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送走了父母,张梓青就去找赵元妙。

    桃花树下,青石板上,一个少女折了枝桃花把玩。娟秀的面容,额前有几缕飘扬的发,眼尾上挑,眼神中透着狡黠,她轻微地晃荡着腿。风乍起,桃花簌簌落下,黄色的衣裙随风飘了起来,在一片青葱红粉中时隐时现。

    “妙儿!”张梓青喊着她的名字走过来。

    看到哥哥,赵元妙跳下石头,拍了拍手上的灰,又理了理弄皱的衣裙,朝他道,“阿娘、阿爹走了?”

    “是啊。”张梓青答道,“阿娘见你没有去送她,很是不高兴,还是洛儿扯谎说你昨夜没有睡好,今日又不大舒服,阿娘才没有再说什么。”他把沾在赵元妙身上的花轻轻拂去。

    赵元妙撇了撇嘴,并不感激赵苏洛,抱怨道:“阿娘这个人最是麻烦,不过是姥姥家新添了一个小娃娃。阿娘就各处搜罗宝贝要给他送去,就连阿爹收藏的字画都未能免灾,也被拿去了几幅。”

    张梓青接话道:“阿爹最宝贵他那些字画了,这次竟然肯?”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他嘴角勾起一抹笑。

    赵元妙自然明白他又想起了自己年少时不小心烧了墨斋的糗事,有些不好意思地红了脸。

    赵世鉴从小酷爱书画,看到心仪的,不管是多少银子也要拿下。听赵夫人偶尔谈及往事时,才知他荒唐到娶娘子竟是看上了人家里收藏的字画罕见。墨斋里面放着的都是赵世鉴的心头挚宝,且不说他为里面的东西花费多少时间心血,单说为了建墨斋,他就豪掷千金,找了十几个玉章最有名的风水先生,这里访,那里探,终于找到了当地最好的一块地,要建这个斋房。因为这地实在是风水极佳的宝地,东街的陈老爷也看上了,想要建个私家书院,教养子孙。多沾沾天地之精华,通过这后天的努力,便于以后飞黄腾达,光耀门楣。陈家是玉章的名门,家中子弟听见风声,皆很看重这个地方,不少都捐了钱,想要为书院添砖加瓦,助陈老爷一臂之力。陈老爷亲自出马,找了赵世鉴,开门见山,亮出白花花的银子。不成想赵世鉴就不是个惜财的主,看也没看那银子,听了陈老爷的意思,也不管人家面子上挂不挂得住,茶不喝一口,招呼也不打就回家了。后来,陈老爷学会了投人所好,把子弟捐的银子拿出来,让人买了两三幅名贵的字画,又亲自拿给赵世鉴。人凭画贵,赵世鉴这次不仅给人倒了茶,席间还有说有笑。陈老爷见此也是欢喜,以为事情一定是成了。

    但墨斋还是建成了。

    事后,赵世鉴念着胡须,逢人说道:“多少钱,我也不会把墨斋这块地给别人。还没建成呢,就招来了几幅珍品,现在建成,指不定还有多少呢。人可不能只看眼前,忘了以后啊!”他那双精明的眼睛里,是战胜了陈老爷的胜利者的光。

    赵世鉴本想事后托人去买陈老爷手里的画,但没想到,陈老爷没得到地,盛怒之下竟然撕了一幅画,剩下的被夫人抢下折了银钱,自己又贴了些私房,还给了别人。自此陈家与赵家就交了恶。陈老爷更是对赵世鉴嗤之以鼻,路上要是遇到了,恨不得当面啐他一口,但是有失体面,也就作罢了。

    赵世鉴极爱墨斋,寻常人是不得靠近的。每月初八,他都要叫上有相同爱好的友人,共赏墨斋里的珍宝。因此,初八时的赵世鉴比往日开心不少,他本是个木讷固执的人,也就这个爱好给他多加了些人气儿。

    赵元妙自小调皮捣蛋,赵世鉴更是对她千防万防,不让她靠近墨斋一步,担心她伤了自己的宝贝。但是孩子多是有些叛逆在身上的,而赵元妙又不是一般的女童,十个最皮的男孩儿也未必有她厉害。这也和她小时候父母疏于管教有关系。

    赵世鉴一心只系在字画上。温家离玉章有些距离,当时听了媒婆的一番巧语花言,虽去玉章打听了不少,但是也就得了些赵世鉴的只言片语。赵家在玉章有些声望,旁人也多仰仗赵家,逢年过节,送礼的人能从西街排到陈老爷家的院墙边,后来赵陈两家不合,明面上送礼的人才少了一些,这也是后话了。当时又见赵世鉴一表人材,能说会道,又是长房,以后也是当家的人,这才将赵夫人也就是当时的温家大小姐嫁了过去。

