。”

    出了京兆,车轿沿着官道驰行,天黑前赶到了最近的驿站。

    驿馆不大,除了何少音单独一间房,其余的两人挤住一间,将就能住下。烧水吃饭,歇下时已是深夜。

    何少音路上颠得疲累,睡又睡不着,听着窗外寒风呼啸,思量着要是夜间落了雪,明日行路怕是难了。

    “少音”

    门外响起沉闷的叩门声,何少音打了激灵坐起身来,是陆戈。

    她匆忙披了件斗篷走到门边,盯着门上的那团黑影冒火。

    明明是想见的,心肠却硬了几分,口中只有推脱。

    “你来做什么?夜深了,有事明日再说吧。”

    她心里有气,故意把话说得客气,但那人若真敢远走一步,她没准会更生气。

    陆戈没有走,也没有说话,她却更恼了。

    她突然推开房门,寒风裹着冰渣涌进屋里,她的斗篷被吹得鼓了起来。

    陆戈肩头落雪,眼眉间的寒霜似要把人冻在地上,她头回觉得胆寒不过如此。

    她完全被罩在陆戈的影子里,质问的气势瘪了大半,好不容易鼓起勇气,正欲警告来人深夜闯人屋舍可是大罪,却跌进了一个更冷的怀抱。

    “少音,那案子,有人证。”

    他沉郁的声音和漫天飞扬的雪花一起砸在地上。

    “是呼日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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