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拍摄，简桃和莫楚几乎没有任何交集。简桃天天到工作室报到，莫楚却是如无必要不会走进工作室，两人仿若已经散伙散了大半，根本没有任何在员工面前装作恩爱的机会。

    不过拍摄对简桃来说就挺要命的，尤其是她已经完全接受了分手一事的情况下。莫楚对于她来说是熟悉的陌生人，而她每次拍摄都要和这位陌生人亲一下。

    简桃每次亲完都要起一身鸡皮疙瘩，有种明知道饭里藏着一只苍蝇，却还要硬着头皮一口吃下去的恶心感。

    不是莫楚这个人恶心，而是他们必须要做这件事的迫不得已很恶心。

    有什么能逼迫他们呢？

    还不是不想赔钱的他们自己逼迫自己。

    金钱的奴隶偏生要长脑子，全是自讨苦吃。

    简桃拍摄完就躲进休息室里，独自消化那股子恶心感，心里对那还不成形的新账号寄予更大的期望——她不要靠两个人合起伙来造假挣钱了，她要靠自己努力拍出来的视频挣钱。

    烦闷之中，简桃一直在刷手机，看完了她最近关注的几个专门发网红八卦的自媒体的更新，又点开微信朋友圈看两眼，没有什么新鲜事，正准备退出去，却在无意间看到了被新消息顶到最上方的班级群。

    简桃和大学同学没有太多联系，工作上不可能遇到，平日交往又总是想不起他们。

    她一时好奇，点进去看了眼。

    过去的班长正在召集大家参加聚会，大家也很给面子地接龙报名，已经接到第23个人了。

    简桃霎时动了心，她想去。

    简桃和莫楚毕业了好几年，却只参加过一次同学会，是毕业后不久由班长牵头举办的聚会，理由是让职场新人们相互加油鼓励。

    其实简桃是挺乐意参加聚会的，和旧同学见见面聊聊天是再寻常不过的事。

    但莫楚不爱参加，他不喜欢那种热闹场合，还说他和简桃两人都留在S市里，想见旧同学随时可以约出来见面，没必要特意参加同学会。

    往日为了迁就莫楚，简桃就都没有去，为了避免受到旧同学问询的尴尬，连在班级群里说话都很少。

    这一回，她不想再迁就莫楚了。又不是她的男朋友，她没有理由迁就。

    简桃直接给莫楚打电话，“有空说话吗？”

    莫楚应道：“嗯，你说。”

    “你看我们的大学班级群了吗？周六晚上有大学同学的聚会，六点半到场，你记得空出时间跟我一起去。”

    莫楚愣了两秒，问：“为什么要去？”

    简桃说：“我想去啊。你不去也行，我自己去，但是别人怀疑我们感情有变的话，就不是我的错了。”

    莫楚：“……”

    简桃继续向莫楚发动攻势：“你又不是社恐，怕什么见人啊？我就纳闷了，你这么不会来事儿，怎么在模特界混出头的？”

    莫楚：“……”

    “你是不是怕我们会穿帮啊？”简桃问，又用轻松的口吻说，“你不用怕的，都多少年不见了，他们早忘记我和你之间的相处模式，他们比工作室那群人好骗多了，你随便表现得和我熟悉点就行，不用费太多心思的。”

    莫楚终于忍不住开口说话：“你为什么会想要参加那种聚会？上次不是还闹得你很不高兴吗？要不是我及时将你带走，你都要和别人打架了，怎么还去啊？”

    莫楚说的上次是指他和简桃唯一去过的那次同学会。

    那时班级里所有人都正在经历从大学生到打工人的巨大改变，正在遭受职场里大大小小的艰难困阻，除了简桃和莫楚两位网红。

    简桃和莫楚已经挣了人生不知第几桶金，虽他们两人没有表现出来任何自得之色，但在普通打工人眼里，他们就是春风得意，就是趾高气扬，就是靠着捷径登上了山顶，将普通打工人远远甩在了背后。

