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02
纸终究包不住火，谎言迟早会败给真相，特别像满月这种心思简纯，经不住陈岚的连唬再诈，几番逼问下，无助地和盘托出。
“我就说，你突然带这么多狗回来准有事，还想瞒过你妈我。”
大清早，一家三口聚在厨房忙活早餐，窗户面朝大海，能清楚眺望见海面上停泊的渔船，排列整齐。
陈岚站在料理台前，娴熟利落地用筷子往面皮里打肉泥，嘴不停闲地和身旁的满月絮叨：“你说你，找的男朋友就没一个靠谱的。”
“也不能以偏概全吧。”满月小声为自己辩解，她的底气来自只交代了分手的事，没说被骗钱，怕父母跟着添火。
“就是，女儿上一个男朋友你不是挺满意的嘛。”满父往碗里分撒着虾皮和紫菜，在旁边附和。
“满意？你问问你女儿怎么和我介绍的人。”陈岚斜瞪向满月，火气更冲，“她告诉我找了个讲师，我寻思大学老师或者高中老师，再不济幼儿园也行，咱都不挑，最后搞半天是卖产品，搞传销的。还有她上上个男朋友……”
“妈妈妈……”满月急忙打断，“老皇历就别往前翻了，我吸取教训，下次注意。”
锅里的水沸腾翻滚，陈岚放入粉白的扁肉，漏勺沿着锅边转圈搅动，不是在征求意见，而是在下最后通牒，“也别下次了，这次回来你就别走了，踏实在这边找个工作，以后找男朋友，家里人还能帮你把把关。”
“妈——”满月急了，“你不能剥夺我的自由。”
“你爱怎么说怎么说，我就是给你自由太多了，就你那脑子，我再给你自由你都得让人骗缅北去。”陈岚关了火，盛到碗里，端着往餐桌走。
“妈，我下次谈恋爱先问你，你不同意我坚决不谈，还不行么。”
满月追在陈岚身后，见商量无果，转头和老爸撒娇求助：“爸——”
没等满父开口，陈岚把碗重重撂在桌面，厉声说：“别在这妈啊爸啊矫情了，赶紧吃饭，吃完把院子里狗屎铲了。狗不大，能吃能拉的……”
父女俩收紧下巴，顿时都噎得不出声了。
……
蔚蓝的天色纯净如洗，云朵厚重层叠，舒适的海风鼓起衣裳，淌过肌肤。
满月蹲在院子里给狗梳毛，明媚的天气无法驱散心里莫名浮上的委屈，和男朋友从认识到结束，都富有戏剧性，浪漫、悲怆。
那是满月大学毕业，到南岄市工作生活的第一年，也是和家里闹得不可开交的一年。
满月的父亲幼年染上小儿麻痹，导致两条腿无法行走，从年轻开始拄拐到后期坐轮椅，不过还好，他父辈传下来一门木雕手艺，让他赖以生存。
后来，满父到了该成家的年纪，邻居帮忙撮合过几户人家的女儿，人家多少顾虑他以后生活自理问题，再有就是生育方面，都没看上他，只有陈岚不嫌弃他。
两人结婚后，满父更加勤快凭手艺赚钱，但身体残疾受限，家里的大事小事担子不得不落在陈岚身上，自然听她一个人做主。
再后来，日子越过越好，他们有了一个可爱的女儿，满月算是让家人省心的孩子，高考成绩不错，陈岚对她没有过高要求，健康、安稳，平凡地过一生就够了。
可满月不想过一眼望到老的安稳日子，不想一辈子囿于小渔村，当她提出报动物医学的时候，陈岚极力反对，母女俩因此吵了一架。
在满月的记忆中，这是母亲第一次和她真发火，说老家这小破地方，给人看病都要掂量掂量，不舍得，谁花钱给猫狗看病。
偏偏满月一身反骨，偷报志愿。
毕业后，母亲不提旧事，也没有责怪她当初的一意孤行，希望她能回老家找一份工作，不需要薪水多高，在家好歹能有父母照顾。
刚毕业那段时间，满月经历了一段时间的迷茫，宠物医院的工作并没有像预期高薪，满月为了不回家，脑热想考研逃避现实，就和朋友借了学生卡，放假去工大的图书馆。
和男朋友的故事便从这里开始了……
满月在图书馆接连收到陌生人分享的奶茶，周围的人或伏在桌上笔耕不辍埋头学习，或戴着耳机沉浸在自己的小世界，安静互不打扰。
她捏着小纸条环视一圈，并没发现“可疑人物”。
是谁呢？
收到第一张小纸条的那天，满月因为回老家的事和母亲产生分歧，心情低落到谷底，又赶上生理期，图书馆冷气给得充足，吹得小腹坠痛，她抱着保温杯来来回回去走廊接了好几次热水。
等回来的时候，发现桌面多了杯奶茶，装奶茶的袋子里面还夹了一张小纸条，她好奇地拆开看写的内容。
「你好，同学。
很冒昧以这种方式打扰你，外卖奶茶两杯起送，多点了一杯，不清楚你的口味，擅作主张请你喝奶茶，希望没有给你造成困扰。
落款画了一个月亮笑脸。」
满月握着奶茶，一阵温热顺着指尖蔓延，之前在学校的图书馆她也收到过奶茶和小纸条，送的人目的很明确，想和她交朋友，都是正大光明出现的。
而这个人，没留联系方式，似乎真的只是寻找一个“奶茶搭子”，清秀不失力道的字迹让满月下意识认为，此人是女孩子。
完全没多想。
