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龙试

    惊蛰之日,棠棣堡将举行“寻龙试”。

    各国送到棠棣堡的学徒中,男子到束发之年,女子及笄,便可参加“寻龙试”。这场比试的前十名,可以离开棠棣堡,回到自己的国家,为君主效力。

    这一年的立春,江千尚刚满十五岁。

    江千尚想,只要在“寻龙试”中表现一般,他便可继续留在堡中。

    他不想走,可是父亲的一封封家书握在手中,让他不得不走。

    宛清扬从门后探出脑袋:“江小弟,你滑头了,今日竟没去上课!”

    闻声,江千尚的目光从家书中抽了出来,眉心舒展开来,目光落到门口那处明媚上。

    早春的日头带着几分料峭,霜色镶嵌青瓷蓝边的弟子服还有几分素冷,身着弟子服的宛清扬已经出落成干净利落的姑娘,眼若清月,斜眉入鬓,青丝高高绾在头顶,不留一丝碎发在前,乍看上去,会让人误认为是位俊俏的小公子。

    “小公子”大步走到江千尚对面坐下,翘起右腿置于凳上,右手在桌上随意敲了几下,对着江千尚挑了挑眉。

    整套动作轻盈熟练,江千尚看着她,嘴角不自觉上扬。

    宛清扬看着江千尚手中之物:“你爹又给你寄信了?”

    江千尚点了点头。

    “要我说啊,你爹作为江陵丞相,就应该多花些时间研究如何好好辅佐皇帝,成日里给你写信。”她耸了耸鼻头:“小家子气!”

    宛清扬如此议论江丞相,江千尚也不生气,他收起手中信纸:“吃了没?”

    “没呢,过来找你一起去,今日张师傅给咱们开了小灶,有你最爱的排骨汤和红烧肉。”

    说完,她咽了口口水,肚子不争气地咕噜咕噜响了两下。

    江千尚看在眼里:“嗯,走吧,我饿了。”

    宛清扬拉着江千尚往外走:“张师傅近来肚子越发大了,他可没那么好的定力,咱们去晚了可能只剩下汤渣了。”

    伙房后院,宛清扬风卷残云一般解决自己那一份,习惯性看向身边之人,后者正坐的方正,端着汤碗,低头专注地喝着汤。

    宛清扬心道,怎么会有人吃饭都吃得如此赏心悦目呢?她回想起第一次见到江小弟的模样,瘦黄瘦黄的小家伙,搁谁都看不出这是堂堂丞相家的孩子,甚至有人在背后笑话他是“江陵乞儿”。由于江千尚,小小年纪的宛清扬甚至对江陵整个国家都产生了同情。如今,十五岁的江千尚,在她的“投喂”下,早已摆脱当初“江陵乞儿”的形象,不仅如此,他在每月比试中的排名也从末路一路上升,最后几乎赢了棠棣堡里所有的弟子,她在心中嘿嘿一笑,可唯独输给了自己。

    “我,”江千尚放下手中汤碗,摸了摸自己的脸:“脸上有东西?”

    宛清扬托着下巴道:“没,就是觉得咱们江小弟秀色可餐,这出去了以后可得迷死江陵万千少女了。”

    春日,晌午的阳光正暖,暖红了江千尚的耳根。

    “不管武功多高,江小弟你这红耳根的毛病还是改不了!”宛清扬心算了一下,近来“发病”次数明显增加了呀!

    “清扬,过几日就是寻龙试,你”他顿了顿:“想让我走吗?”

    宛清扬放下撑着下巴的手:“天下男女,志在四方,我当然希望你能够走出这里。”

    “可我走了,就剩下……”

    江千尚话未说完,宛清扬便说道:“你都走了,我自然不会在此久留,你别忘了,在我们闵月,女子也是可以顶起一片天的,江小弟你要回去为江陵效力,我自然也要为闵月出一份力,这样才不能辜负当年圣上她老人家瞧上我的眼光。”

    宛清扬眯了眯眼,露出江千尚熟悉的自信笑容,仿佛只要有她在,一切难题都可以迎刃而解。

    “清扬又说笑,你未到及笄,按规定,还不可参与‘寻龙试’。”

    “规矩是人定的,自然可以改变,这个你就不用担心了,我有办法。”宛清扬拍着胸脯道。

    江千尚眉心抿了抿唇,他不希望宛清扬参加寻龙试,他希望她能够在这个与世隔绝的古堡里呆多一段时间,如果可以,他甚至自私地想要她永远呆在这里,呆在这个无忧无虑的地方,远离外面的明争暗斗。

    惊蛰之夜,寻龙试启。

    是夜,所有参与寻龙试的棠棣堡弟子,都会被扔进青龙门东面的锦山,两两一组,寻找棠棣堡事先藏在山中的龙葵草,日出之前回到青龙门,按照找寻到的龙葵草数量排名先后。

    江千尚来到锦山山脚下,远远便看到那个熟悉的背影。

    她终究还是选择了离开。

    宛清扬冲到江千尚的身边:“江小弟,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清扬,你未到及笄,为何可以参加寻龙试?”江千尚不解。

    宛清扬轻轻敲了敲江千尚的脑袋:“你这个小榆木脑袋,师姐都跟你说了,规矩是人定的,自然是可以改变的嘛!我们女王想让我早些回去,就算是堡主出关,也没人拦得住我吧!”

