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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人初识风流面(十五)

    斗转星移,日月盈替,少年青丝生华发,几十载春花秋月再回首,不见当年竹林秋风一杯酒。

    正如当年昆玦所说,多年过去,沧海桑田,白云苍狗,楚南寻从曾经意气风发的清扬少年,到而今两鬓如霜年至古稀,都再未与他相见。

    当年楚南寻从紫夷山回了凤阳城后,日子便再无波澜,一直安稳度过了十多年。

    这期间,楚家家业愈做愈大,张家楚家本就形同一家,楚舜钦将家业交与张清玄、楚啸天一同操持,楚南寻则无心酒坊的营生,只在武学路上四处求学精进。

    年岁一晃而过,五兄弟中自是张伯之子张清玄最为年长也最早婚配,竭心操持家业多年,二十六岁方才择得良人,却不想多年下来也不知为何,膝下竟无一子,直至楚观仪长大成人直至二十五岁成婚后,清玄夫人竟同观仪夫人一同有孕。

    两家直道是观仪受张伯疼爱与张伯最亲的缘故,所以缘分至此才等了这么多年,两家因此约定只要两位夫人生的是一男一女,便一定结成姻缘。

    而后十月怀胎,临近产期,清玄夫人又与观仪夫人一同生产,日出时观仪夫人得一子名为楚徵,日落时清玄夫人得一女名为张楚兮。

    整整十年,张家一直无一孙辈,终究天遂人愿,张家甚是高兴,生产前早早就备好了女儿名字,只道是已经订好了娃娃亲,女儿便叫张楚兮,取两家之姓缔结两家姻缘,他日成人与观仪之子成婚,随了夫姓便直接叫楚兮就好,一切皆是水到渠成。

    至此,两家便从本就密不可分的关系实实在在地变成了一家人,除开楚啸天,虽然楚越、观仪都已成家,却是楚南寻迟迟未能婚配。

    自当年立志要行侠一生,让自己一生所行之路上所遇之人皆安泰一生,楚南寻便四处求学,一直清修苦练,练得了一身好武功,又几番仗剑天涯纵横江湖,但无论岁月如何变迁,他脑海中却永远存着那双忘不掉的赩炽猩红的眼眸。

    最初楚南寻只是好奇于昆玦这个谜团,然而随着年岁的增长,冥冥之中那股不知到底是对昆玦还是对梦境的执念只愈发强烈,让他于不知不觉间研习天象星仪,玄学问道多年,只是始终没有找到答案。

    纵使岁月流转,风云变幻,他只想在自己心中求得一个答案,一个有关昆玦是谁、那些星辰与他何干的答案,流年累积,心中虽分明知晓缘分已尽,但越是年复一年,却又盼着能与昆玦再见一面。

    而家中两个孩子诞生后不久,一日里,楚南寻为着两小儿买办孩子玩的小玩意儿,在凤阳城中遇到一清扬婉兮的女子名曰穆婉清,终是让他赶在近三十而立的年纪得以成家立业。

    只那一年,张、楚两家便是连着两样喜事,不可谓不是天公作美遂人愿,家门兴旺。

    然而日中则昃,月盈则亏,琉璃易碎,彩云易散,黄昏再美,犹有尽时。

    不过一年,凤阳城里突发瘟疫,疫病来得凶猛且迅速,犹如洪水猛兽。

    最初,城里发病的人都以为只是普通寒症不曾在意,却不想只消两日,染病之人病情骤变,寒热并发,浑身抽搐,不出十日便口鼻吐尽鲜血而亡,病症着实诡怪凶险。

    为了防止疫情传染,一夜之间,朝廷封闭了整个凤阳城,在寻出法子应对之前俱不开城门,一时间凤阳城内一药难求,尸横遍野,人心惶惶,人人难以自保。

    而当时事发前恰逢观仪夫人再次身怀六甲,虽是孕初,但却日日心绪烦闷,张清玄夫妇跟楚南寻夫人穆婉清便陪同她去了城外玉虚山上的玉清观里参拜,顺便在素来清净避尘的玉虚山上散散心。

