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术

    “呼…我不行了。”

    容繁最后也学着栖迟,手脚并用翻上了最后一节台阶。

    他原本白白净净的小脸上已经蹭了几块灰,手上也花的厉害,但他根本没精力去修整容貌,只是拿出水囊开始牛饮。

    “…终于活过来了。”

    在原地修整好一会儿后,容繁再次凑到栖迟身边。

    “你也太厉害了吧,真的在日落前上山了。”

    他伸出手,兴奋的拍了拍栖迟。

    栖迟笑了笑,倒是没有谦虚这来之不易的成果。

    “要我说,咱们拜师估计要等到明早。”

    容繁看了眼远处大殿之中喜怒不形于色的各位长老,悄悄和栖迟咬耳朵。

    “我们俩上来都这么不容易,其他人肯定更慢。”

    容繁此时的心情是一等一的好。原本他就没有太多追求,现在和陈意置气,拿到了入门试炼前三甲的好成绩,可谓是意外之喜。

    虽然这时太阳已经下山,他也慢了栖迟小半柱香的时间,但他已经心满意足了。

    ——尤其是等到第二天凌晨,他才看见陈意狼狈的爬上山顶时。

    陈意到达山顶时也是一副气喘吁吁的模样。七岁点大的小孩比容繁高出了大半个头,但此刻脸上也没了原先的神气劲儿。

    他顾不得身上那昂贵的绸缎袍子,径直瘫坐在原地。

    同容繁一样,他此刻也是灰头土脸的,绛紫的缎面上还有着不知何时蹭上去的污渍。

    这下,通过试炼的这帮小孩倒是和栖迟的外形统一起来了。

    如同他们先前给她起的绰号,每个人都变成了“泥猴子”,谁也别嫌弃谁。

    “哟,陈意。小爷我等你好久了。”

    容繁倒是开心极了,看着瘫坐在地的陈意,屁颠屁颠跑上去拉仇恨。

    “啧啧,之前是谁说自己肯定是第一的?你看看这都上来多少人了。”

    “…也就五个人而已。”

    陈意自知先前放大话失败,有些害躁,却又不服气认输。

    他转头扫了几眼山顶的几人,随即反问容繁:“喂,那泥猴子什么时候上来的?”

    “什么泥猴子?那是小爷的朋友!”

    容繁气鼓鼓的瞪着他,隐约又有了杠上的趋势。

    “她可是第一!比我还快呢,你说她是猴子,那你连猴子都不如?”

    “你!”

    陈意有些恼恨,没想到容繁居然跟那东界人关系好起来了。

    “那你不是也没比过那猴子吗?”

    “嘁,我当她是朋友,朋友赢了我高兴还来不及。不如猴子的就只有你啦。”

    容繁笑嘻嘻,似乎早就挖好了坑。

    “要是你不想,那就不要叫她绰号了。”

    他神色认真了些许,真心想让陈意接受这个提议。

    陈意辩不过容繁,又把脸转向另一边:“不就是个东界来的,真不知道你和她有什么好玩的。”

    容繁皱眉,还想再说他几句,却被靠过来的栖迟打断了:

    “走吧,我们不跟垃圾计较。”

    显然,栖迟语气平淡的说出垃圾,比互相对骂的形式更有杀伤力。

    至少陈意这个娇惯的大少爷从未遇到过这个招数。

    他的脸色瞬间阴沉了几度。

    容繁眼前一亮,默契配合着栖迟:“就是!走走走,咱们离垃圾远点。”

    “垃圾”这个词,被容繁强调着,吐字格外清晰。

    他搂着栖迟的胳膊,侧脸时还不忘挤眉弄眼,向陈意做出古怪的表情。

    没有再理睬拉下脸的陈意,两人走到另一角坐着,容繁还颇有兴趣的看着栖迟:“没想到啊!原来你不仅不是闷葫芦,嘴也这么毒。”

    “哪里哪里,不比你强。”

    栖迟因为创下新记录,心情颇好,有心跟容繁皮了几下。

    容繁此人向来通透,小小年纪就心中有尺,辨得清是非。

    小时候的他虽然过于黑白分明,但心肠却是顶好的。他对朋友大方而讲义气,在她入宗熟识后多有维护。

    就像这次一般,栖迟虽然早就不在意这点小事,但还是打心底的感激他为她发声。

    “不过陈意那个脸黑的,都快成晶铁矿了。”

