宛清扬

    有美一人,清扬婉兮。

    宛清扬的爹娘希望她能人如其名,长成一个温婉娴静的美人。

    不过,事与愿违,他们逐渐发现,自己的女儿与“温婉娴静”四个字毫无瓜葛。

    一岁,她从床上滚落到地,一声不吭,作为“人肉扫帚”将地板扫得一尘不染。

    两岁,刚学会走路,便爬上凳子,从窗口跳了出去,下巴都磕破了,还咯咯笑着。

    三岁,与街上小孩打架,薅秃了小孩儿头顶唯一一撮头发。

    四岁,日日趴在墙头,偷看隔壁武行师父打拳。

    五岁,以木棍为剑,在家门口“耍剑”,正巧被微服出巡的闵月女帝瞧见,女帝观其骨骼精奇,乃学武的好材料,当下,便寻来宛清扬的爹娘。

    次日,她被送往棠棣堡。

    宛清扬的爹娘老来得女,纵有万般不舍,也只能送行于城楼之下。

    棠棣堡内,宛清扬双手握拳撑住下巴,丝丝清流顺着下巴流淌,正在昏昏欲睡之际,肩膀被人轻轻敲了两下,她眼皮都未抬一下,右手向后没过肩头,接过后面之人给她递来的帕子,然后,若无其事地擦了擦下巴。

    后方之人收回手,继续望着摇头晃脑的夫子。

    宛清扬在心中嘀咕,江小弟是怎么做到的?总不能说他眼珠子会转弯,能看到坐在前面的自己流下晶莹之物吧?左右琢磨了一番,宛清扬决定散学后好好问问他,是不是背着自己练了什么旷世神功?

    身后,练了“旷世神功”的江千尚人小声道:“清扬,我晌午有些事儿,就不与你一起用午饭了。”

    好啊,江小弟你果然有事儿瞒着我!我来这里怎么久,你哪日不是与我一起用饭,你有什么事儿我还能不知晓?宛清扬越想越不对劲,心中暗下决心,散学后要紧紧跟着这小子!

    宛清扬如此想着,面儿上却缓缓点了点头,半晌,她听到后方有人长呼一口气。

    她半扬嘴角,这一招叫迷惑敌心。

    好不容易捱到散学,宛清扬旋即回头,与此同时,右手抓向后方:“江小弟你……”

    她扑了个空,江千尚早已不见踪影。

    平日里就算散学,他都要缠着夫子问东问西的,今日竟然溜得如此之快?宛清扬轻哼,看来他要隐瞒的事情非比寻常啊!她拔腿就跑,誓要找出江千尚的小秘密!

    从伙房寻到江千尚住处,宛清扬都没有瞧见江千尚的影子。本着身体是练武本钱的原则,宛清扬路过伙房时,还不忘顺手牵走了两个包子,一个径直塞进嘴里,一个用纸包着塞进怀中,想来江小弟走得急,也是没有吃的。

    宛清扬鼓着一肚子气,路过了白斐的屋子,小女孩的直觉让她驻足观望:“咦?白肥也不在?”宛清扬又看了白斐那几个跟屁虫的屋子,皆是空空如也。

    糟糕?一种不好的预感袭上她的心头!

    棠棣堡是按照天上二十八星宿位置所建,楼宇众多且分散,每栋楼至少有大大小小上百个房间,宛清扬如无头苍蝇一般,从最近的玄武门找到东边的青龙门,正值午休时间,别说人,连个猫儿狗儿都没见着,她当下心便慌了,忙寻了几个年长的师兄一起寻找,师兄们也头疼,棠棣堡常年四门大开,如若几个小鬼真跑出了堡,偌大的棠棣山,该去何处寻他们?

    朱雀门外,宛清扬终于停下步子,她正瞪着白斐,目露凶光,口中发出母老虎保护幼崽的低吼声。

    由于宛清扬未进山门就对白斐来了个下马威,小头目白斐对其甚是忌惮。

    不过今日白斐却没有逃跑,或许是仗着人多,他后退了两步停下:“宛清扬……你,你不要乱来,我,我已经给我爹爹飞鸽传书了,他……他……”

    未等他说完,宛清扬已上前揪住了白斐的衣领。

    身后,白斐小弟们后退三步,后脖颈皆是一凉,口中齐发:咦!

