败仗

    “说是生日,也有几分道理。那天,我在诏狱里被人打晕,送到外面。许久之后才知道,全家上下二十八口人,只有我一个人活了下来。

    是我的再生之日,也是全家的忌日。”挤出勉强的笑容,“因为我做过死囚,所以知道,监狱里的,未必全是坏人,但是”炸开的烟花声响,掩盖了后面的字句。

    “但是什么?”严凝高声问。汗青凑到她耳边说:“都是狠人。”

    严凝攒的这个“金银花”,比之正品,简陋太多,很快,最后一朵花火消失在夜色中,汗青一跃而起,蹦跳到云天晓身边,恢复了叽叽喳喳的模样。

    “刚才在跟严凝说什么呢?”眼底夹杂着一丝打量,云天晓问,声音冰冷,“泪汪汪的。”

    “那是被火药味儿熏的。”汗青抻着懒腰,打着呵欠说:“在说烟花好看,可惜太吵了。烟花姑娘说下次做个好的。”

    “卓汗青为什么要向云天晓说谎呢?”在炕上,严凝辗转反侧,怎么都睡不着。在厨房时,虽然复杂,可身上疲累,沾枕就睡,极少忧虑。

    现在身上轻松了,头脑却沉重起来。越是想要睡着,四面八方的思绪越是挤进来,总是越躺越清醒。

    “难道是为了隐瞒了他蹲过诏狱?可他为什么要隐瞒呢?”严凝细细琢磨着,突然有了个可怕的联想。

    “全家身死诏狱的武学天才少年被故人救出,隐瞒身份潜入皇室报仇雪恨?”

    下一秒,严凝迅速否认了自己的想法,诏狱,皇家的监狱,就像卓汗青说的,能进诏狱的人,大富大贵,宁王皇家贵胄,怎么会不知道八年前,诏狱里死二十七条性命的大事?

    八年?“是我的入门帖,算算已经有八年没有翻开过了。”

    是巧合吗?八年前,京城有什么大人物出过什么事吗?

    严凝试图回忆,可八年前,正是她父母先后故去,自己十岁起独掌家业的时候,忙的顾不上伤痛离别,哪有心思考量别家的事情?

    因为‘金银花’的现世骤然改变的人生,似乎又因为‘金银花’渐渐汇聚。

    辗转到东方泛起鱼肚白,严凝才堪堪睡着。一早就被激烈的敲门声惊醒,从床尾敛起一件外袍披上,睡眼轻松地打开门。

    云天晓主仆业已穿戴整齐,须臾可发,大清早,卓汗青声音清亮的足以令世上所有的公鸡汗颜:“烟花姑娘你懒睡,这样可不对!”

    接着高声数落起来:“让你来这儿是侍奉王爷的,现在倒好,王爷都起来了,我伺候他梳洗的。还得我们过来叫你起床,这是谁伺候谁呢?”

    严凝悻悻地嘟囔:“是我错了。”狐疑地问,“鸡鸣过了?”

    “没有,刚过五更天,鸡这会儿还在睡觉,叫你起来主要是告诉你我们出门了,你就不用早起了,可以多睡会儿。”

    卓汗青说着,嘴角渐渐上翘,严凝的困惑逐渐转为恼火,看得他更加舒坦,“回见!”

    看着热了三次的早饭,颜色逐渐失去了鲜艳,变为令人丧失食欲的样子。

    严凝叹了口气,两手各抄起一个盘子,走到潲水桶边,‘呼啦啦’倒掉。

    重新洗净,做好,放进锅里。锅子还未冒出热气,就听到卓汗青大喇喇喊饿的声音。

    紧接着门帘“刷”地敞开,卓汗青不满地抱怨,“烟花姑娘,你不会是睡到现在吧?”说着走进厨房,坐在月牙杌子上,一连打了好几个呵欠,“起的太早了,呼。”

    肚子里发出响亮的“咕噜”声。

    严凝甚感愧疚,指着潲水桶,小声嘟囔,“热了几次,看着都不像能吃的了,刚倒掉。”

    “算了,算了,”卓汗青自顾自掀开锅盖,“瞅着这也快好了,我就在这儿盯着,开锅就吃。”

    “殿下呢?”严凝脸上浮现出些许期待的神色,“殿下饿不饿?”

    卓汗青嫌弃地撇撇嘴,“就知道问他,哪怕他是老大,也多少考虑下我嘛,我都特意坐这儿等了。他不吃了,今儿前线打得怂,他没那个心情吃,早早回去写折子了。”

    “打的怂?”严凝眼底闪过轻微的诧色,“是说打输了?”

    “岂止输了?惨败,一万人出城,包围了对面四百骑兵,硬叫人家全身而退,自己人折损六千。

    算上部件完好,单挂彩的,那毫发无损的也就不足千人了。现在伤病帐外面都躺满了人,处处哀嚎成片。”

    “那,”见锅子冒出雪白的蒸汽,严凝探出铁钩,将还未烧尽的炭火扒拉出来,顺手浇上一瓢水,“是谁的过错呢?”