    容繁瞥着不远处的陈意,摇头咂舌。

    “咱们拜师之后,还是先绕道避开他一阵子吧,省得他又出什么馊主意。”

    晶铁矿是中洲特产的矿石脉,大多被世家牢牢把握在手里,是制作兵器法宝必不可少的一种基础材料。

    矿石本身硬度极高,又呈墨黑色,亮晶晶的,故而名为晶铁矿。

    “那是自然。”

    栖迟被容繁的比喻逗乐了,笑着点点头。

    和容繁这般轻松的插科打诨,在她记忆里,也是许久未有过的了。

    也就她前世初入宗门的那几十年,他们这群小辈还被人护着宠着,有了一段无忧无虑的时光。

    一想起那人,栖迟就感觉舌尖翻滚着苦涩之意,嘴角的笑容也淡了下去。

    眼前似乎还能浮现出白衣仙君的身影。

    他不知从何时起,就喜欢在午后的梨树下小憩,每当她回来,就能见到他斜迎着光,笑意温润的唤她:

    「阿迟,回来啦?」

    她一开始得到这等待遇,还有些茫然无措。因为从没有人如此关注过她,连每日上大课放学都要等着她回来。

    后来,她才知道,他分明听说了她被同窗欺负的事,是在担心她。

    他在用这样的方式暗示,和其他孩子无二,她也有归处了。

    ——可以向他抱怨,寻求帮助。

    栖迟是个倔脾气,原先浑身都竖满了倒刺,根本没有同理心。

    哪怕有人好意关心,也只能被她扎的鲜血淋漓。

    是他耐心的软化了她的防备,又给她指出一条康庄大道。

    有了前方的光,她就走不偏,一点点独自成长起来。

    “栖迟?栖迟!”

    容繁伸着手在她眼前来回晃了晃,总算得到了回应。

    “嗯?”

    “在想什么呢?刚才廖长老发话了,再过半个时辰,就结束试炼。等下咱们就要测试根骨啦!”

    容繁在山顶坐了许久,已经失去了耐心。原先还看着一个个上来的弟子出丑的窘相逗趣,时间长了也有些腻味。

    “唔。”

    栖迟心不在焉的应下,这些流程经历第二次,她早就没了原先的忐忑不安,只是满心盘算着之后的话术。

    如何才能拜师成功,她还需要推敲一下出场方式才行。

    “你之前应该没测过根骨吧?不紧张吗?”

    容繁却没给栖迟再次斟酌的时间,不停的抛出新话题来。

    “说起来,你又是怎么从东界来北山的?”

    天玄门位处北山,三宗五派都汇聚于此,是另一大修士聚集地。

    和中洲不一样的是,门派子弟大多有强烈的归属感和荣誉感,是一般世家门客所不能及的。世家中除去本家和分家血脉,其他长老通常为座上宾,易倒戈。

    “我之前被拐卖到东界边境,和北山的交界处,逃出来后好不容易才遇到了一个村庄。”

    栖迟三言两语带过了那一路的惊险,以及当时年幼的她又是多么无助。

    在修士看来,凡人软弱而手无缚鸡之力,无知又渺小,生命短暂的毫无价值。

    但总归是同根生,既然是人,就有了一个歪门邪道的用途:药人。

    一些人贩子看中了这其中的商机,又贪图修士指缝间漏下的那点好处,便主动做起了拐卖生意,定期给一些邪修供货。

    年幼的孩子是最佳的人选,难以产生反抗之心,又方便运输。像她这样的乞儿,更是无人问津的存在,属于不要白不要。

    她从有记忆起,就是被一个瘸腿老乞丐带着的。那个爷爷早年家庭陡生变故,沦落街头,还经过白发人送黑发人的痛苦。

    因此在发现她这个弃婴时,心软养活了她。

    但爷爷自身本就因为行乞多年,恶疾缠身,在她五岁时去了。

    她学着老乞丐的方法,继续在街边乞讨,想凑点盘缠,至少给他买一席衰草裹尸。

    然而她独自行乞没两天就遇上了拐卖药人的商队,随后便一路奔波,被拉到边境来。

    “拐卖?”

