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拜见摄政王妃殿下”，石砚书在宫门外拦住了陈滟霓的车架。
“礼部尚书、大理寺卿石砚书拜见殿下。”石砚书一身绯红官服躬身迎接。
陈滟霓下车，打量着眼前这个才华横溢又有几分傲气的年轻人。
“镇国长公主殿下特命微臣前来迎接。”参拜完，石砚书面上多了几丝笑意。
“霓凰是怕本宫找不到路，还是怕本宫杀进去啊？”陈滟霓半开着玩笑，看着石砚书，她的心情莫名好了几分。
“殿下说笑了，长公主是抽不开身来迎接，微臣只是舔着脸来帮个忙。”
石砚书轻描淡写地说着，话虽奉承，却看不到任何奉承之意。
风拂过石砚书的官帽，那份气定神闲和胸有成竹，让陈滟霓似看到故人般。她认真打量着眼前的年轻人，那份气质和轮廓让她恍惚了一下，放佛眼前身穿官服的男子就是陪着自己披荆斩棘的张牧尘。
她的记忆里，他还是那般春风和煦、温文尔雅，还是那般能言善道、足智多谋，还是那般气定神闲、运筹帷幄。
“你穿红色官服很好看，称你。”陈滟霓下意识说出来，她是对着回忆中阳光下的张牧尘说。
“殿下说什么？”石砚书听的不是很清楚。
陈滟霓回过神，道:“本宫觉得你穿正红官服更好看。”
石砚书谦虚道:“大法司、专案特使不过是权宜之计的虚名，臣还需努力。”
“既然霓凰派你来，自然有她的理由，那就委屈石大人陪本宫进宫吧。”
陈滟霓将手伸出来，石砚书自然而然地用手臂托着。
两人并肩行走在宫道上，陈滟霓仿佛觉得是张牧尘陪着她一般，她心中多了几分安稳。
陈国的江山容不得任何人染指，这是她的底线。昭帝整顿陈国的军务和政务，无疑是直接插手陈国的内政，这已经触犯了陈滟霓的逆鳞。
陈滟霓明白盛云初派石砚书来迎接的苦心，这种节骨眼上，盛云初不便出面，她若出面，无疑是逼宫，但石砚书可以，于公于私都可以。陈滟霓对女儿的深谋远虑很是欣慰，她这一路不是孤行者。
行至光明殿，陈滟霓停下，对石砚书道:“石大人，就送到这里吧，多谢你一路相陪。”
石砚书:“长公主殿下很快会来，臣就在此等候。”
陈滟霓点头，走了两步又倒回来。她一脸欣慰地看着他，“霓凰有你这般知己好友，本宫深感欣慰。前路道阻且长，望石大人能坚定不移，如今日这般一路相陪。”
石砚书真切道:“是。”
陈滟霓径直入了光明殿，被宫人带去长明殿休息。
两盏茶的时间过去了，她耐着性子问:“皇上何时得闲见本宫？”
宫人:“皇上说批完手上的折子就过来同您说话。”
半个时辰过去了，昭帝没有丝毫见她的意图。
陈滟霓茶喝够了，耐心消磨完了，起身就往光明殿走。
“娘娘，皇上在处理公务”，宫人拦着前来的怒气冲冲的陈滟霓。
“本宫身负先帝遗命，有辅政之责，岂不是正好陪同皇上处理公务。”
宫人齐齐挡在她面前，“陛下有命，任何人不得打扰。还请娘娘先回去，等陛下空了，奴才定禀告娘娘来过了。”
陈滟霓收起威压，平心静气道:“那就劳烦公公此刻去向皇上禀报，本宫有要事相商。”
宫人面露难色。
“嗯？本宫的话，尔等听不见？”
宫人纷纷跪下，哭求道:“横竖一死，请娘娘给个痛快。”
陈滟霓明白了，昭帝是给自己倒了杯闭门羹。“他不是不想见任何人，只是不想见本宫。可本宫，偏要见他。”
陈滟霓是谁？那是连稳坐江山三十年的魏明帝都敢骂之人。
“娘娘不可。来人啊”，宫人正喊之际，陈滟霓的侍从死死按住了宫人，刀架在宫人的脖子上，侍卫们也不敢轻举妄动，无论是镇国公主还是昭帝都是随时能要他们小命的人。
“退下”陈滟霓霸气喝斥宫人侍卫。
宫人、侍卫惧于陈滟霓威严，一时不敢动。
陈滟霓一把推开长明殿的大门，大步走进去。
