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折腾了一会，曲香凝睡到自然醒已临近午时，起身摇铃，青儿低着头进来替她更衣洗漱。察觉到她情绪低落，语气也比以往沉重，不由问她：“碧儿回来了？”

    十四岁小姑娘眉头一颤，露出哀伤的目光。她和碧儿在年幼无知的时候被家人卖进宫里，相依为命苟活许久，才有如今贴身宫女的位置，她实在不愿出卖碧儿，可又想她回头是岸。

    宫女未满年龄私通太监是大罪，何况是别的宫殿里的人，若有人诚心加害，碧儿必死无疑。

    曲香凝知她心中忧虑，道：“你直说便是，本宫不罚你。”

    “谢殿下。”青儿重新握住那一捧如水柔顺丝滑的青丝，缓缓开口道，“碧儿一夜未归，今早才回来，却是什么也不肯说，奴婢有些担心她。前些时候见她和江贵人的人走得近，怕她被蛊惑了。”

    “你把她叫进来。”

    “是。”

    碧儿冷不丁被叫了名字，局促走进来，她圆溜溜的眼珠子一转，看了眼曲香凝平淡的神情，觉得青儿没把她供出来，才大着胆子说道：“娘娘，奴婢下次再不敢贪玩了。”

    曲香凝坐在椅子上，水蓝色衣裙顺贴垂下，勒着她纤细惹眼的腰身，她单手托着桃腮，语出惊人：“你私通太监，半夜装鬼吓本宫，可知罪？”

    “什么装鬼？”碧儿迷惘眨了眨眼睛疼，青儿却噗通跪地，叩首道：“殿下！碧儿怎么敢装鬼吓您？”

    碧儿再一细想曲香凝道出的罪名的后果，她猛打了一哆嗦，惊慌失措起来：“我……奴婢不敢私通太监，更不敢恐吓娘娘！娘娘待我们极好极好，不敢以怨报德……青儿，青儿你说句话啊，奴婢昨夜只不过出去的时候被雨困住了——”

    “你又为何半夜出去？”曲香凝语气冷静，似一柄利器戳人心窝子。

    碧儿眼神慌乱，呼吸错乱起来，曲香凝盯着她躲闪的眼，“青儿也说了你和太监走得近，这倒是毋庸置疑。”

    “不不不，我、奴婢只是向他讨教一些事情，绝非私通！奴婢对天发誓！”碧儿手脚并用爬过来，拽着曲香凝的裙摆。

    青儿也红了眼眶，扭过头去。

    曲香凝嘴角染着笑，看着往日活泼的小宫女崩溃大哭的模样。按照宫规，未经准许，宫女和太监私下对食是重罪，而碧儿夜半擅离职守，也罪加一等。

    曲香凝只加了装鬼的罪名吓唬她，而她只一味否认私通之事，可见确有其事。

    她还不想一棍子打死这两名看着顺眼的宫女，只打算给点威慑，在宫里势单力薄，没有人替她卖命是不行的。

    “好了，起来。本宫也没想问罪，你跟他人交朋友也和本宫无关，有些事也不必隐瞒，本宫都看得出来。”曲香凝则心想：遵守宫规就是累，一口一个本宫也太中二了。

    碧儿捞回一条小命，更是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恰时屋外有个太监细声道：“明华娘娘，江昭仪来给您请安了。”

    大中午的请什么安？

    曲香凝让哭得狼狈的碧儿隐退到屏风，“让她进来吧。”

    曲香凝对外独具盛宠，招人嫉恨眼红，继而有人按捺不住上门，何况昨夜还有人蓄意吓她未遂，过来看看也是情理之中。

    曲香凝对于宫斗不感兴趣，她只看过几集甄嬛传，不过人要踩在她头上，也不会忍气吞声。不说现在她有皇帝宠爱的妃子身份，哪怕是布衣，也有还手之力。

    还未见到人，先是一阵香风拂面，视野里悄然跃进一抹幽紫色身影，来人金钗玉瑶，衣着华贵，甫一进来，就照的满堂金灿灿。江文瑜低了曲香凝两个阶位，按理来说是要行礼的，她却笑盈盈走过来，握住曲香凝的手。

    “明华姐姐姐的身体可好些了？听闻你受伤的消息，可担心得妹妹几天吃不好睡不足的。来，妾身还带了一些补物，虽不急圣上送的珍贵，好歹也是妾身心意。”

    “谁跟你姐姐妹妹的，见了本宫，还不快行礼跪安？”曲香凝抽回手，这时青儿垂着头接过她的手，用手帕仔细擦拭每一根手指。

    活像江文瑜是什么染病的灾祸似的。

    “你！”江文瑜险些绷不住虚伪的笑，她瞥见曲香凝额头上的伤，内心冷笑她脆弱不堪，竟妄想自寻死路，殊不知后宫的每一个人都是皇帝的，就算是死也得经过同意才行。

    江文瑜倒也沉得住气，她退了几步，端端正正行了一礼，但曲香凝没叫她起来，就得维持一个动作站着。

    青儿一阵心惊胆战。江家百年出过三名良将，还有大将军掌握兵权，就是皇帝也要忌惮三分，而娘娘这般下马威，无形是给皇帝施压。

    曲香凝何尝不知道这一点？她就是要吸引仇恨作死，皇帝也不会管她，和人虚与委蛇，实在不是她的作风。品了一口清茶，曲香凝悠悠开口：“昨夜宫里来了一只妖族，江昭仪可知道？”