    容繁困惑的重复着这个词,有些不解的看着她。

    修士难有子嗣,寻常父母都把孩子当成宝贝,自然也不会有拐卖这种事情发生。

    敢打他们的主意,总是要比凡人孩童的风险大的多。

    “就是把你绑起来,送到离家很远的地方。”

    栖迟无意跟他提及药人的阴私,简单和他解释了一下。

    她那时在商队里故意装聋作哑,这也是行乞的手段之一,技能熟练。

    人贩子见她一个脏兮兮的小乞丐,也就没有留心看管,甚至以为她听不见,和同伙交流时也不特意避开。

    就是这般,她才断断续续听到了关于他们的去向,还有药人的一些秘辛。

    “那可太坏了!还好你逃出来了。”

    容繁有些义愤填膺,又替她庆幸。

    “嗯。我到了那村庄之后,被一户人家收养,那村庄离北山近,知道天玄门收徒的事。”

    栖迟略过了她是如何在商队制造混乱,乘机和其他小孩一同出逃的。

    实际上,他们为了不被抓回去,分散在不同方向逃走,她也不知其他人现在究竟如何。

    “这个我知道!我听说还会有长老去东界边境,定期看看有没有适合的弟子呢。”

    虽说大多修士都瞧不起东界人,但宗门却不排斥招收他们。

    对于宗门而言,东界出身的人一旦踏入仙途,斩断尘缘,便只剩宗门一个归处,因此最是忠心。哪怕天赋不好,修为低下,也有价值。

    “对,我那时见到的就是廖长老。”

    栖迟指了指刚才宣布流程的那个长老,他是主要负责入门试炼的长老之一。

    村中收养她的那户人家也有个小孩,和她差不多年纪。那家人带了自家小孩过去,也就顺便带上了她。

    然而造化弄人,廖长老扫过了所有孩子,唯独指了指栖迟。

    “缘分啊!”

    容繁激动的拍手。

    栖迟看着容繁随着她的叙述,一惊一乍的,忍不住戳了戳他的额头:

    “当时就是这样,长老指着我的额头,说我看起来资质不错,如果想要修仙,便来天玄门一试。”

    “哈哈。那可真不错,谁又能想到你是这次试炼第一呢?”

    栖迟勾了勾嘴角,想着的却是那户人家一百八十度的大变脸。

    「我们救了你,你不应该报恩吗?」

    「大宝是我们家的心头肉,你把这个名额让出来,让他去吧。」

    「要是我们没带你去见廖仙人,哪有后面的好事发生!」

    那些村民即便知道修士的存在,依然愚昧的可以,以为这试炼谁都能来参加。

    既然有长老说她可以,就好似她能让出这个名额,换一人去,顶替她也不会被发现一般。

    他们甚至想把她锁起来,好让自家小孩前往北山。

    这自然是不行的。

    修仙一事,最讲究根骨,其次是机缘。这两者皆为命数注定,他人抢不得。

    当然,她小时候还不明白这些,只是固执的认为那是独属于她的出路,就又逃离了那个村子。

    她离开的那晚,火光遍天,村中人多数都追赶着,叫骂着,称呼她为白眼狼,忘恩负义,活该无父无母,日后必要天打雷劈。

    而她也是那时才懂得,比起冷漠的旁观者,偶尔抱有善意的人甚至会更加恶毒。

    “卯时已到。入门试炼结束,通过者速来大殿前集合。”

    廖长老捋着白须,站在不远处的大殿之上,颇有仙人风骨。

    只见他单手掐诀,洪亮的嗓音就响彻了山头,催促着栖迟一行人前去。

    “走吧,该测根骨了。”

    栖迟起身,率先结束了两人的闲聊,跟着大部队往大殿走去。

    接下来,又该是考验她演技的时刻了。
新书推荐: 这只小草神是俺拾的嘞 快穿:社恐宿主她不干了 开局躲神避魔,原来我是大佬啊 逍遥尘世子 这是僵约,你是认真的吗? 致我未曾谋面的青春 破天战尊 消失的天堂?游戏开始! 皇帝宠臣?不,我一身反骨! 扶桑剑心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