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星

    水面白茫茫一片,看不清从瀑布上掉下来的是人还是物,花絮从笛斯怀中转过身子,一脸吃惊,再转头看笛斯,他已经收起笑意,露出那似鹰凖一般的眼神,一如花絮第一次见到他时那样,想至此处,花絮的身子微微一怔。

    似乎感受到花絮的异样,笛斯搂着花絮的手紧了紧,低声道:“你在这里别动,我过去看看。”

    花絮拉着他的手,少顷,慢慢松开,点了点头。

    笛斯折断一根树枝,握在手中,缓缓走向水边,他的步子沉稳而坚定。

    未待他靠近,那水面乍动,竟有几道黑影从水面旋身而出,激起的水花飞至笛斯眼前,他微微眯眼。

    白雾中几道人影已经战作一团,看不清招式,却可以听到光剑碰撞的声音,花絮站在远处,心揪作一团。

    笛斯正欲上前,一道黑影从雾中被踢了出来,正巧落在笛斯身边,笛斯还未说话,那人已单腿跪下,恭敬道:“主上,属下终于找到您了。”

    花絮站在不远处,水声很大,但她还是隐约听到那人叫笛斯“主上”,她身子前倾,回想到笛斯适才的话,右脚又贴回地面。

    此时,又有两条黑影冲出水雾,见到笛斯,他们眼中先是闪过一丝惊讶,而后杀意渐起,其中略高那位黑衣人冷笑两声:“还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想不到能在这里遇到四皇子,正好,一起将你们解决了,好回去领个重赏。”

    花絮的心一紧。

    笛斯沉声,没有任何情绪:“那就要看你们有没有这个本事了。”

    说罢,他扫一眼还跪着的男子,那男子立即会意,他站起身,从身后拔出一把剑,扔到笛斯手中,那剑乍看起来平平无奇,只是剑柄上镶嵌着一块菱形青玉,此刻,正在笛斯手心中发出盈盈光泽。

    对面两人后腿用力一蹬,朝着笛斯飞奔过来,笛斯却没有动静。不曾想,其中一人眼一斜,看到站在不远处的花絮,笛斯眉心微皱,剑兀自飞出,似游龙一般,在那两个黑衣人面前绕过,然后回到笛斯手中,黑衣人的动作顿停,此次互看一眼,面上还带着杀意与得意的表情渐渐出了恐怖的狰狞,喉间一抹细红慢慢显现,血未喷出,两人已经倒地。

    花絮见那两人倒地,忙走到笛斯身边,他正在用花絮适才擦手的帕子擦剑,说实话,他的剑法极快,剑刃上都没有见血,他却还不放心,仔仔细细擦了一遍。

    “笛斯,你没事吧?”花絮紧张道。

    笛斯抬眸,眼中恢复了温柔:“没事儿,不是让你站着不要过来吗?”

    花絮扫了眼倒地的两人:“这不都被你解决了嘛,我见没有危险才过来的。”

    笛斯微微皱眉:“这里……脏。”

    说完,便牵着花絮的手腕走到适才他们歇息的草地上,很顺手拾起地上两个茶籯,一左一右搭在肩上。

    适才叫笛斯主上的那个人看到背茶籯的王爷,僵在原地,眉毛拧成八字,他的王爷好像变了,再看看那女子,他拧着的八字眉略微平了平,嗯,王爷也是时候娶亲了,这样想着,他忽然觉得眼前泛起黑点,嗯,好像有点累了。

    花絮被笛斯牵着手腕往回走,隔着衣袖,她能感受到他手心的微微凉意。

    没走几步,她忽然想起身后一人:“那个……”他不知道应该如何称呼那人:“你不叫上他吗?”

    笛斯温言:“他自己会跟上的。”

    花絮还是不放心,回头看那人,就在她回头的那一刻,“咚”的一声,那人倒地了。

    哎,这主仆二人,初来百花的方式还真是如出一辙啊。

    当花絮和笛斯一左一右扶着七星回到家的时候,众人正在院子里喝茶。

    对,七星,笛斯告诉花絮,这是他的名字,和他的七星剑同名。

    院中,坐在树上帮蜜合搭秋千的白水手中系绳子的动作骤停,他耸了耸鼻头,闻到了血腥味儿,蹭一下跳下树,箭步走向门口,喊道:“有人受伤了。”