    江千尚抿了抿唇。

    宛清扬察觉到对方身上流露出的不悦,忙嘿嘿一笑道:“再说了,我怎么放心江小弟一人去参加寻龙试,自然是要跟着你的。”

    江千尚别过头去:“我有搭档。”

    “我们之间的默契岂是那些旁人可以比的,我说江小弟,男人不能这么婆婆妈妈,走吧,再不进山,咱们就落后了。”

    江千尚执拗不过眼前之人,只能跟着她一起进山。

    夜空犹如一块黑色的大幕笼罩住锦山,宛清扬手执地图,借着微弱的火光,瞧一眼地图又抬眼望一下四周,面上神情也从不大相信到不敢置信,最后,她忍不住赞道:“江小弟,你的脑袋是什么做的?竟能画到如此地步,莫非,你是哪位神仙转世?”

    锦山实则是一座禁山,山下布满五行八卦阵,若无人开阵,没有人可以进入锦山,况且,棠棣堡规定,擅闯锦山者,唯有死论。因此,整个棠棣堡,除了几位当年堡主带进来的徒弟,无人能够提前知晓锦山地形图。

    寻龙试动员大会上,大师兄给大家展示过锦山地形图,但也只是半盏茶不到的时间,宛清扬当时为了不让江千尚发现他,躲在角落里,绞尽脑汁记了一会儿,也不过画出个自己都看不懂的地形图,最后她直接将那图扔了,心道,不就是一座山,俗话说,逢山开路、遇水搭桥,还能难倒她?

    江千尚只是一脸严肃地盯着星空中的某一处:“快速记忆的方法,学堂上夫子有说过。”

    宛清扬将地图递回给江千尚:“是吗?我怎么不记得了。”

    江千尚收回目光,眼前出现宛清扬在学堂上点头如捣蒜的后脑勺,他微笑道:“没关系,有我在。”

    宛清扬摇了摇头:“不行,回去后你亲自教我,我保证不打瞌睡。”

    江千尚眼中闪过一丝失落,回去以后真的还会有机会吗?

    他看了一眼地图,又指了指右手边荒草半人高的野径:“走这里,如果没错,前面山崖边应该有龙葵。”

    宛清扬正欲迈脚,手臂便被人拉住:“清扬,我先行。”

    宛清扬没有拒绝,看着江千尚高大的背影,她心有感叹,岁月催人长,我们江小弟终于长大成人,不用我来保护了,不知何故,她心中竟多了几分失意。

    山中杂草丛生,就算是早春,也异常茂盛,草叶边儿搔得宛清扬手臂有些痒,她一边走一边开玩笑道:“咱们不如去终点前等着,等白肥他们路过,直接抢了他们的龙葵草,也不用浪费了和周公相会的机会。”

    前方,江千尚悠悠道:“抢他的?不是要空手而归?”

    宛清扬兀得驻足:“空手而归……江小弟,你现在学会取笑人啦!”

    悬崖边,夜风从四面八方灌进衣领里,邪乎的冷!

    宛清扬缩回探在崖边的脑袋:“看清了,就在下面。”

    崖底黑黢黢一片,宛清扬所指的“下面”当然不是崖底,但她却希望龙葵草在崖底,至少有路可寻,这山崖陡峭,近乎垂直,他们要找的龙葵草就插在垂直的崖面上,想要获得此草,就得冒着跌落悬崖的风险。

    “江小弟,师兄们就不怕咱们摔死吗?”

    “师兄们既然能将龙葵草插在崖面,应该就有法子拿到,这便是对我们的考验。”

    两人的目光落到龙葵草不远处的崖面上,相视一笑。

    宛清扬伸出手:“你看到那棵横生出来的树没有?”

    江千尚点了点头。

    宛清扬蹲了下来:“那里,那里都有石头可以垫脚,施展轻功应该可以拿到。”

    江千尚又点了头,身子往前走了一步。

    宛清扬突然站起拦住他:“江小弟!你干嘛?”

    江千尚声无波澜道:“取草。”

    “既然是两两一组,师父考验的就是咱们的相互合作,适才地图已经是你画的了,这次我来。”

    江千尚却不退步:“后面还有很多。”

    “第一株很影响士气的,我轻功比你好,这株我来,下株给你。”宛清扬看着江千尚,月光落在他高挺的鼻梁上,甚是好看,好看到宛清扬不想他受到一丁点的伤害。

    宛清扬眯眯眼,从江千尚比平日还要严肃几分的脸可以看出,他还是执意要自己下去。

    宛清扬逼近一步:“江小弟,我们要抓紧时间了,我的脾气你是知道的,我不会让你下去的,咱们总不能在第一株耗着吧,得抓紧时间了。”

    江千尚没有说话。

    宛清扬瞪大眼睛,如星的眼睛泛着倔强的光:“实在不行,你拿绳子拴着我!反正我是不会让江小弟你下去的!”