    江文瑜疑惑：“既然知道是妖族，为何不抓起来。莫不是贵妃娘娘故意包庇？”话说得不留情面，她未经同意就站起了身，俯视坐在椅上的曲香凝，“听闻你腿脚不便，那就更要管好自己，什么人不能招惹，你心中有数！”

    不同她的气急败坏，曲香凝气定神闲得仿若不是挑起战争之人，“我以为你是眼巴巴等着皇上过来，像狗一样施舍你一眼呢。”

    江家就等着望女成凤，奈何一连生出了三个都是嫡子，只能让堂小姐江文瑜进了宫，她没什么本事，全靠江家才得了昭仪的名头，平日里更是连皇帝一面都没见着。她以为把曲香凝除掉，皇帝就会把注意力分散一些。

    之前把曲香凝逼疯，也有她的一份功劳，眼见着皇帝凯旋，曲香凝却神智清醒过的更好了，如何不让她心急如焚？

    “那你又算什么，不过是个替代品，真以为皇上爱的是你？你就长的狐媚子模样，只能一时蛊惑人罢了！”她俨然有破罐子破摔的癫狂，再不维持贵族矜持的脸面。她嫉妒曲香凝的容貌和运气，如果是她的话，断不会让皇上伤心。

    江文瑜越是恼羞成怒，则显得曲香凝泰然自若，她双手交叠放在膝盖上，语速不疾不徐，像是在嘘寒问暖：“只要皇上在意我，就足够了，不像某些人，私下使些下三滥的手段，也得不到男人的心。不过，江昭仪是以什么身份来教训本宫的呢？莫不是要无视阶级和宫规，妄想踩在本宫头上？”

    “你少拿身份压我，曲香凝，我都查过了，你只是个乡下野丫头，根本没人护着你，也就只有皇上把你当个宝。”气氛已剑拔弩张，青儿在旁大气都不敢喘，她紧紧盯着江文瑜动作，如果她要行凶，她就冲过来撞她！

    “皇上驾到！”大太监纤细的嗓音拉长，声音清晰传了进来。

    江文瑜先是一慌，嫉妒瞥了曲香凝一眼，随后想到什么又暗暗一喜。门外传来男子的脚步声，江文瑜狠狠给了自己一巴掌，迅速扑倒了门口。

    “皇上，救救臣妾！明华娘娘她想——”

    江文瑜还未碰到人，便被一柄乌黑长剑拦了下来，她抬头一看，见是许久不归家的堂兄江慈白，脸色更是煞白。

    张舒樾越过江氏堂兄妹，径自迈进屋里，他和端坐着的曲香凝目光相撞，最先是青儿跪下请安：“皇、皇上吉祥，娘娘她身体不适，故无法给您行礼。”

    “嗯，免了。”少年帝君意外地好说话，在曲香凝的注视下，张舒樾走近，坐在了她身侧。

    曲香凝也不主动搭话，过了一会，张舒樾道：“半个月后，朕册封你为皇后。”

    “陛下！”屋外女人近乎歇斯底里，再精致的妆容，崩溃起来也如疯子。

    “慈白，拖下去。”

    “是。”看着小堂妹如此狼狈模样，江慈白也于心不忍，又想到惹皇上龙颜大怒下场都不会好过，他一狠心拽起江文瑜，“别犯蠢了，皇上心意已决，又岂是你能左右的！”

    没过一会，彻底平静下来。曲香凝挥手让青儿给皇帝沏茶，温声开口：“才半个月，是否有些仓促了？”

    张舒樾右臂放在檀木桌上，手指轻扣桌面，说明他心绪凌乱不安，他开口解释：“一个月后太皇太后回京，势必会阻挠，所以越快越好。不必忧心，朕不会再让她来烦你了。”

    最后一句承诺对曲香凝没什么作用，她直视皇帝的眼，“皇上的烦心事不止这一桩，可向臣妾倾诉，也许会好受一些。”

    张舒樾没料到她突然变得这般善解人意，眼神掠过惊讶，又很快掩饰好，意味深长道：“看来你最近静养得不错，心态也平稳些许，也懂得……为朕着想了。”

    曲香凝弯起琉璃眸子，似笑非笑，意有所指：“许是在阎罗殿里走了一遭，就懂得珍惜身边的事物了吧。”

    张舒樾看着她难得的清丽笑靥，仿佛看到多年前安慰自己的那个人，他的心跳不受控制加快起来。很快他又压下内心悸动，变得冷漠无情，“不必，朕的皇后就好好守在宫中，不用劳心太多。”

    他也不多待，客套话也没说太多，离去的背影有些匆忙。

    曲香凝笑意更浓。看似孤狼的少年帝君，意外的有些纯情呢。

    他在七八岁最为无措懵懂的年纪遇到了关怀他的人，付诸了一颗真心之后，得到的却是背叛，这样才让他内心脆弱，受不得一丝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