再或者，满月此时此刻确实需要一份陌生的关怀，安抚生理和心理的双重挫败。
可当满月第二天来到图书馆时，收到了相同的奶茶，突然就有些好奇，传纸条问坐在对面的同学，有没有注意到放奶茶的人。
对方告诉她，刚刚有一个长得很高很帅的男孩子来过。
直到第七天的时候，那个男生终于鼓起勇气，光明正大地拿着奶茶出现在她的面前，害羞地挠着鬓角，问她，可以和她交朋友吗。
两人交换了联系方式，他们像普通情侣一样，逛街、吃饭、看电影，多次接触下来，满月觉得两人性格不太合适，但后来想想，世界这么大，完全契合的人大概只有自己，想尝试磨合。
顺便，这也是她留在这边的一个动机，在这座城市创业、寻找人生伴侣。
“满月。”
木栅栏外的女孩声音，拉回了满月的思绪，抬头望过去，陆今安提着两杯奶茶热情地和她打招呼。
陆今安是陆启明的妹妹，虽然满月很讨厌陆启明，但和她妹妹关系亲如闺密，两人同岁，从小学到高中都在同一所学校，陆启明大她们三岁。
满月起身迎上前，狗子们纷纷跟在她的身后，她抽掉门闩，让陆今安进来，“我正打算晚点去找你呢，刚被我妈绊住了。”
“我听我哥说你回来了。”
两人不约而同地开口。
狗子们围在陆今安脚边疯狂摇尾巴，嗅她手里的袋子，陆今安弯腰摸着狗头，问：“阿姨因为这些小家伙和你生气了？”
满月扁嘴，叹气：“因为的事太多了，走吧，去我房间聊，外面晒。”
满月和陆今安没有藏掖，一五一十把被骗的事说了，反过来问陆今安：“你会不会也觉得我蠢？”
“当然不会。”陆今安和哥哥长得很像，都是眼头尖赘，眼尾微扬，媚而狭长的丹凤眼，说起话来眼底总是漾着温柔笑意。
“你就是本性太善良了，有句话不是说人看人就像照镜子嘛，你以为别人也像你一样，才会相信他们，而且我觉得你挺勇敢的，在没有家人支持的情况下大胆创业，还有担当，就是运气差了点，遇人不淑。”
满月神情恹恹，咬着吸管，勉强挤出点笑：“还是你会安慰人，我都快憋屈得乳腺增生了。”
“那你下一步打算回去还是留在这边？”陆今安问，“你要是回去，阿姨不能同意帮你养这么多狗吧。”
“我知道，但我不回去，这边找我专业对口的工作有点难，实不相瞒，昨晚我就狂刷招聘网站。”
“你可以来海洋馆啊。”陆今安大学学的水生动物医学，和满月专业算有交集，建议她，“正好我们海洋馆在招兽医，做五休二，按时闭馆下班，多适合你啊。”
满月压力缠身，不敢踌躇，说去试试。
……
稍晚些，陆今安回到家中，陆启明的工作间和后院连通，穿过客厅，门敞着，瞧见陆启明低着头在刻木雕。
“哥。”她轻唤了一声。
陆启明没抬头，握着刻刀神情专注，告诉她饭菜在冰箱，让她用微波炉热一下，他还要忙一会儿。
“知道了。”陆今安忽走近，摸着露雏形的木雕，说，“对了，哥，你交代我的任务我完成了，还是超额完成的。”
陆启明握刻刀的手停顿在空中，抬起头注视着陆今安，静静听她说，“满月暂时应该会留在这边，我还给她介绍去我们海洋馆工作呢，明早我们俩一起去。”
陆启明曲着食指，顶了下架在鼻梁上的金丝边眼镜，说：“……我明天没事，我送你们去。”
第二天，陆今安起得早，没想到陆启明比她还早。
陆今安洗漱完，手拢着头发扎马尾，看见陆启明往便当盒子里面装东西，好信打听：“什么啊？”
“芋泥麻薯。一会你给满月。”陆启明扣好盖子，装进袋子。
陆今安小跑到中岛台，翻着袋子低头看，忍不住抱怨：“哥，到底谁才是你亲妹妹，我天天上班你都不给我准备早餐，吼！”
陆启明听然而笑，说：“你是我妹妹，她不是。”
满月打小就爱吃一切与芋泥相关的食物，但是她天生牙齿不好，总生蛀牙，换牙那阵子陈岚操碎了心，勒令她不许吃任何甜食，不给她零花钱。
机灵的满月就借着去找陆启明玩的名义，隔三岔五往陆家跑，追在人家后面脆生生喊“哥哥”，实际蹭吃。
那时候，满月和陆启明的关系比和陆今安要好，两个小姑娘总掐架，原因滑稽可笑，就是争陆启明到底是谁的哥哥，只能专属一个人。
谁也不让步，后来，还是满月另辟蹊径，无条件让给了陆今安。
每次满月来，陆妈妈都会给她做不加糖的芋泥麻薯。
满月吃得餍足，笑得眼睛弯弯的，嗲声嗲气说：“真好吃，陆阿姨做得比外面买的还好吃。”
陆妈妈刮了下她的鼻尖，也跟着笑了，夸她：“小嘴甜的呦，没加糖都这么甜。”
陆妈妈说：“那阿姨教给启明，以后小满月想吃了，让启明哥哥给你做，好不好。”
小姑娘坐在凳子上晃着双腿，鼓着腮帮子，开心地拖着长声应好。
“那以后我要嫁给启明哥哥，天天都可以吃芋泥麻薯了。”
童言无忌，儿时的玩笑大人们都没放在心上，现在唯一不变的，大概只有食物的味道可追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