    温淑于嫁人并没有什么独特的见解,只知道女子就是要在青春正好的年纪嫁一个人。至于这人怎么样,是要碰碰运气的。好的,就像她母亲,嫁给一个有世交的人家,双方知根知底,婚后也能相敬如宾。不好的,就像她的表妹,遇人不淑,欠了一屁股债。于赵世鉴,她无可无不可。赵家家主与家主夫人很早就过世了,赵家就一个赵世鉴和他的弟弟赵世亮。温淑听到赵家求娶,自己却从未见过赵世鉴,很是吃惊。做媒的人自然将赵世鉴夸得天花乱坠,后来真见到赵世鉴,他也是仪表堂堂,十分不错的样子。温淑想,以后要嫁的人,大概也是和赵世鉴差不多的人,于是也就同意了。

    婚后,她才发现,赵世鉴竟然糊涂到外面的事一概不管,只一心扑在字画上。好在家里还有赵世亮是个能做的。温淑不似一般的小姐只精于女红书画。温老夫人对子女管得松,只要不过于出格,做什么都是可以的。所以,温淑也学了些治家管事的东西。于是,赵家在她和赵世亮的经营管理下,又有老管家林叔的指点,也是越来越好。

    再后来就有了赵元妙,赵世亮在赵苏洛三四岁时,得伤寒死了。赵世亮的媳妇,只是一般的妇人,管家里事勉强能够,但是外面的事是一点也不会。赵世鉴还是老样子,只知道字画,而为字画所花出去的银子,却从不管从哪里来。一下子,担子全落在了温淑身上。

    赵元妙从小就皮,起初温淑还因为她是个女孩儿,耐着性子教导她,后来事务越来越繁重,她每天忙得觉都不够睡,最忙的时候,沾床就倒。赵元妙的婶子,不大敢管束她不说,还让赵苏洛处处让着。于是,赵元妙越发肆无忌惮,无法无天了。

    直到张梓青到他们家,情况才好了些。温淑当初收养张梓青,一来是好友临终所托,二来是他可以管着赵元妙。赵元妙不知为何,很听他的话。张梓青年长赵元妙六岁,小时候就很稳重老成,后来又大了些,自己处理张家的事之外,还能帮衬温淑。

    墨斋烧了起来。原因也很简单,就是赵元妙趁着赵世鉴不注意,进到墨斋里面一探究竟。墨斋之于赵世鉴,那是掌上明珠,赵元妙之于赵世鉴,不过一黄毛丫头,两相对比下,高下立见。

    赵世鉴不许任何人靠近墨斋,赵元妙更是直接被他亲自告知。之前还夸张到,赵世鉴找人看着赵元妙,只要她出了赵府的门,就紧盯着她,担心她到墨斋闯祸。后来在张梓青的软磨硬泡下,赵世鉴才不这么干了。

    赵元妙很有些叛逆在身上,要是赵世鉴没有这么宝贝他的墨斋,那赵元妙未必会这么有兴趣。除了初八,墨斋都是对外关着的,只有赵世鉴的钥匙可以打开墨斋的门。

    初八这日,赵世鉴和人共赏墨斋珍品,听着别人对着里面的赞扬,以及从中透露出对自己品味的赞赏,赵世鉴是说不出的高兴。外化于行,就是喝酒了。自从一次,他醉后买画,砸了进去,便很少饮酒了。但是这时高兴,他就又拿起来酒杯。

    赵元妙就趁着他醉倒,拿了钥匙,进到了墨斋。那时天已经黑了,墨斋里面从来不敢有明火。赵元妙自己带了火折子,她这个人粗心大意,一个没看见,不知道被什么东西绊住,摔了一跤。她又只顾着新买的衣裙扯坏了没,哪里还顾得上火折子。

    火折子滚到了柜子边,顺着垂下的画卷就烧了起来。赵元妙那是只有六七岁,什么时候见过这样的阵仗?早就慌了神,心里想着这是父亲最钟爱的东西,只知道这次自己是完了。墨斋里就是些书画,也没有接水的地方和器具,就是有,此时的赵元妙也没有心力去操作。

    火越烧越大,赵元妙呆坐在原地。还是张梓青在千钧一发之际,把她带了出来。

    赵元妙被熏的乌漆麻黑,腿上还有些烧伤。在火中,看到张梓青的那一刻,她才仿佛魂魄回到了身体里。“哇”地一下,哭了出来。

    温淑看着漫天的火光,以及火光前灰头土脸的赵元妙和气喘吁吁的张梓青,耳边是人们救火的呼叫和看客的谈笑,她一时晃神,只觉眼前的一切宛如梦一场。

    赵世鉴还沉浸在梦乡,嘴角有些笑意,大概又是在梦中得到了好的字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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