    “都有,”卓汗青直勾勾地盯着热气,掰着手指计数,“所谓精兵良将者,咱们眼下都没有,毅勇侯谋反事败后,皇上对武将拥兵颇为忌惮,八年来几乎没有将领常驻训练。

    镇北关这些兵士,也就是挂个帽子,比起刀兵,锄头更顺手,活脱脱就是农户。”

    “此外,”卓汗青倒吸一口凉气,“烟花姑娘,知道什么事铁浮屠吗?”

    “知道啊,”严凝掀开锅,先盛了多半海碗羊肉汤,又用盘子装了两张胡饼,端给卓汗青,重新盖好锅盖,“就是铁菩萨嘛,京郊有好几座呢。趁热吃,慢点,别烫着。”

    “非也,非也,”卓汗青掰着饼子,拿过桌上的秤砣,对严凝说,“铁浮屠,是西北蛮子的骑兵。骑兵身披重甲,他们的马,腿上都有甲片。

    人和马都包成铁疙瘩,刀砍不动,箭也射不穿。咱们上万人的阵,他们十几个就能冲散。这次四百人就敢打咱们上万兵,过不了几日,就该攻城了。”

    这样可怕的故事,教他说的这样轻巧,严凝以为听出叉子,赶紧补问,“攻城?”

    卓汗青咕嘟咕嘟喝进去半碗,这才依依不舍地离开碗沿。“嗯,所以王爷写折子去了。”

    又一鼓作气喝完,把碗一推,重重打了个饱嗝。“敌强我弱,错不在这次领兵出城的超勇将军身上,但是他极有可能脑袋要搬家。”

    “啊?”

    “打的这么惨,总要有人要背锅,一万打四百,还惨败。没有亲眼见过,任谁都不会相信。

    不会相信敌人有那么可怕。承认自己的兵弱,不就是说皇帝做错了?皇帝是不能有错的。何况,超勇将军和镇北将军有过节,这次铁定会趁机参他一本。”

    “也许镇北将军早就知道那铁浮屠的厉害,才特意派他出战的。”

    “厉害啊,”卓汗青一骨碌爬起来,连蹦带跳跑出门外,不忘撩帘子跟严凝说,“王爷正在帮超勇将军求情呢,我这就去告诉他去,把你刚说的也写上。”

    下巴枕在桌面上,严凝静静凝视着铁秤砣,怎么都想象不出,卓汗青所说的刀砍不动,箭射不穿的铁疙瘩,究竟是怎么个可怕法,才会让上万人的镇北军一败涂地。

    刀砍不断,箭也射不穿的话,这仗又该怎么打下去呢?

    摆弄着秤砣,严凝觉得哪里不太对劲,把碗扣过来,这才觉得合适。

    “虽然也叫铁浮屠,但是菩萨是实心的铁疙瘩,这‘铁浮屠’其实是‘铁包肉’,有什么法子能够透过铁,打到肉上呢?”

    脑中一阵灵光闪过,严凝一拍桌子,“有了,用炸药炸!”旋即又陷入失落,炸药是从中心向外炸的,是个圈,敌人会挨炸,自己人也会挨炸。

    敌人又是骑兵,这边点着引线,那边敌人早就跑的没影儿了,搞不好炸死的自己人比敌人还多。

    严凝垂头丧气地收拾卓汗青吃完的空碗盘,不禁苦笑地想着汗青真是厉害,什么时候都不耽误吃,食欲总是那么旺盛。

    卓汗青那信誓旦旦地声音仿佛又从小厨房响起:“我遇事就祭祀五脏庙,喂饱我的五脏菩萨,比什么都好使。”

    对啊,敌人也是人,也要吃饭。只要让他们没得吃,五脏菩萨不帮忙,不就“越过铁皮,打到肉上”了吗?

    严凝兴奋地几乎要跳起来,镇北关有粮仓,敌人应该也有,出来打仗一走几个月,都挂在身上那就不用穿铁甲了,穿一身饼还差不多。

    敌人五脏菩萨的祭台,一定在离前线不远的地方。

    “大野始严凝,云天晓色澄。”严凝呵呵傻笑着,一遍遍临摹,连云天晓走进来都浑然不觉。

    待到注意时,云天晓已经两只脚都进了门槛,插屏下已经看得到,严凝赶在他绕过插屏,一把搂起桌上的草稿,使劲捏成团。

    背在身后,呵呵地站着傻笑,问云天晓好。

    云天晓眉头紧锁,满脸凝重,低沉又略带沙哑地问:“严凝,现在开始做一个能让镇北关城都看得见的‘金银花’需要多久?”

    “还得看殿下需要它燃放多久?”严凝赶紧收敛了笑容,小心地试问。

    云天晓微微思忖,果断说:“半个时辰。”

    “材料够的话,今晚就可以。”趁云天晓毫无发觉,严凝飞快地向外溜走,“不够的我找卓大人要,现在就去准备。”

    满面愁云的云天晓,任谁都能看出他心事重重,缓缓走到案边拉开圈椅,丹凤眼骤然眯起,椅子下面赫然出现一张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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