    因着楚南寻这么多年的观星问道,同那玉清观里的玉清道长早已结成忘年交,穆婉清一行人来玉清观,那道长自是安排得妥当。

    原本一行人只是小住一日,不想隔日大雨,山路崎岖湿滑,三位夫人都带着孩子,为了安全起见便又继续在玉清观里住下,只遣了一个小道童下山去递了个信给楚南寻。

    那些日子,老天便像有滔天的怨气,一连十日大雨连绵,待最后雨过天晴后,穆婉清一行人方才下山,却不想再下山已是天翻地覆。

    十日之中疫情迅速爆发,凤阳城早已被闭门封锁,一行人欲再进凤阳城却不能,问过守卫才得知城中爆发瘟疫早已全城封锁,无人可进亦无人可出,纵使一行人心急如焚也只得再返回了玉清观去。

    而生老病死,贵人头上不曾饶,那凶险诡异的疫病来势汹汹,不分权势也不分富贵,楚家也不曾躲过。

    自一开始穆婉清一行人走后三日,楚府最先染病的便是张伯张庭易跟楚老夫人云婉,当时城中已经开始出现大规模的疫情,楚南寻知晓厉害,便赶紧辞退了府中上下所有厨子仆役,放他们回家避灾且照顾家人,而后楚舜钦也紧跟着病倒,楚家四兄弟一边尽心尽力地照顾着,一边到处寻找医治的法子。

    可终究三位长辈年事已高,病来如山倒,还未等到楚南寻找到医治的法子,三人就已病入膏肓,终究离世。

    而更为残酷的是,还来不及悲伤,连着楚南寻在内的所有人都接连被传染患病,饶是如此,楚南寻依旧在死之前苦苦死撑,照顾着府中其他人。

    随后朝廷加急派出了京中官差带着医者到凤阳处理此事,医者、仵作入城后当即验尸,寻找病因,才发现病亡之人皆是患病之后内脏俱损,故而患病之人会口鼻流血,发病之时,又寒热症交替故导致身体紊乱抽搐,而这种疫病与二十多年前秦川陵发生过的一场时疫极为相似。

    将此等情况上报朝廷后,太医院寻出了当年秦川陵的时疫药方,而后朝廷又八百里加急将药物跟药方送至凤阳城。

    至此,这场如洪水猛兽般席卷了整个凤阳城的疫情终于被平息,谁能想到短短不足一个月的时间里,曾经繁华一时的凤阳城里病死者无数,哀鸿遍野,随处可见尸体堆积如山。

    而偌大的楚家坚持到最后得救存活下来的,只楚南寻一人。

    待疫情平息,城门终开,穆婉清一行人最终回到楚府,只见着楚南寻一人呆坐在门口,那时才知,府中上下,张伯、楚父楚母、楚啸天一家、楚越一家还有观仪及其长子,全都因着疫病逝世了。

    不足一月,那场疫病似一阵风般刮过凤阳城,留下的却是家破人亡,物是人非。

    自那以后,观仪夫人始终无法接受观仪跟长子已逝的事实,日日惊悸,终日为悲,然她当时腹中怀着胎儿,楚南寻虽是用尽了法子替她保胎,可终究还是在一日里,因着她过度悲伤且本就只是孕初,胎象不稳,终是失了胎儿。

    没了孩子以后,观仪夫人实在接受不了这样的变故,便在一晚夜深人静时自寻短见,追随观仪一同去了。

    从此,偌大的张、楚两家便只剩张清玄夫妇跟楚南寻夫妇,原本约定好的子女的婚约也再无期限。如此变故,张、楚两家几乎被压垮,沉沦许久,楚南寻终究决心要重振门楣,张清玄亦不愿徒留伤心地,二人便变卖了家产,举家迁至元安京畿重新开始。

    而今四十多年过去,楚南寻早已在元安城站稳了脚跟,从最初摸爬滚打,到后来凭着一身占星观象的本事和精绝武艺开宗立派,名唤天师门。

    天师门除占星观象、修身习武,亦研究玄门机关、堪舆之术,精天地道玄,知密宗妖异,通经方医理,炼金石丹药......诸如此类种种,天师门无一不会,无一不精。

    而后随着门派日渐壮大,尤其占星问道的本事胜过了皇宫里的观星监,进而为朝廷所用,天师门一边继续于江湖上发展纵横,一边受命于天子皇恩,时至今日,在整个天枢早已是声名远扬,颇有威望。