    花常在一口茶险些呛到自己,三步并作两步,踉踉跄跄跟着向外走。

    他扶着门边儿,见受伤的不是自己女儿,也不是未来女婿,吊起的心“哐当”一声回到原位,再定睛一看,咦,又来一个男娃娃?一下子来这么多优秀男青年?老头儿有点选择困难。

    有人受伤,自然是大事,大家立刻分头行事,白水和花常在去叫医师,蜜合去找正在房中伺候“蒙面公主”的拂熙,花絮找了些可以敷伤口的草药,将其捣碎备用,笛斯负责将七星那一身湿透了的衣服换下。

    适才从水中出来,七星身上伤口中的血被冲淡,变成淡淡的珊瑚红。笛斯替他检查伤口,才发现他身上密密麻麻都是细长的剑伤,新伤旧伤似一张蜘蛛网般交织在一起,叫人看了触目惊心。

    七星是笛斯从“虎口”救下的孩子,那时候,笛斯还没有被赶出皇宫。一日,他难得孩子心性,跟下人们玩躲猫猫,偶然路过净身房,见一个满口是血的小人从净身房冲出来,身后跟着持刀的老太监,口中还囔囔着:“嘿!你个小兔崽子,老子今儿一定要将你切得一丁点儿都不剩,还敢咬老子。”

    小人儿跌倒在笛斯面前,他一把抱住他的腿,他仰头看笛斯时,眼中冒出的光似黎明前的启明星,很亮,却也有着害怕消失的绝望。

    那年,笛斯的母后还没走,她虽不受宠,但帮儿子要个小侍卫这种小事儿,还是没人敢拦住她的。

    他求他赐名,他看着他的眼睛,问道:“你几岁?”

    干瘦的小人道:“七岁。”

    笛斯看着他的眼睛:“好,就叫你七星。”

    笛斯被赶出宫时,别的宫人避而远之,只有七星苦苦哀求,求自己带他出宫。落魄的四皇子在宫外受人白眼是常有的事,七星气不过,一言不合就开打,最后鼻青脸肿见到笛斯时还要主动领罚。他上战场杀敌总是冲在最前面,这一身蜘蛛网般的伤口便是在沙场上留下的。

    门外“咚咚”响了两声,笛斯收回思绪,是花絮端着捣碎的药草进来了。

    花絮来到床前,关切道:“他怎样了?”

    笛斯撩起七星的衣袖,接过花絮手中捣碎的草药,一边涂一边道:“伤口虽然多,好在不深,没有中毒的迹象,也没有伤及要害,估计躺几天就没事了。”

    花絮瞥了眼那伤口处翻起的皮肉,周遭还有好些没有痊愈的伤口,她别过脸看向墙壁,都伤成这样了还叫没事儿?

    医师赶到的时候,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他一辈子呆在百花,没见过什么受了重伤的病人,要说截止目前,让他印象最深刻的两个,一个是笛斯,一个便是眼前这位。

    花絮和笛斯给七星外敷的草药很是对症,医师正在给七星把脉,看看内里伤势如何。

    身后站了一大帮子人,拂熙问道:“这人也是从黄泉瀑布掉下来的?”

    花絮点头。

    拂熙“啧啧”两声:“花族长,那瀑布名字叫得还真应景,从上面掉下来的,竟都似从黄泉走了一遭过来,莫非,这瀑布有什么蹊跷?”

    花族长面上肥肉隐隐跳了跳,苦笑道:“这瀑布名字是先祖起的,老夫也不知晓。”他看了眼昏迷的七星,若有所思道:“看来那瀑布的名字是要改改了。”

    拂熙点头:“可不是,得改改,不吉利。”

    春风吹绿了柳树,吹红了桃花,也将七星从黄泉瀑布掉下来的消息吹到族人耳中。

    花族长家的门槛,前几日才修整好,这下又要破了相。

    不过,这次,笛斯守在大门外,以一己之躯,挡住了前来探望的族人们,他说七星目前需要静养,不宜探望,有失礼之处,他日后会带着七星挨家挨户去赔礼道歉。

    百花族人们哪里需要什么赔礼道歉,他们见一向沉默的笛斯都开了口,态度还如此之好,各个都喜笑颜开回去了,有的甚至还帮忙转达,让其他人也别来了。

    花絮望着笛斯的背影,心道,这人就是这样,嘴上说七星受得只是些皮外伤,心里却比谁都要担忧。

    送走最后一波前来探病的族人,身后传来蜜合的叫声:“笛斯、花絮,醒了醒了,七星醒了。”

