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下实验室里。
“怎么样？”尤殷澄靠坐在一边椅子上，姿态懒散对朱七。
朱七操作控制台，目光扫过显示屏上不停变幻的各项数据，过了会儿才偏头，眼神淡淡落到一边正大喇喇坐着的少女身上，语气偏冷回答道：“鳞片硬度很高，是上等武器材料，所以这蛇弱点在眼睛。”
他不喜欢被人擅闯实验室，还是以这种毫不掩饰的入侵姿态，朱七觉得尤殷澄又一次推翻她在自己心目中的形象。
“你怎么找到它的弱点的？”正常人很难想到，就算想到，在一直喷射毒液的情况下，也很难做到。
尤殷澄听到他这么问，嘴角勾起一抹笑：“直觉啊，我直觉一向很准。”
“就这？”
“嗯，我先用短刀近距离观察过，它鳞甲确实硬，我刀不开，但眼睛那块没有，所以我改用长鞭。”
如果眼睛是要害，那近战就不合适了。
“长鞭去鞭蛇的眼睛？”朱七还是有些吃惊，这精度很难把控。
尤殷澄止住话题，“不说这个，我带回个人需要你救。”
“哦。谁？”
原来来这儿是为这个事。
“不知道，来历不明……”尤殷澄加重后面四个字，戏谑一笑：“你待会儿检查一下不就知道了。”
朱七无语：“……”
“你看起来不像是把来历不明的人往回带的样子。”
朱七属于是材料和医药都会，还有自己的机甲，也算军区难得的人才，所以到这地方来身上难免有些傲气，大家也都忍着。
尤殷澄从座椅上站起来，走近盯着朱七，眼中情绪不明，开口问了一个不着边际的问题：“你之前跟周聿的？”
朱七被她眼神盯得不自在，喉头不自觉发涩，哽了哽：“是……”
尤殷澄嗤笑一声：“那稀奇了，周聿不是最讨厌别人擅自揣测他吗？你这习惯怎么还没改？”
这话说的朱七眼神一滞，想起以前和周聿一起工作时的场景。
那时比现在紧张多了，工作量大，他经常半夜在实验室打研究报告，周聿大多数时间不在他们面前出现，偶尔出现也是极有威严，很少有人敢说话。
他身体机能也逐渐跟不上，在某次研究变异体意外被菌株感染，伤病一年恢复后被派到这里。
尤殷澄刚才那句话，是在提醒他，拿对周聿的态度对她。
朱七一向是没把周聿和尤殷澄做比较的。周聿是军区公认最早的那批进化人，百年难得的天才，并且拥有超强指挥力，他的实力放眼整个军区都没几个人敢不服。
而尤殷澄，不过是个机甲都上不了的普通人，即使实力超群，但对于机甲兵来说，□□的搏斗愚蠢可笑。
更何况，尤殷澄整个人的气质，都给人一种不着调的感觉。
尤殷澄知道朱七来这儿自带优越感，她也没想去打压，不过这人舞到她面前，她不爽。见威压已经奏效，她也不多掰扯，抬手搂着他的肩，称兄道弟般：
“行了，别发愣了，再等人没命了。”
“……”
尤殷澄热络拉着朱七到大厅，闲聊一路，就仿佛刚才的那句极具威胁和压迫的话是错觉，她拍拍朱七胳膊说道：“这里就交给你了，我有事。”
说完看了眼躺沙发上紧闭双眼的男人，又对朱七补充道：“他有情况告诉我。”
一旁阿楠见状不禁心里疑惑，这朱七什么时候和他老大这么熟了？
尤殷澄一走，朱七让阿楠给男人找了件衣服穿上，开始检查男人身体。
“这人她哪儿捡的？”
阿楠犹豫开口：“海边。”
朱七皱眉，脸色变了变，“海里出来的？”
阿楠看向朱七，心里有猜测，“难道是海兽？”
朱七轻摇头，“不太像，海兽这种精神力怪物，只要是不死状态，周围生物都能感受到他的精神力。”
“哦……哦。”阿楠抬手抓了一把后脖颈，低声问：“原来这世界上还真有这东西……”
朱七沉默，阿楠没在军区生活过，对于海兽听闻甚少，这不奇怪。
大多海兽隐匿在深海，据军区数据记载，他们分散在海底各个地方，寿命长达千百年，性情温顺，不会无端攻击人，但如果感受到入侵，便会变得癫狂难治。
正是因此，自海兽一变异体面世，军区对海洋的开发有所收敛，对海洋的污染却变本加厉。
在军区工作近五年，朱七也才见过一次真正的海兽，长相与人无异，却有强大的精神力去控制精神力比他弱的人类。
四年前那场史无前例最严重的核泄漏事件，朱七在场。
濒死的海兽疯狂释放精神力，基地被搅得天翻地覆，几个重要试验因此前功尽弃，甚至伤了不少人，最后还是周聿亲自降服了那只海兽，事后休养了一个月才恢复。
而那具残骸，经由朱七研究，在那只海兽死去的第八天，精神力控制才逐渐消退到人类可接近范围，足以看出其厉害。
而眼前这个人，很温和，在没有意识的情况下，甚至没有一点保护自己精神力防护，大概率不是海兽，就算是，也可能是未被发现和记载的无攻击力海兽。
如果是这样……
