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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斗错落长庚明(四)

    夜阑人静,天地悄然,痩烛颤颤已断。

    竹林深处,“吱呀”一声,草庐前一扇窗扉忽被推开。

    月华几许,倏忽朗然地照进来,萧云淮立在窗前。

    时夜已深,贺青他们尽都散了去,堂屋里只留下他跟昆玦二人。

    他手里执着一枚绛紫的锦囊,连带挂着条浅金色的钱佩,指腹摩挲着钱佩上的盘肠结,微风拂面,悲惘眉眼清晰可见。

    又是这般好的月色,明月高照,四下朗然,天地万物无不开阔而清霁,便如当初湖心亭初初相见那夜,叫人忍不住抬头一直看。

    月色镀面,萧云淮忽而开口:“从前我便在想,是什么样的公子能让她典身为奴,要知道她是这世间最是潇洒自在的一缕清风,还有什么人能束缚于她?后来我明白了,是她自己愿意停了脚步。”

    昆玦略微惊异地抬首。

    萧云淮嘴边带笑:“若她当时离家以后,先来的元安该多好。”

    他长抒一气,望月的眼忽而婆娑不明。

    神情恍惚,昆玦先是怔了怔,跟着视线回转落在如鸢安静的脸庞,凝眸片刻,忽然也生了笑。

    自麓秋山一事后,这是萧云淮第一次同他开口。

    是啊,若是从前如鸢先去的元安,便不会带着一身伤在将死之际遇上他了。

    只要不是他,纵不是富贵无极,她也会是平安喜乐的一生。

    她不会想到什么泽月山,她会走到元安去,会快些与萧云淮跟楚逸之相逢,而后一生都有他们二人护在身边,便如这世上所有有兄长庇护好友相伴的寻常女子一样,好好地活在繁华热闹的元安城。

    “我该晓得,她从前有多难。”

    默然许久,昆玦才终于嘶哑地开口,仿佛月色而今也能焦灼己身,那阵刚捅出的口子,心间又再刀绞般隐隐作痛。

    明月高悬,他却根本不敢看。

    萧云淮微微侧首,嘴角不屑,眼底露出一道冷光:“是,你早该知道她有多难。”

    他沉冷的目光并没有在昆玦黯淡无光的脸上多停留,回过头又望向空荡荡的院内,竹枝婆娑摇曳,月影斑驳,以前如鸢无事时就喜欢安静地坐在阶前。

    如鸢养伤的那些日子他几乎每天都来草庐,有时来得晚些,楚逸之在厨房忙活,如鸢便静坐在台阶上一边帮楚逸之整理晾好的药材,一边等他来。

    “世间的女子,在这世上行走本就有诸多不易,她生在边关长在边关,本最是随性自在的一个人,赤松林里追野兔,玉纱河上曾撑船,采四时风物,赏山花烂漫,何等快哉?只是,都是我......”

    萧云淮眼里生了几分落寞,音色又再惘然。

    他从来没有这样与昆玦好好说过话,去告知他这世间身为女子的不易,更何况是如鸢。

    有些话,他便该早说出来的。

    “都是我与萧云澂之间的争斗,再快意亦成了譬如朝露,去日苦多,没了爹娘庇护,人人可欺,什么样的泼皮无赖都能找上门来,百般折辱,终是让她对她逍遥自在的边关不再眷恋。”

    “孤身一人,行走江湖,所行之事所遇之人,岂是你我这等可以想象?”

    孤寂如冷月,萧云淮散散一声嗤笑,冷冷地笑到心底去。

    “咱们两个,一个是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山中大妖,一个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当朝皇子,要去哪里......体会她的苦处?”

    他手里紧紧攥着钱佩,兀自低着头笑了一会儿,浅金贝母在心间划下一道道刻痕。

    “从前我原以为,她就这般一直孑然一身行走江湖,浪萍难驻,兜兜转转,我总会寻到她的,可我何曾想到她有朝一日,会去寻你?”

    “她所行之处总会去端掉那些为非作歹的山贼,我明白她缘何这样做,或许这就是天定,便也是这个原因,叫她寻着了你。”

    大抵这就是宿命,萧云淮和着月色的神情被风吹得恍惚,一切皆因萧云澂的谋划而起,而后的因果便仿佛命中注定。

    昆玦怔然,他想起如鸢曾同他说过,当初她阿爹阿娘刚被贼人所害时,她孤身一人仗着剑走遍了边关三百里地,去寻那伙天杀的贼人,只是后来贼人没寻到,便被大火烧没了。

    害她家破人亡一事本就是湛王萧云澂的手笔,当时一无所知的她当然永远都寻不到那伙人。

    再后来说什么天干物燥,贼人在的山头被火烧没了,不是萧云澂为了掩盖事情踪迹,便是官府疲于应对如鸢,刚好借着由头将她打发了罢了。

    可正因为寻不到,她心中像老树虬根般死死盘扎的荒凉与不甘从未停歇过滋长,至亲血仇,她想要的是亲手血刃。

    所以这一路从边关到泽月山,嫉恶如仇四个字刻进了她骨子里,她怎能不对山贼马匪之类深恶痛绝。

    萧云淮方才的话又在他耳边围绕,一个女子,如飘萍一样行于世间该是多么不易。

    而如鸢那夜之所以会刚好逃到洞中,是因为救那对父女,被疾风寨那伙人逼着进去。

    昆玦也惊惶地记得,她也说过,当时之所以凭她的武功没打过胡一刀那伙人,是因为之前刚在别的山头还跟另一伙山贼打过架......