    与原本处于同一起跑点的同学拉开的巨大差距，使得一众心智尚未成熟的年轻人心里十分不自在。

    某位口无遮拦的男同学趁着自己喝得半醉，大声说：“我不认那两个出卖色相的人是我的同学！为什么要请他们来？！他们和我们根本就不是一个阶级的人了！我瞧不起那些在网上对着一群网民卖笑的人！他们不是我的同学！我没有这么不要脸的同学！”

    简桃气不过，上前和那男同学理论，同样大声叫道：“谁出卖色相了？！我和莫楚是受到广大网友喜爱！他们愿意关注我们！愿意给我们钱花！你算什么东西！嫉妒呀？！你要卖还没有人肯要！你这个又臭又丑又穷的垃圾！”

    三两句话没说完，双方都情绪激动，按捺不住手脚，战斗一触即发。莫楚眼明手快一把揽着简桃的肩，硬是将她带离了现场。

    之后简桃在长达一周的时间里都啰啰嗦嗦责怪莫楚不该插手，应该让她将那个男同学的头发扯光。

    简桃忆起往事，干笑几声，说：“那件事啊，你想太多了，我没把那些事放在心上。”

    “是吗？”莫楚阴阳怪气地反问，显然不信。

    简桃肯定道：“是呀，你不提起我都要忘了，那种野蛮人做的野蛮事，我记着干嘛？我帮你看过了，这次他不去，你放心吧。”

    莫楚：“……我不是在担心我自己。”

    简桃想了想，问莫楚：“你后来都不参加这种聚会，是因为怕那些同学又说难听话、怕我又要跟别人打架吗？”

    “不是，”莫楚立刻否认，没好气地说，“我是不喜欢那种场合。”

    简桃应道：“行行行，你不喜欢那种场合，但我想去啊。”

    莫楚问：“想去的原因到底是什么？”

    简桃顿了一下，她似乎也不怎么知道确切的原因，只是心里有一种冲动告诉她应该要去。

    简桃考虑了半晌，觉得她大概是想让自己更接近过去那段没有烦恼一心念书的时光。现在被大事小事不得已的事围困，她不由得要想念过去。

    简桃闷声闷气同莫楚说：“不知道，就是想啊。”

    “……行吧，去就去。”莫楚勉为其难应下来，而后就挂了电话。

    “哼，居然挂我的电话……”简桃瞪了电话里的莫楚名字一眼，摇摇头，暗自宽宏大量不跟莫楚计较，乐呵呵地去到班级群报名，“……24、简桃；25、莫楚”。

    简桃在群里是稀客，谁都没料到她会发言，并且是参加同学会的发言。

    群里一下子热闹起来，聚会发起人老班长向简桃确认了两遍，其他平时踊跃发言的同学出来说笑，一些不怎么说话的同学也附和着说很久不在现实生活中见到简桃和莫楚了。

    还有好些人贪玩，申请加简桃为好友，简桃一一通过，和他们都寒暄了几句。

    几年过去了，初入职场的打工人都变成了颇为圆滑的老油条，对两位有钱有名气的大网红即便是心里还有一点小疙瘩，脸上也不会表现出来，于是同学会进行得平和顺利，大家开开心心地见面聊天，吃饭喝酒，唱歌跳舞。

    简桃是坐莫楚的车过来的，她可以放开了喝，莫楚却不能沾酒。

    班长依照他自己定下的惯例给每个到场的同学敬酒，敬到简桃和莫楚面前时，问莫楚：“喝酒有什么关系？叫代驾不就好了？代驾这种服务真是很方便，我也开车来的，但能敞开了喝。你是不是没有下载叫代驾的APP？我给你推荐一个我常用的吧。”

    莫楚低声告诉班长：“我们不能叫代驾，万一遇到认识我们的人又知道了我们的车牌号以及住处地址，可能会不安全。”

    班长了然：“啊，是，是要考虑这些。哎呀，看来做你们这一行也是要很细心的，需要顾虑的事情很多啊。”

    简桃将班长给莫楚倒的酒接过，全倒在自己的酒杯里，一步跨出，挡在莫楚面前说：“别管他喝不喝，我喝，我跟你喝，班长啊，我的酒量可是不错的，你可小心别被我灌醉了。”

    班长挑眉瞅着简桃说：“唷，这是，护着男朋友了呀？瞧你把莫楚宝贝得。”