    这么多年下来,青丝熬成霜鬓,少年已至古稀,楚南寻拼尽一生心血也算是重振了张楚两家,光耀门楣。

    自当年变故之后,楚家就只剩楚南寻跟穆婉清二人,而后两年里二人一直无子,又逢天灾人祸,江淮一带连月干旱,闹起了饥荒,许多难民逃往别处。

    一番因缘下,楚南寻在凤阳城中路逢一将死之人带着一三岁孩童,他本欲出手救治那人,不料那人未能得治便已身死,当时楚家本也并不宽裕,然楚南寻于心不忍,思及当年观仪之子楚徵若是尚在,便也是这般年纪,如此便收养了那孩子,取名楚玉。

    自收养楚玉之后,楚玉同张清玄之女张楚兮自小青梅竹马,两情相悦,虽自打娘胎里张家就同楚家定下姻亲,可那场变故让一切化为了云烟,既楚南寻收了楚玉为子,且一直将楚玉视为亲生,楚玉年长之后也并不记得年幼之事,只当自己就是楚家血脉,张清玄同楚南寻商定之后,便顺遂楚兮跟楚玉的意愿,为二人定下婚约结为夫妻。

    自此,张、楚两家便真正结为姻亲,而楚南寻在当初收养楚玉一年之后另有的亲生一子一女,到如今也都成家立业,如今楚家门楣光耀,楚南寻也已七十有六,后继有人自然阖家美满。

    只是这一生阅尽天下奇书古籍,翻遍密事玄宗,踏遍天下再不曾听闻哪里提到过昆玦的踪迹。

    纵使六十载过去,清澈明眸变得老眼昏花,楚南寻亦不曾看清那位皎如明月、玉树临风的绝世公子,他只像一团永远萦绕于心间的迷雾,日复一日,永如初见时的模样。

    岁月流转,日月轮回,正如从前所诺,楚南寻等了十年又十年,历尽沧桑,的确再不曾见过昆玦,而那些做过的有关于他的梦,六十年来亦再未梦见,只道是庄生迷了蝴蝶,渔人误入桃源。

    当年年少时的所有,不过黄梁一梦罢了。

    楚南寻虽知自己有生之年能与昆玦结识已是莫大的缘分,可不知为何却总是年复一年地等着,总想着此生或许还能再见他一面。

    或许是因为想看看昆玦是否还是那个潇洒出尘的公子,是否还有着睥睨天下的绝对力量,虽是因为自己心中执念于他并非常人的神秘,可或许也因为当年年少轻狂时经历的岁月已过,白云苍狗,到如今,那时结识的人便只剩下他了......

    不知不觉间,未曾成为他的徒弟,未曾成为他的知己,只见过寥寥几面说了些话,心间却早将他视作了故人。

    若再见那赩炽猩红的眼眸,华发便能回溯成青丝,斑驳眼角亦能再成少年。

    那个时候的五兄弟个个都意气风发,那个时候偌大的楚家跟张家,大家都还在......

    不过眼看自己已是半只脚踏进黄土的人了,楚南寻只道此生应是再见不着昆玦了,而今统领着天师门,便是为着皇城里的皇室宗亲观星测象,祭祀炼丹。

    观星测象便罢,论起皇家对金石丹药的痴迷,便是不管哪个国家哪个朝代的皇帝,承天受命也好,揭竿起义也罢,只要是坐上了龙椅拥有了权利,站在高山之巅俯视众生受万人景仰,心间便只想将那般纵横睥睨、掌握天下生杀大权的感觉永存,想要尽可能久地存活于世,做这世间的帝王甚至到永远。

    有了对世间对权利此般的贪婪迷恋,便要借着玄家道宗观星测象祈求天赐福祉,还要想尽各种办法炼制各种丹药延年益寿,以求永存。

    只是楚南寻身为天师掌门,最是清楚不过,自古又有哪个皇帝能够永存?

    千百年来,为皇帝所炼的金石丹药里多加以朱砂、水银,长期服用反倒催命,楚南寻心中对此最是明白,但既受命皇恩,便要尽己所能,以所通医理,用珍贵罕有的药材配以他独创的秘方炼些能强身健体、延年益寿的丹药给皇帝,听天命,尽人事,换自己楚家与张家不没于世,家门显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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