朱七眸光闪动，盯着闭目惨白的男人，不管如何，这人能完好从海上漂过来，研究价值很大。
……
光屏弹出，有通讯。
尤殷澄点接听，光屏上显示出一个男人，对方穿着黑色缎面睡衣，露出的肌肤还有水迹，大概是刚沐浴完。
目光上移，是棱角分明的五官，薄唇性感，鼻梁高挺，一双黑眸锐利地盯着她，尤殷澄抿嘴开口，语气尊敬：
“司令。”
“事情处理得怎么样了？”周聿音色冷冽，语气却不严肃，甚至带着包容。
“在岛上发现变异蛇群，处理了。”尤殷澄从容回应。
周聿皱眉，“变异体？你受伤没？”
尤殷澄弯眉浅笑：“司令你忘了，当年围猎场情形可比几条蛇难搞，我的实力你还不相信？”
对面周聿神色渐淡，“殷澄，你始终是凡胎□□，那些变异体不知道进化到哪一级，掉以轻心很可能丢命。”
周聿知道这小姑娘自信，甚至有些狂妄，温言提醒。
尤殷澄心虚，干巴巴地讪笑：“知道了知道了。”
周聿无奈，不知道这姑娘听进去多少，“如果菩提岛再出现变异体，我会派一些机甲兵过来，你记住，你的安全是首要。”
尤殷澄嘴角收住，盯着周聿认真地问：
“那些机甲兵……也是为了我的安全？”她知道周聿对她很好，但派机甲兵保护一个开不了机甲的普通兵，未免太过牵强。
对面周聿淡淡点头：“嗯。”
“理由。”尤殷澄直接问道。心跳不上不下，眼睛牢牢锁住光屏上那个人，试图看透他一举一动背后的更深层含义。
周聿总是教人看不透的，但偏偏尤殷澄愿意相信。
周聿瞳眸一片幽深化开，嗓音低沉开口：“你是军区不可多得的人才，你知道，你的能力在大部分机甲兵之上……”
“你放心，军区在新研发一批机甲，迟早有一天，你会有适合自己的机甲。”
尤殷澄按下心里的失落，勉强笑了一下：“那多谢司令了。你放心，菩提岛我一定替你守好。”
“嗯……”
尤殷澄挂了通讯，眼神晦暗不明，她走到镜子前，看着镜子里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女生，扯了扯嘴角。
她抬手将左眼的美瞳取下，镜子里那只左眼显出原本的模样，深蓝色瞳孔的左眼，一只长在尤殷澄脸上的异瞳。
不普通啊，夸张点讲，这在普通人里面，算怪物了吧？尤殷澄自嘲地笑了两声。
这只伴随她从小到大的蓝瞳，在她十六岁那场家破人亡的海难中，像有了自己的意识般觉醒，从此，她的世界割裂成两个。
右眼是她看到的世界，而左眼是一个她未曾去过的深海世界，不过也不全是深海，偶尔也会是某些陌生的陆地。
他们或许见过她异色的双眼，却不知晓她眼中割裂的世界，而她就这么分裂般生活了五年。
她习惯了。
直到半个月前，她的左眼在海洋目睹核爆炸，窥见末日般的场景，她的身体仿佛也受到某种微妙影响，浑身无力。
恰好那几天阴雨不断，尤殷澄下意识觉得这二者有关联，但还没等她看清到底发生了什么，左眼突然陷入一片黑暗，就如同左眼瞎了一样。
尤殷澄用水冲了把脸，身体的疲劳淡了些。
军区里。
鱼缸里还有几条颜色鲜亮的金鱼游来游去，缸底水生植物正因为光合作用吐着氧气泡，偌大的别墅，这是唯一生动的角落，余下空寂。
周聿缓缓仰靠在沙发上，盯着天花板，目光却渺远好像隔着什么看更远的地方。
他想起第一次见尤殷澄的画面。
围猎场上，身形单薄的少女一把短刀，徒手将一头巨狮五分四裂，站在围猎场中央，犹如嗜血罗刹，让周围猛兽不敢靠近。
她的身上裸露出的部分大都有被啃咬的血痕，就连脸上，也染上殷红，白皙的皮肤，暗红的血液，冲击着人的感官。
强弩之末犹如困兽，刀锋一闪留红，唯独那双异瞳没有人性的悲悯，是物竞天择强者上位的狠厉，而柔弱和强悍同时出现在一个人身上，恰到好处的融洽。
不论是速度还是力量，都远超在场所有人，最重要的是，她的魄力。
一个十六岁的少女，单打独斗在围猎场拔得头筹，这已经足够证明她的天赋与实力，假以时日，绝对是一员猛将。
当时周聿是这么想的，于是下场带走了已经浑身血淋淋的尤殷澄。
而尤殷澄也不负他的期望，在训练场依旧是出类拔萃的勇将，令他没想到的是，尤殷澄不能用机甲，不是因为她体质弱，而是她似乎天生毫无精神力，根本控制不了机甲。
就像好不容易发现一颗蒙尘珍珠，周聿准备将它擦净贩卖，却在擦拭时发现那虽然是一颗好珍珠，却坚硬到不能进行任何加工。
那么，它的价值减半。
也就在他犹豫要不要弃掉尤殷澄时，军区发生了海兽动乱。
所有人都以为是他降服了那只海兽，只有周聿知道，根本原因，是当时舍命挡在他面前的尤殷澄。
周聿有些疲惫地轻揉眉心，长长舒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