“崇王妃，你放肆。”
昭帝看着无召而入的陈滟霓十分气恼，“长明殿岂是你随意进出之地？”
“孤，如今就站在这里，皇上能奈我何？”此刻的陈滟霓不再与昭帝虚与委蛇，摆出了从未有过的架势，那是帝王的威严。
“来人。”
昭帝一声令下，侍卫纷纷进来。
“将崇王妃请出去，非召不可入宫。”昭帝也不客气了。
“放肆。退下”，陈滟霓霸气喝退上前的侍卫，“皇上莫不是忘了，孤是陈国国主，亦是大魏的摄政王妃，按辈分，皇上须敬称孤一声“婶母”。”陈滟霓的气势盖过了昭帝，吓得宫人和侍卫不知该进还是该退。
她步步逼近，继续道:“烈宗皇帝亲口承诺允孤有生之年执掌陈国，纵然孤百年，陈国也是霓凰的封地，遗诏还挂在这块牌匾后面呢。”她指着清正严明的牌匾，丝毫不畏惧昭帝的愤怒。
在陈滟霓面前，昭帝终是弱了一头，质问声中，他看向牌匾，依稀看到了烈宗皇帝的脸，越来越清晰，正恶狠狠地看着他。那眼神愤怒中又满是失望之色。昭帝发自内心的恐惧，随后他看向陈滟霓，只见她正居高临下地望着自己，一脸轻蔑，此刻，他的眼睛有些昏花，头脑有些肿胀，他又看向魏明帝，被他一阵呵责:“还不给嘉成皇后跪下，逆子。”
昭帝捂着脑袋，近段时间药石服用得有些频繁，此刻更是头昏眼花，神智不太清明的他分不清幻觉还是现实，对着牌匾大吼:“为什么？朕是皇帝，凭什么给她跪下？朕是皇帝。你传位给朕，又不信任朕，你又何必传位给朕？”
陈滟霓愣住了，宫人和侍卫也愣住了。“魔怔了？皇上”陈滟霓试着喊醒他，宫人也试着靠近他，“皇上，皇上。”
“别过来”昭帝阻止众人靠近他，他捂着脑袋，脑袋里反复响起“逆子，逆子”的声音。
“啊”，昭帝双手捂住脑袋，发出难以抑制的痛苦，好似头疾发作一般。
“这种状况，可曾发生过？”陈滟霓震惊后是怀疑，怀疑昭帝使用了五石散。
宫人跪下，回道:“回娘娘，偶，偶有，发生过。”
“太医怎么说？”
宫人:“陛下未曾宣召太医。”
“胡闹。还不去宣太医。”
宫人看了昭帝一眼，迫于陈滟霓威势只好去请太医。
陈滟霓缓和了一下神色，走近昭帝，温和道:“方才是本宫一时气极乱了分寸。皇上现在可好些了？本宫已传召御医，头疾很快……”
“朕没病，不用传御医。”昭帝看向陈滟霓，明明温和关切的脸，在他眼里却是面目可憎。“出去，全部出去。”
“逆子，逆子，逆子……”
烈宗皇帝的声音在昭帝耳朵旁盘旋，他看向牌匾，烈宗皇帝的脸越来越愤怒，越来越黑，后面竟成了一团冒着黑气的骷颅头，穷凶极恶地看着他。
“啊”，昭帝彻底崩溃。
“皇上，怎么会这样？”陈滟霓下意识去扶摇摇欲坠的昭帝。
昭帝服用五石散由来已久，年少时是为了医治身体，治愈后已多年不用，近两年又开始服用起来。只是他不知，他的宠妃丽妃每次都在他的五石散中加入了□□，从此他再也离不开丽妃，离不开五石散。
昭帝此时心智已崩，看谁都是骷颅头，看谁都是魔鬼。他拔了案台上的宝剑，对着流窜的黑气就是一阵乱坎，“朕要杀了你。”
侍卫们纷纷躲着，想去夺刀，又怕误伤昭帝，一边护着陈滟霓一边与昭帝周旋。
绕是历经大风大浪的陈滟霓此刻也被昭帝的疯狂彻底惊住，“疯了，疯了。”
“愣着做什么？还不把他的剑夺下来”，陈滟霓大发雷霆。
侍卫们小心翼翼地靠近昭帝，陈滟霓见状，迅速出手，抓住了昭帝的手，“快，打晕他。”
昭帝挣扎中，手中的剑刺进了陈滟霓的腹部。
“你？”陈滟霓在震惊中倒下。
这一幕恰巧被匆匆赶来的盛云初看见，她的身后是整个太医院。
“母妃。”盛云初扑爬着来到陈滟霓身边，接住倒下的陈滟霓。
当朝皇帝当众行刺摄政王妃，太医院集体震惊了。有个灵醒的率先反应过来，忙给陈滟霓止血。