    宛清扬咬着牙:“白胖子,你认识字吗你,还飞鸽传书,你怕不是把传信的飞鸽烤吃了吧……”

    一道拳风呼啸而过,白斐惨叫一声,右眼多了一圈青灰色。

    少顷,惨叫声又起,他多了一圈对称的青灰色。

    白斐绝望回头:“你们……你们倒是上啊!”

    宛清只是瞪了一眼白斐身后,跟屁虫们再退六步,摇头似拨浪鼓。

    白斐双目翻白,嘴中啐道:“废物。”

    后方,有人声传出:“在这里!”

    宛清扬闻言,双手一松,忙作惊慌状,蹲在江千尚身边。

    白斐一脸茫然,不明所以。

    宛清扬见众人到齐,靠在墙边大叫:“师兄们,他……他们打人!我适才想拦住他们,结果,他们连我都想打,幸亏你们来的早。”

    墙角里,还有个蜷缩成一团的江千尚,瘦弱如猴。

    宛清扬对着师兄们眨了眨泛着泪光而又柔弱的大眼睛。

    白斐瞠目结舌。

    见师兄们似乎有些动情,宛清扬伸手在江千尚背后轻轻拍了拍,后者微抬眼眸,瞥了众师兄一个犹如惊弓之鸟的眼神。

    江千尚的反应超出宛清扬的预期,她有些想笑,却只能憋着。

    弱势群体向来能激起人们的保护欲望,有师兄立马抓住白斐的腰带,提乳猪一样提溜起来,义愤填膺道:“白斐!你又聚众欺负人,这回被抓个现行,看你还如何狡辩,仗刑伺候,再扔去祠堂罚跪七日!”

    又有师兄看着墙角道:“你们几个,带他去处理下伤口。”

    宛清扬忙道:“师兄们,我认识路,我带他去就可以了。”

    师兄点头,临走前还不忘道:“还真是个见义勇为的好姑娘!”

    “乳猪”白斐投来幽怨眼神,宛清扬朝他吐了吐舌头。

    宛清扬在家时,隔壁武行师父生计不好时,便带着弟子们去街头卖艺,每次出发前,师父都会教育他们,如果卖艺实在不行,就卖惨!看来,有时候,卖惨确实好用!

    众人走后,宛清扬收了收梨花带雨的小表情,阴沉着脸:“江小弟,你怎么回事?”她吞了口口水,用脆生生的声音道:“拳头是用来干什么的,拳头就是用来保护自己的!该出击时就要出击!”

    她五官拧到一块,双拳紧握。

    江千尚却只是低头不语。

    “我知道你打不过他们,可既然对上了,你为何不还击,你是沙包吗?哼!”

    江千尚还是不语。

    宛清扬再次逼近:“再说了,你打架为何不叫上我,那个蠢货白肥都知道叫上兄弟,你倒好,是嫌皮太厚还是命太长?双拳难敌四手知道不?还以一敌十?你当自己是英雄啊!为师……不是,师姐我跟你说过多少回,打架靠什么,靠的是气势,气势何处来,当然是人多才能势众啊!”

    宛清扬双手交叉于胸前,学着隔壁武馆张师父教训徒弟的模样,一张口,就跟放鞭炮似的,停不下来。

    “清扬?”有声音弱弱道。

    “干嘛!”宛清扬道。

    江千尚盯着墙角,嗫嚅道:“他们说,我若不打,便要找人群殴你。”

    宛清扬气红的小脸儿一怔,气势弱了下来:“傻子,你不会去告诉师兄他们啊?”

    江千尚咬住下唇,望着地面,支吾道:“我想,我想我能保护你。”

    通常武馆师父骂完,徒弟都会万分悔意,跪在地上认错,似乎想不到江千尚会是这个回答,宛清扬居高临下望着坐在地上的江小弟,哎,就他这瘦骨嶙峋的小身板,竟还想着要保护强悍的自己,是谁给他的勇气?