    黑夜中,似乎有人轻叹了一口气。

    腰间一紧,宛清扬低头,一条绳子已经上了自己的身。

    额,什么时候被捆上的,我怎么一点感觉都没有。

    “小心些。”

    夜风将江千尚的声音吹进宛清扬耳中,带着几分温柔的瘙痒,宛清扬踢了一颗石子出去,那石子跌入漆黑的山崖,没有一丝回响,她的心却“咯噔”一下,似乎被什么轻轻撞了一下。

    “放心吧!我的轻功,江小弟你心里还没点数?”

    宛清扬没有吹牛,她的轻功在棠棣堡确实是数一数二的。夜空下,她身轻如燕,蜻蜓点水一般落在崖面凸出的石面上,几番身形移动,最后落在那棵横生的树上,她没有抬头看上方,不过从腰间便可以感受到,上方之人定是要紧张过她。

    宛清扬心里笑笑,要是在这里掉下去,还真是应了那句,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

    宛清扬踩在瑟瑟发抖的树干上,定了定心神,从背上抽出清风剑,长剑轻挑龙葵草,看似轻而易举便得了手。

    龙葵草在手,她收回剑,与上方之人对视一眼,腰间一紧,下一瞬,宛清扬已经回到崖顶。

    “江小弟,喏,给你。”宛清扬将龙葵草递到江千尚微微出汗的手中。

    江千尚收起龙葵草,小声道:“下一个,我来。”

    宛清扬笑着点了点头。

    江千尚似是松了一口气,低下头为宛清扬解开腰间绑着的绳子,两人的距离极近,宛清扬几乎可以感受到他略微急促的气息,江千尚解绳的功夫要比拴绳的功夫差了些,好一会儿功夫才解开绳子。

    宛清扬觉得耳根有些发热,莫非自己被江小弟传染了,也得了红耳病。

    她抬头看着江千尚清冷的双目,耸了耸汗珠闪烁的鼻头:“走吧,江小弟,咱们可是要做第一名的!”

    事实证明,第一株看似是最危险的,却是二十八株龙葵草中最容易得手的,接下来的几个时辰里,两人闯入“万箭穿心”的山洞,一盏茶猜出一百首诗的谜底,破解了多个五行八卦阵,经历了虎口夺草的惊险,潜到谷底湍急河流里……

    终于,赶在卯时之前,拿到了第二十八株龙葵草。

    江千尚估算了一下回去的路程,见时辰尚有盈余,他看了眼身旁头发一直在滴水的宛清扬,就近在水边生起火,两人的衣衫都湿透了,俗话说春捂秋冻,他怕宛清扬着了风寒,拉着她坐了下来。

    月光依旧清冷,篝火发出“哔啵”声淹没在河水的“哗哗”声中。

    宛清扬脱了鞋,正在专心致志烤着鞋袜,那模样,是学堂上见不到的认真。

    江千尚唇角弯起:“清扬。”

    宛清扬没有抬头:“嗯?”

    “你不要再叫我小弟了,我比你大。”

    宛清扬抬起头,随手找了两根木棍,插在长靴里,然后将木棍插在地面,任由鞋子自己被火烤。

    “谁让咱们第一次见面时你只有那么小一只,比我还矮半个头呢。”她双手比划着大小,有种老母亲看儿子一般的安慰:“谁曾想,你后面蹿得如此快,也是,都比我高大半个头了,算了,以后不叫你小弟了,嗯,叫你阿尚,如何?”

    江千尚点了点头,听到“阿尚”二字,耳根又红了一圈。

    宛清扬突然想起小时候看到爹娘,娘亲每次骂爹爹“死相”的时候,爹爹的耳根也是这样红红的,莫非?她突然有种茅塞顿开的感觉:“喂!江小……阿尚,你是不是喜欢我?”

    江千尚眼神一恍,一时之间,不知如何应答。

    不说话?那就是默认啦!也是!本姑娘风姿卓绝,咱们又朝夕相对,喜欢上我也不是怪事嘛!哈哈!

    宛清扬这样想着,一把抓住了江千山的手,郑重其事道:“既然生米已经煮成熟饭,阿尚,你放心,我不会不负责的。”

    江千尚抿了抿唇,夫子听了,真的要吐血了。

    宛清扬咧嘴一笑,煞有其事地拍了拍江千尚的手背。

    半晌,江千尚开口道:“清扬,你在堡里呆到及笄再回闵月可好?”

    宛清扬挑一挑英气逼人的眉:“阿尚不会是怕我回了闵月带兵打你们江陵吧?”

    江千尚垂目:“我不是这个意思。”

    “跟你说笑而已,阿尚,我想好了,我要与你一起出山,你容我回去准备准备,等一切打点妥当,我就带着我娘去江陵跟你爹提亲!你生得这么俊俏,我放你一个人先回去,被别的姑娘抢先了,那我不是白在山里把你养得这么白白壮壮?”

    江千尚猛地咳嗽起来。

    完了,阿尚的红耳病却来越严重了,都蔓延到脸上了。

    月光微白,火光曛红,笼罩着山谷中肩并肩的两人,他们相互依偎,将心中温柔和暖意传递给彼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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