    云烟散尽,月色愈发皎洁明亮。

    萧云淮不知他想到了些什么,只瞥见他面色忽然白得骇人。

    昆玦静默地听着,眉眼仿佛在抽搐,几乎无法呼吸。

    少顷凝滞,他才终于似回过了呼吸一样,深吸一气又噗嗤一声生了笑,笑中带苦,嘴角流下一线殷红。

    他拭去嘴边的血,垂眸凝视指尖颜色刺目,笑意迟迟不散。

    萧云淮默然地看着他这般模样,纵使眼前人如今形骸俱散,形容潦倒,也的确,孤绝模样尤甚,犹可见那副锋利又绝朗的眉眼,教人怎能不在心上深深留下印记。

    “从前不曾见你时,我就反复地在想,她心心念念口中一直挂着的这位公子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年关前临走时我曾同她问及过你,问及过你的秉性,问及过你的为人,问及过你的脾气......”

    “她说你隐居世外,生性清冷,不食人间烟火;说你如何的话少深沉,为人幽独;又说你老是使唤她做这做那,自己除了读书却什么也不做,她便跟个老妈子一样地伺候在你身边,连喝口水都要给你递到嘴边。”

    萧云淮一说到这些,昆玦便又接着笑。

    是啊是啊,如鸢说的全是事实。

    她戳他脊梁骨的时候,一定眉眼都亮极。

    “你心思深重,行事从来没有章法,叫她看不出你在想什么,为人又挑剔,实难伺候,叫她费心费力......你也鲜少认真听她说话,不是嫌她聒噪,就是懒洋洋地应付。”

    “昆玦,你何曾知道,我何其羡慕她与你的这些。”

    萧云淮骤然抬首,目似凝霜晦暗得看不清,那般皎洁的月色都照不进去,昆玦顿时怔住。

    而他又继续叙话,片刻都未停顿:“我何其羡慕你长居洞府避尽世间纷扰,除却读书什么也不做,却有她守候。若我能够,我不必她事事周到兼顾地来伺候我,我只念在我读书时,抬首就能瞧见她在我身侧便好。”

    “我何其羡慕,你便是喝一口水也有她给你递到嘴边,纵然只写两个字却也要替你一直磨墨,你不是说她磨得浓了就是说她磨得淡了,坐在榻边读书时,她便捧着采来的果子坐在你脚边,跟你说她在玉阙关打鸟摸鱼的旧事。”

    “我何其羡慕她带你上街游玩,每每寻了何样的好吃的都带给你......山花与你,野果与你,螃蟹与你,便是一只小小的飞虫也与你,所见所得都与你。”

    “我何其羡慕,她愿赌上性命去窃辟阳珠,只为叫你纵横自在俯仰天地,我知道身为朋友,倘我有要她甘愿赴死之处,她也定然毫不犹豫,我当然知道。可我羡慕的是,春花秋月,阴晴圆缺,她更愿意,也只愿意,同你度过所有朝朝暮暮。”

    “我何其羡慕,你是她心之所向,泽月山的星星缘何就要比元安的多一点?”

    萧云淮恍然地问。

    半晌,窗外明月依旧,却自始至终不能将他眼底照个分明。

    昆玦惊愣地听着他说完这一番话,怔了许久。

    除却上次在王府里他二人对峙,曾你来我往地说过许多,他以为那便是全部了,原来萧云淮还有这样许多话深藏在心中。

    他全然地能察觉到,这些话在其心底压抑了许久。

    凝滞良久,看着萧云淮清霁眉宇间的悲恍,昆玦眸光闪动。

    他其实早就知道,比起他,萧云淮才是那个如岩上皓雪松间霁月,明朗又落拓的人。

    这样的人,才适合与人安定。

    四下静谧,月色无声。

    回过头,萧云淮又仰首望向窗外,无人能答他方才的问话,只能恍惚地道:“霁月如她,这世间旁的事便罢了,惟有她,我多想先你一步。”

    清风何其自在,纵然只停留片刻,亦彻人心扉。

    他低头看了看掌心里的锦囊跟钱佩,凝眸片刻,转身就走。

    昆玦回神,身形微微晃动,不知萧云淮要往哪里去,他在这间屋内足不出户地守了那么多天。

    只是没等他开口,背过去的疏阔身影又刹那停顿。

    “有些话我早该告诉她的,我萧云淮从前戍守边关多年,从不以淮王身份自居,最爱行军在外的自在,从未贪恋元安的荣华与富贵,而今又再做回了淮王,她楚如鸢便是我的边关。”

    “我便该早些告诉她的......”

    他回过头来望向榻上,音色本从容有力,到最后忽而松散,似呢喃低语。

    转过身去,跟着便推开了门。

    那道身影就这么走了,却好似在提醒什么。

    昆玦又再怔了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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