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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衰之症

    第一百零八章:早衰之症

    成婚后一年,李僖买了常府紧邻的宅子,加紧修整改造,不到一旬便住了进去。

    乡城交界处,李僖领着一群人入户统计信息。

    是兵部的一名官员上书推行保甲制,君臣商议了一天,如今便是试推行。

    吕焱拿着几本族谱过来,道:“大人,这是南花村追溯十代的族谱,这一代除去老弱妇孺,可征集为兵者大有百人。”

    “嗯,依照条例上所列,五家一保,选一精干者为保长,其上依次有大保长,都保,保丁,选拔者要着重甄选。”

    “是。”

    吕焱兴冲冲的,“大人,此举可令其连坐,兵士想要犯罪也要掂量掂量,可谓是绝好的管理制度。”

    李僖沿着各街道慢行,观望着棋盘一样坐落的民户,并不多喜容。

    “保甲制并非全无弊端。”

    乡村地区人居分散,且流动量大,不可能做到时时更新数据,且朝廷分拨款有限,当地官员又非各个清廉。

    李僖思虑长远,若将保甲制真正执行,不加规整下必漏洞百出。

    可也仅仅止步于想到那个境地,李僖从来都没有一颗过分忧国恤民的心,等到那时他大概已辞官退朝了。

    看向前方的视线倏地紧盯,吕焱还在向领导汇报此地臭脾气的几户人家,前面人忽地大迈步走着。

    “大人……”

    李僖径直走向不远处的常悦,哪里顾得上他说了什么。

    常悦来此是和当地一农户谈原材料供应的问题,没想到偶遇同样外出办公的李僖。

    “相谈地可远?怎的不乘马车?”

    “泥土路前日刚糟雨水,马车行不来。”

    缠枝随行身侧,双手还拎着两个木盒,顾及不了行走踉跄地常悦。

    李僖平伸右手,自然亲昵道:“路不好走,阿悦可搭在我手臂上,两个人走得稳些。”

    吕焱瞧着那处两道相携而走的身影不由瞪大了眼,刚才还寡淡正经的大人一下子变了脸,对着那女子时的温柔简直判若两人。

    两人约定好谈完事一起回去,前面的李僖冲这边招了招手。

    吕焱霎时机灵跑过去,讨巧稚嫩的笑容对着常悦,有眼色的恭敬道:“大人,这位可是师娘?”

    常悦被他模样逗笑,弯了弯眉点点头。

    李僖笑着点头,面容是对着常悦的,附和道:“吾妻。”

    “师娘好,小的吕焱,是大人身边侍候的,算是大人半个弟子。早就听闻师娘您不同凡响,大名鼎鼎的平货斋便是您的,今日瞻仰果真如天人之姿。”

    常悦吃笑,不带责备道:“你这孩子,是和李僖学了嘴上功夫吗?”

    吕焱谦虚的笑笑,口中直道不敢不敢。

    经商半年的常悦融淬了几分雷利干练,便是熟悉之人见了也不免感叹一句环境变人,吕焱这些恭维话虽夸大了几分,但很贴合。

    李僖叫他来是有事要问,“你先前同我说的那个老郎中是不是在这附近?”

    “是。周先生以安眠静心治患,便在这条街右拐两个拐角尽头的街巷里。”

    “阿悦,等你办完事,我陪你去瞧瞧那位老中医。”

    常悦夜间难以安睡的症状持续了半月,熏香入眠虽稍微缓解,但无甚疗效。

    没想到他一直关注着。

    常悦眼神柔缓,不太想去:“熏些香也能入睡。”

    “香料掺了许多药材,是药皆有三分毒性,终归是治标不治本,便叫老郎中瞧瞧,看有何根治之法。”

    他在她的事上一贯执拗,常悦别不过他,转口答应道:“好。”

    显然是没有吕焱的事了,后者乖巧露笑,向二人告别道:“大人,师娘尽管去,这里有我,您们尽心去瞧先生。”