    简桃豪气地笑道：“那可不，来来来，喝，喝完，别养鱼啊。”

    莫楚垂眸看了眼挡在他面前的圆滚滚的脑袋，眼里不动声色地添了点笑意。因为他酒量一般般，并且曾经在感冒的情况下喝酒喝成了肠胃炎，那次之后简桃就习惯性替他挡酒，即便是他能喝酒的情况下，简桃也不会让他多喝。

    简桃和班长喝了两轮，坐回座位上，莫楚也跟着坐下，给简桃夹了两筷子炒河粉，又夹了两块椒盐排骨，用只有他们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量说：“刚开席，肚子里都没东西，这么急着喝酒干嘛？待会儿你喝醉了还得麻烦我将你带回家。”

    简桃不跟他客气，夹起碗里的排骨就往嘴里塞，边嚼边说：“我来之前喝了一瓶晨晨给我的酸奶，没那么容易醉。再说了，我这酒有一半是帮你喝的，你送我回家不是应该的吗？”

    班长订的是一个带KTV的大包厢，大家热热闹闹嘻嘻哈哈吃完饭，服务员就过来将智能电视打开，将麦克风调好，将几打啤酒放在桌上，并请有意愿唱歌的客人移步到KTV厅。

    于是简桃和莫楚两人终于可以分开行动又不引人怀疑了。

    简桃在歌唱区和一些同学喝酒，顺便和好久不见的舍友柯晓敏聊天。简桃一看到柯晓敏就心痒痒，想和柯晓敏好好聊聊，可她和莫楚来得迟了，到场没一会儿就入席吃饭，简桃和老同学的招呼没打完一圈，饭桌上又是班长、几个跟班长关系较好的同学主持大局，简桃没办法发言，直到此刻才终于逮着机会和柯晓敏坐在一块儿，简桃兴冲冲同柯晓敏聊她们宿舍的往事，打听另外两位舍友的去向。

    “我们的舍长怎么样了？”简桃问。

    柯晓敏端着一杯怎么喝都没有减少的红酒，双颊微红但没有醉意地回答道：“她去A市工作了。”

    “怎么会去那么远呢？”

    “她考公务员了，然后被分配到那里去当基层，工作挺辛苦的，不过她说没关系，熬过几年就好了。”

    “噢……”简桃略带遗憾地应道，“所以她没时间过来和我们见面。”

    柯晓敏提议道：“你可以在微信上给她打视频电话，一样能见，舍长没怎么变，你看到她一定可以认出来。”

    “嗯，好。”简桃随口答应，但她在毕业后就没联系过舍长，现在更是不好意思贸贸然去联系。

    “还有玲玲，”柯晓□□动说，“她的变化最大，她嫁到了C市。原本她在这里工作得挺好的，谁都没想到她会辞职跟着老公回到老家去发展，好像是在那边找到了一份薪水很低的工作吧，后来工作几个月就怀孕了，她又辞职，回家专心养胎，现在她的小孩已经三四岁了，她天天在朋友圈里发小孩的照片和生活，看了都烦。以前我们宿舍除了你，就是玲玲长得最水灵，可现在啊，我保准你看到她也认不出来，她像变了个人一样，又胖又邋遢，完全变成我们以前嫌弃的大妈了。也不是说我瞧不起大妈，但玲玲的年纪又不大，还没到三十岁，变成那种样子，谁看了心里都不好受。”

    “啊……她怎么想的呀？我们以前不是一起说过的吗，要当新时代的优秀女性，去小地方也没什么，但是窝在家里带孩子做家务，岂不是比我还糟糕？”简桃唏嘘道。

    柯晓敏耸耸肩，说：“玲玲可能是被她老公洗脑了，她脑子清醒的时候要当优秀女性，可她老公一说话，玲玲就想不起来曾经有过的决定……”