    小姑娘的心终究是软了下来,她不再言语,径直蹲了下来,挽起江千尚的衣袖,掏出女帝御赐给她的膏药,小心翼翼涂在淤青处。

    那日之后,白斐等一干作案分子被好好惩戒了一番,都是些孩子,受了重罚之后消停了好一阵子。

    三个月后,他们终于开始正式学武。

    宛清扬自认已经非常用功,奈何,在“勤奋”二字上,与江小弟相比,她输的彻彻底底。

    每日丑时鸡鸣,江千尚起身练五禽戏;晌午十分,别人午休的时候,他研究武功招数;月挂枝头时,三五好友闲谈之时,他挑着担子,去山上打泉水。

    对于江千尚定时定点挑水的这个行为,伙房的张师父最为欢喜,自从有了江千尚,他再也没出去挑过水,多了大把时间研究他的《美食秘籍》。

    当然,江千尚并不是孤独的,因为,不管他做什么,宛清扬都会像一个跟屁虫一样跟着他。按照宛清扬自己的话说,虽然她没有江小弟勤奋,但是,她在时间上却丝毫没有输。

    江千尚练五禽戏的时候,宛清扬喜欢在旁边学着猿猴上树,学着仙鹤飞天,不亦乐乎!江千尚看武功招数的时候,宛清扬喜欢拉着他一起探讨,她说招数招数,就是要彼此对过招以后心里才会有数!江千尚挑水的时候,宛清扬应着四季变化,有花采花,有果摘果,倒不是她不想挑水,是江千尚难得有脾气,他竟不让宛清扬挑水,看着他严肃认真的模样,宛清扬也是难得的听了一次话,竟真的一次水都没有挑过。

    这日晌午,宛清扬吃完饭,照例带着张师父特地为江千尚准备的食盒来到朱雀门外。

    朱雀门外,江千尚面对树干站着,一动不动。

    宛清扬轻手轻脚绕到树后,探出脑袋:“喂!江小弟!面壁思过呢?”

    江千尚抬起头,眼中的思索落到宛清扬的脸上,化为一抹淡淡的笑。

    宛清扬似乎习惯了此人的“反应迟钝”,她从身后拿出食盒:“来!先吃了吧,张师父特地为你准备的。”

    江千尚接过食盒,两人坐在树下。棠棣堡中,韶华亦逝,一晃,已到第五个棠棣花开的季节。一两瓣白花飘零,落在冒着热气的汤面上,江千尚也不介意,就着花瓣喝了下去。

    “今日的汤不错。”江千尚喝了一口,肯定道。

    “那是,伙房张师父特地为你开的小灶,江小弟你正在长身体,排骨汤长个儿,男子汉,要高高大大才威猛!”宛清扬一副老母亲的口吻,手搭上江千尚的肩膀上,嗯,宽厚了不少,再也不是那个瘦弱的任人欺负的小子了。

    “清扬也喝一点。”他伸手欲拾碗装汤。

    宛清扬阻止道:“我不用,我适才在伙房吃过了。”

    “就喝几口,别浪费了张师父的心意。”江千尚为宛清扬盛了一碗汤,他知道宛清扬定是急急塞了几口就跑了过来。

    “好吧!”宛清扬咧嘴一笑,笑的没心没肺:“不过,师姐我可要纠正下江小弟你,这是张师父对你的心意,我借了你的光罢了。”

    江千尚将汤碗递到宛清扬手中,笑道:“慢点喝。”

    宛清扬点点头,然后如小鸟啄水一般,细细品尝了几口:“嗯,张师父的厨艺越发的好了!”

    江千尚见状,才放心埋头继续吃饭。

    宛清扬瞥见江千尚低下的头,迅速仰起头来,满满一碗汤,她如牛饮水一般,几口就给灌下去了。

    对于宛清扬这种暴殄天物的行为,伙房张师父曾多次谴责,宛清扬倒是毫不在意,于她而言,食物不过是果腹之物,只要最后能吃饱,她并不在乎食物在吞下去之前给人的感觉是苦还是甜。

    “最近白斐还有没有找你麻烦?”两人吃完饭后,宛清扬问道。

    江千尚摇了摇头。

    “我谅他也不敢,你现在一招就能打碎他的门牙。”

    江千尚看到宛清扬眼中透出的光,忍不住失笑一声。上次,白斐见到他掉头就走,隐约间,他看到白斐的门牙缺了一截。
新书推荐: 这只小草神是俺拾的嘞 快穿:社恐宿主她不干了 开局躲神避魔,原来我是大佬啊 逍遥尘世子 这是僵约,你是认真的吗? 致我未曾谋面的青春 破天战尊 消失的天堂?游戏开始! 皇帝宠臣?不,我一身反骨! 扶桑剑心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