    常悦弯着眼睛与其道别,没有辈分较长的拿腔作调,而是和善至极。

    瞧病的结果不太好,周老郎中断言常悦身体衰败,活不过四十,李僖还发了好大的火。

    初次预兆,是夜里。

    常悦披衣看账本,李僖背对此处,正按药方为她挑拣泡脚药材。

    喉间轻咳一声,与之而来的是浓厚的腥噎,常悦不敢发出声音,连拿出手绢塞到口中,竟是口鲜血。

    还真被周先生一语中的了。

    常悦抱着一丝侥幸,瞒下了咳血的事。

    是在厨房,常悦来了兴致要做糕点,李僖亲自劈了材说要打下手。

    换了身半旧衣的男子双手抱着劈好的木材走进疱屋,常悦应声回头,口鼻间却无意识的流出血来。

    “阿悦!”

    噼里啪啦一阵棍材胡乱落地的声音,李僖大步跑来,跪着结下倒地的人。

    “阿悦,阿悦!”

    可任他如何唤,怀中的爱人还在流血,双眼紧闭着像偶人。

    驾车寻郎中的几刻钟,李僖感受到了名为恐惧的情绪。

    周先生诊脉的决断犹在耳畔,贵夫人脉象突有突无,浮而无力,乃大凶之兆,不可挽。

    没当着常悦面说的还有一句,唯有顺其自然等死。

    周郎中一生坐堂行医,医术斐然,连他都说药石无医,李僖不知道用什么心情来接受这个坏消息。

    周悯生一番针灸下来,方松了面上的肃凝。

    “周郎中,内子如何了?”

    周悯生穿的破烂,但一双眼睛格外渗亮,瞥了眼紧张期冀的病患亲属,旁观者清道:“人暂时救回来了,我还是那句话,枯井之体,无能为力。”

    “我去宫中请御医。”

    李僖不愿信,连退几步面有不甘呢喃着:“请御医来!”

    不在意他的不敬说辞,周悯生转头看向塌上还昏迷的人,摇摇头面露惋惜。

    犹记得他们二人成婚才两载余,正是青壮的年华,没想到,唉……

    天意弄人呐。

    黄昏接壤黑暗,李僖接过底下人送来的热水,挥退侍候的人脚步很轻的走进内室。

    冒着热气的巾帕擦过常悦双手脖颈,李僖始终沉默着,点满烛灯的室内照得两人发亮,躬身男子的黑眸沉郁如死水。

    安神的熏香已燃大半,寂静的室内响起低声。

    “咳……”

    “阿悦?”

    困重的双眼睁开,便是他焦急忧切的脸。

    常悦露了个宽和的笑,手贴上他脸颊,唤道:“远今。”

    “…嗯,是我。”

    倒了盏一直温着的茶,李僖喂她细细喝下,又问:“肚中可饥?我命厨房送消夜来?”

    常悦摇头,紧紧拉着他的手。

    “远今,你坐下。”

    李僖依言不动,两双手指尖无缝的缠在一起,和面上的平静大相径庭。

    “远今,我不知道怎么了,我感觉好累,郎中说我怎么了?”

    紧绷的脑子忽得发颤,李僖抽了抽手掌,便对上她执拗要求的眼。

    “我……”

    李僖虚张下唇,吞吐道:“御医…说…御医说,是早衰之兆。”

    常悦蓦地挣扎着起身,却又败于虚弱,含恨跌回床榻,几经呼吸下,眼睛闭了又睁,竟出现不得不接受的荒凉。

    “阿悦,平京郎中有限,我带你去外面寻医,西夏占地千顷医者颇众,我们还可去邻国,天下之大百国林立,我偏不信找不到一位医你之人!”

    弯腰抱住眼尾含泪沉默咬唇的常悦,李僖钻死角又茫顾无人挣扎着。

    “呵。”

    比之他的不甘,常悦显得平静多了。

    “我还有多少时日?”

    李僖喉间溢出哽声,哀唤道:“阿悦……”

    “众位医士都诊出相同的结果,我信,求医太嗟磨,我不愿再经受痛苦。”

    虚软的手臂搭在男人宽润的背部,常悦近乎无声道:“远今,最后时候,你好好陪陪我好不好?”