    在昏睡时长上,七星一点都不比他的主子弱,第七日黄昏,这家伙终于睁开了双眼,或许是因为睡了太久,他眼前的世界还有些模糊,他仿佛看到好多眼睛在盯着自己,然后,其中一对消失,听到有急促的脚步声渐远。

    片刻,一个他熟悉的身影出现在眼前。

    七星用力闭上眼,再睁开时,看清了眼前画面。

    “主上。”他奋力撑起手,便想下床。

    “别动。”笛斯按住七星的肩膀。

    再次躺下的七星环视了一眼屋内,目光落在众人身上,带着几分警觉,欲言又止。

    “都是自己人,你不用紧张。”笛斯看出七星眼中警惕。

    卿尘用手拍拍外人看不到的嘴,打了个哈欠:“走,拂熙,扶本宫回房休息。”

    拂熙翻了个白眼,弓着身子,伸出左手给卿尘搭着:“是,公主。”

    蜜合见状,也拉着白水往外走:“你帮我弄的秋千又断了。”

    白水挠头:“是吗?不可能啊,我打的可是死结。”

    花絮知道他们退下的意思,转身便也要跟着出去,却被笛斯拉住了。

    七星认识她,那日在瀑布边,主上帮着背茶籯的女子,主上将其留下,可见对其不止是信任。

    七星还在思索着主上和眼前女子的关系,笛斯已经开口问道:“追杀你的是何人?”

    七星回:“二皇子简直成了一条疯狗,主上你自那日突袭敌军后消失不见,他便派人四处造谣,说您已经命丧沙场,但他没有想到,咱们府上门客听闻此事,竟没有一个人离开,他们甚至在着手联络百官,安排万民书。二皇子气急败坏,派了禁军封锁了王府,门客们被禁足,他还暗地里悬赏万金要你项上人头。”

    花絮听得胆战心惊,如若笛斯不回去,心狠手辣的三皇子又怎肯放过他那些忠心的门客,还有那些在万民书上签名按手印的百姓,岂不是都要遭殃?

    笛斯曾经以为,只要他不回去,那些门客会自行解散,最后就算二皇子登上王位,也不会拿这些没权没势的门客怎样,毕竟新帝登基,还是要广纳人才,到时候,只要门客愿意,能为新帝所用也不是没有可能,他到底还是低估了他们的忠心。这世间还是有些人,有他们的坚持。

    笛斯看一眼花絮,眼中露出复杂的情绪。

    七星见两人不说话,继续道:“当日,我与主上在突袭中被迫分开,后来,主上下落不明,我心有不甘,便独自一人沿着突袭路线搜寻您的下落,后来,终于在江边一处隐秘的草丛里发现了您的七星剑。此时,身后树林突然冒出一批人,他们想抢我手中的七星剑回去领赏,我寡不敌众落入流沙江中,然后,我就被卷进了一个漩涡,眼前一黑,下一瞬,便已经从瀑布上掉下来了。”

    笛斯问道:“流沙江在当地有天险之称,追在你后面的两个黑衣人,也是自己跳入江中的?”

    “那倒不至于。”七星突然有些不好意思:“我想着就算死也要拉两个垫背的,黄泉路上也不孤单,就把他俩给拽了下来,真对不起您,污了您的七星剑。”

    花絮回想起当日在水边,笛斯拿帕子擦剑的动作,心道,这剑不就是这么用的吗?不然,要剑何用?

    七星对着花絮眨了眨星星眼,小声道:“我们主上对那把剑,有洁癖。”

    花絮想笑,同在一个屋子里,他这么小声又有何用?

    果然,笛斯瞪了七星一眼。

    七星讪讪一笑,不过片刻,又凝了神情:“主上,我养好伤,咱们要尽快回去了,晚了的话,不知道二皇子那条疯狗会做出什么丧心病狂的事情。”

    “百姓都看着呢,他现在还没有得到王位,暂时不会对他们动手。”笛斯顿了顿,哑声道:“七星,我们可能回不去了。”

    七星转过头:“回不去?什么意思?主上您要放弃了?”

    花絮解释道:“我们百花族,没有通往外面世界的路。”

    七星满眼诧异,但他向来不认命,要不是这样,他现在可能已经没了那二两肉,在宫里了此一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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