    柯晓敏正说着，忽有几个同学蹿到简桃面前要向简桃敬酒，柯晓敏只好暂停对话，也站起身，捧着她那杯始终如一的红酒，陪在简桃身边喝了好几轮。

    简桃在聚会上很讲信用，喝酒从不含糊，至今没养过一条鱼，也唬得和她一起喝酒的各位同学拼命灌酒，原本随和的同学间敬酒活动俨然成了一场不醉不归的盛宴。

    莫楚则在房间另一边的饭桌旁的长条沙发上待着，和几个不喝酒的同学吃水果、喝果汁、回忆往事。

    某位同学已经结婚了，并因为他的另一半家里有钱，于是众人都在调侃他：“成功去到好人家了。”

    那同学笑着叹气，说：“我在家里是没有什么地位的了，不过这种家庭对小孩子好，以后小孩子不用为钱发愁。”

    “对你也好呀，你不用拼命工作了，有点钱还能花在自己身上。”

    “是呀，最该生孩子的就是有钱人，不用为钱发愁，就没有什么可愁的了，你和你老婆多生几个啊。”

    而后又有人玩笑道：“再成功也没有莫楚成功啊，人家莫楚是富一代，是彻头彻尾的成功人士，全靠自己打拼。”

    “要不怎么说机遇比实力重要呢，机遇摆在面前的时候赶紧抓住，好好利用，才能成就一番事业。简桃是个聪明人，一看到有发展的可能就立刻趁着势头上了，并且带着莫楚，两个人两份力，别提多厉害了。”

    “没错，我真是羡慕莫楚，眼光好，念大学没多久就交到女朋友，还是一位这么厉害的女朋友，也羡慕简桃，简桃的眼光更是好，我们还都傻乎乎闷头学习呢，她就懂得当网红挣钱了。现在这种世道，有钱就是正义，走上一条能够挣大钱的道路就是成功，根本没有第二种评断人生的标准。”

    “我们啊，也只敢在莫楚你面前说说这些话而已，简桃脾气大，上回跟那个谁闹得不愉快，我们都记得，也都知道要在她面前避讳这类话题。莫楚你回去别向简桃打小报告啊，我们可都是没有恶意的，和那个谁完全不一样。”

    似乎被一群夹枪带棒的人围攻了，莫楚面无表情又毫无芥蒂地承认：“是啊，我挺幸运的，刚和简桃谈恋爱没多久就被她带领着去当了网红，不需要为生活和工作的事情发愁。简桃是个福星，她在各种奇奇怪怪的事情上都运气很好，这条奇奇怪怪的路，也只有她能走。”

    众人连忙应和道：“是呀，简桃真是好运气的，谁靠近她谁也会有好运气……”

    莫楚的宿舍来得倒是齐整，他就和他曾经的三位舍友坐在一堆，其中一位舍友不理其他人如何使用话里的枪棒，自顾自地同莫楚说：“其实你去当网红，还有模特，我们是一点都不觉得惊讶的，以前我们三个聚在一起时都说过，新生报到那天在宿舍里见到你，就觉得你以后要去当明星，你自己不想当也会被星探发掘了必须去当。”

    其他两位舍友也点头说对。

    莫楚露了个清浅的笑，自谦道：“就是混口饭吃。你们靠知识，我靠脸，大家没什么不同的。”

    舍友说：“你被太谦虚了，大家都是混口饭吃，但你吃的那是鲍参翅肚，我们吃的只是咸鱼白菜。”

    莫楚轻轻摇头，说：“没那么夸张，不说这个了。”

    舍友便转换话题，问莫楚：“你和简桃一直都在一起啊？从大学一直到现在？”

    莫楚淡淡地回答：“对。”

    另一位舍友拍拍莫楚的肩，说：“想不到你还是个专情的人。是因为事业上联系太深了，没办法分手吗？”

    莫楚含糊道：“事业的关系也有，感情的缘故也有，两个人在一起不可能只因为一个单一的原因。”

    舍友却要叹息：“那挺可惜的呀，你好不容易长得这么帅，却没有见识过外面的世界，人生全跟简桃绑在一块儿了。哇，以后的几十年都要对着同一个人吗？简直不敢想象。”

    又一位舍友说：“人还是要多见识一些，才能知道自己真的喜欢什么。我觉得你有简桃，是幸，也是不幸。”

    莫楚不置可否，过了好一会儿才轻声说：“已经见识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