    “……”

    背上的手臂宛若轻羽,李僖又哪里舍得悖驳她的话,沉顿道:“好,我听你的。往后,我都陪你。”

    和常悦提了想法,李僖次日入宫辞官。

    孙毓自是不应,架不住底下跪着的人言辞恳切倾诉,末了,李僖挤出几滴不知是假意还是感触的泪,其可怜模样见者犹疑。

    “陛下,臣此生仅慕吾妻,吾妻身体不好臣自当全力照料,臣自知无法兼顾,只愿舍下繁务,陪伴吾妻最后一程,求您恩准。”

    孙毓从来没听李僖说过“求”之一字,更没在他身上见过如此外露的悲情。

    “李僖,你走了,朕的皇太女怎么办?朕的朝堂怎么办?”

    伏跪的李僖半起身,条理分明道:“三年科举临至,陛下可濯升培养有才之人,至于殿下,臣亦无所能教,不足为人师。”

    官袍印章一一归还,李僖心中的枷锁更松了些,没有留恋的加快出宫,归家的青年犹记得家中发妻喜欢的糕点,特意绕了路去买糖裹雪里红。

    到了家前的小巷,李僖下马慢走,看到眼前一抹红色不由顿脚,仅一对视,李僖加快脚步向其赶来。

    “外面风大,怎地不回屋?”

    拢了拢斗篷衣领,李僖不放心的感触常悦双手温度。

    “来接接你。我从前好像也来接你下值,后来便来的少了。”

    初初成亲常悦也日日来接李僖,后来李僖怜她空等,加上百货楼开张,便做罢。

    “是,平货楼事宜不少,你的事情重要,接不接我的无所谓。”

    常悦弯眉,斗篷裹着那人臂弯抱着向前走。

    “咦,怎么又股清甜味?”

    李僖露出右手油纸,柔声道:“就知道瞒不过你,呐,我去买了雪里红。”

    就这他手上小叉吃了个,红圆的凉果入喉,常悦嘶了声。

    将东西递给身后的缠枝,李僖事先说好道:“外面凉,回屋暖了再吃。”

    “好吧。”

    隔着宽大的衣料看不清具体身形,常悦依偎着缓步男子走路。

    多了他在身侧,连嚣张狂啸的秋风都止了风响,龟缩脚下不敢再放肆。

    “李僖,贸然辞官,你可会埋怨惋惜?”

    “没有不甘,只是提前了些时日而已,从另一方面看,提早和你过上双人时光,做梦都要笑醒了。”

    李僖说的是事实,为官一方受人恭敬从来不是他所求,为今时候,他只想陪在爱人身边。

    “陛下也谅解我,明日去交接官事,便能彻底留在家了。”

    心里跟着念了遍“家”一字,常悦张开手,语中尽显依赖撒娇:“李僖,走路好累,你抱我回去。”

    “好。”

    毫不费力的打横环抱着她,李僖唇角溢笑还颠了颠,纵是隔着厚厚的毛领,怀中的触感还有点硌。

    面上可用脂粉遮盖,但病痛犹在,常悦日渐消瘦,身体骨骼触着硬硌感十足。

    面上如独身行走,李僖商议的语气道:“阿悦,我觉得每天要强制你吃完三碗饭。”

    常悦当即否定,“吃不了,撑死也吃不了。”

    “哈,吃的了,我往后无事,可亲手喂你。”

    怀中常悦面露苦色,讨着商量道:“两碗行不,莫要太为难人,远今。”

    年二十有三的已婚姑娘说着撒娇的话,面容是被悉心呵护出的无忧顺畅,已到为人母为人长的年纪眸中犹有天真。

    李僖看着前路,脸上是过分的强硬。

    常悦轻笑一声,从斗篷里伸出只手,飞快的摸了下男子脖颈,又缩回去。

    “阿悦!”

    “哈哈,远今干嘛?”

    被她摸那一下险些绊住,李僖稳了稳双臂,暗暗咬牙道:“无事,无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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