“母妃，你撑住。不会有事的，太医们都在呢，别怕，儿臣在呢”，盛云初全身发抖，颤颤巍巍地说着。
“殿下，微臣要给娘娘止血，得罪了。”
盛云初放开陈滟霓，颤颤巍巍起身，将空间留给太医们。
光明殿里太医们进进出出，手忙脚乱地抢救着陈滟霓，每个人都提着脑袋，哪怕只有十分医术也要使出十二分的力。
盛云初从惊恐、悲伤中反应过来，满是愤怒地走向昭帝，那眼神充满杀意，是人就能看得出来。
侍卫害怕盛云初做出什么伤害昭帝的举动，忙护着昭帝。
只是他们忘了盛云初本就是习武之人。
盛云初一把夺过昭帝手中的剑，正要举起之际，宫人侍卫皆跪在她脚下，哭求:“殿下，不要啊。”
理智占了上风，弑君这种事，盛云初做不出来。她将剑扔在昭帝脚边，一把将他拽过来，“她岂是你能动的？”盛云初啪地一耳光甩在昭帝脸上，恨不得啖汝肉饮汝血。
昭帝被打了一耳光，清醒了不少，望着一脸杀意的盛云初只觉脸上火辣辣地疼，他摸着脸，瞬间明白过来，不可置信地开口:“朕是一国之君，你竟敢以下犯上？朕要诛你九族。”
“清醒了？好啊，诛九族。我父王因你而死，我母妃还躺在地上，你亲手刺穿了她的腹部。下一个，你想杀谁？”
昭帝顺着盛云初的手指看过去，只见陈滟霓满身是血地躺在地上。这给了他有史以来最强烈的震惊，他无法相信是自己亲手所为，可地上跪着的宫人，一脸杀意的盛云初，还有自己脚边的宝剑，五一不再验证是他杀的人。
“霓凰，朕，朕，我，不是故意的，怎么会这样？”昭帝被震惊到语无伦次。
“殿下，娘娘失血过去，微臣等带的药品有限，须立即将人带回太医院救治。”
盛云初震怒:“还愣着做什么？若是救不回摄政王妃，你们全部提头来见。”
六个侍卫抬着龙床上的陈滟霓快速地向太医院奔去，太医们也以最快的速度跟在龙床两侧。
“皇上疯魔了，自此刻起，关闭光明殿。任何人不得进出。”盛云初离去之前下了命令。
“殿下，他是皇上啊。”
盛云初抹了眼泪，一字一字道:“本宫是镇国长公主，掌废立之权。退下。”
昭帝跌坐在地上，直到大门关上他才彻底清醒过来，他知道他的帝王生涯算是走到尽头了，甚至生命也走到尽头了。他绝望地闭上眼睛，流下绝望的眼泪。
侍卫们抬着龙床奔跑在宫道上。
太医们提着药箱奔跑在宫道上。
盛云初提着裙摆奔跑在宫道上。
一路的血滴，一路的汗水，一路的珠钗。
宫中巨变，人心惶惶。
太医院，刚止血的陈滟霓苏醒过来。
“母妃，你醒了。快，母妃醒了”，盛云初焦急地吩咐太医，此刻完全没有镇国公主的气势，她只是个害怕失去母亲的女儿。
陈滟霓用仅有的余力握着她的手，“还是喜欢听你叫我娘。”
“娘，娘，等你好起来，我日日这么叫你。”盛云初止不住泪流。
“云儿，下辈子别投身在皇家。”陈滟霓回光返照之际说出了最想对盛云初说的话。
“好。娘在哪里，女儿就在哪里。只是下辈子太遥远，这辈子还很漫长，娘。”
陈滟霓指着空气道:“你爹来了，他也来了。”
盛云初知道她出现幻觉了，从她的眼睛里已经看不到生的希望，盛云初害怕至极，忙握着她的手，用体温感染她，呼唤着:“娘，父王和皇伯父已经走了，儿臣还在，你摸摸儿臣的脸，是不是？是不是？。”
“长明。”
三个人的感情束缚了陈滟霓一辈子，此刻于她未尝不是一种解脱，最终，她将手递给了盛长明，二人总算得偿所愿，携手漫步人间。
“云儿，娘走了。霓凰，我们走了”，随后陈滟霓和魏明帝回到了年少时期，携手离开。
陈滟霓依依不舍地告别，手从盛云初手中滑落，任凭她如何抓也抓不住。
陈滟霓闭上眼的那刻，盛云初悲怆大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