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阳已近垂暮，你与朴智旻在庭院中走走停停，再回到廊亭时，竟已过了半日时光。

    依水而坐，粼粼湖面也让人觉得温暖安逸。

    你细细看着身旁的朴智旻，却不知道自己的心思都写在了眼底，比暮色更浓烈，让他无法视而不见。

    “是有要说的话吗？”

    你的眸子一闪，没想到他连这都知道。

    “臭狐狸，你为什么总能知道我心里在想什么？”

    你在等他的答案，可也似乎只是随口提起，没有真的想要他做出解释。

    只是朴智旻的话，是你始料未及的。

    他分明没有回答你的问题，却又实在地触碰到了你柔软的心。

    “最近发生了太多事，你心里一定藏了很多话吧？不论何时，你都可以说给我听。”

    你并不陌生他的温柔，可每当他这样触及你的心扉时，你总会觉得热泪盈眶。

    好像这天地间，不论万物如何更迭，他始终会在你身边。

    “神仙的心不可以有失偏颇，有人这样和你说过吧。”

    你点点头，却还是有些惊讶于朴智旻对你的无所不知。

    从前在寒月宫的时候，嫦娥仙子常常以此教诲你。也是因此，你才会做出想要弥补清落，却伤了真心的蠢事。

    “若是心有偏袒，生出了欲望，神仙也难免走火入魔。于理，许夫人的事我不能插手，可于情，许家待我情深意重，既言仁爱苍生，如何能什么都不做？”

    憋了许久的心里话说出口，连着压抑的情绪一同吐个痛快。

    “月宸，一味地割舍自己成全他人，就可以做到不偏不倚吗？”

    你将自己连同朴智旻一同割舍，就已经错了。

    原先执拗的心结一瞬被解开，如果清落和他真的因为你的决定而成婚，又如何不算是你的偏心呢。

    你好像依稀记起嫦娥仙子曾说过的话，无论是多了爱还是多了恨，都会酿出祸事。

    朴智旻见你明白了，也不再多讲，只是开口说起了一段往事:

    “你知道吗，如今的妖王鸿禹，曾经也想过要成仙。在他成为妖王前，曾在人间修行了近千年。”

    对于如今的妖王，你自然不比朴智旻了解，甚至是从未听说过他在成为妖王之前的故事。

    “既然如今成了妖界领主，修仙之路自然是不了了之。只是……修仙未成，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当年在人间，鸿禹曾被一位捉妖师所救。为还恩情，他从妖界偷了一株浮生花。”

    浮生一梦，思念成花。

    传说妖界有一片神秘的森林，那里有着世间独一无二的花、唯独开在妖界的花，名为浮生。

    天阁对此花的记载极短，花色瑰丽奇幻，久开不败，生于了无林，缘由不知。

    你想，在天界记载中也显得神秘的浮生花，应是如同天界宝库中存放的神器一样，是件厉害的宝物。

    可在朴智旻所讲的故事中，却听不出浮生花有何特别。

    当年捉妖师以思念已故之友为由，欺骗鸿禹为他盗取一株浮生花。

    那时人间久传，服下妖界浮生花，便可在梦境之中得见思念的故人。

    这样的要求于鸿禹而言算不了什么，但对恩人来说，却可以助他了却遗憾。

    于是他明知妖王设下了禁令，不能带浮生花离开妖界，还是这么做了。

    “鸿禹就这么带走了浮生花吗？禁令犹在，这……未免太轻而易举了。”

    “其实，任何一个妖族都拿得到浮生花。”

    朴智旻的回答让你有些不解，可他却没打算过多解释，只是说日后有机会，会带你去了无林，那时，你自然就懂了。

    虽是一知半解，但对于听故事的人来说，也足够了。

    一如当年老妖王设下的禁令，在得知鸿禹带着浮生花去往人间时，就已有人前去阻拦。

    连那时的鸿禹也没想到，来阻他的，是孤身而往的老妖王。

    重情重义的鸿禹执意要将花交到恩人之手，他从未想过，这一切，从始至终只是捉妖师为了证实传言真假而设下的骗局。

    连妖，也败给了凡人的贪心。

    老妖王为护鸿禹完好地带着浮生花回到妖界，被捉妖师暗算，付出了生命。

    二人回到妖界后，妖市都在传，是鸿禹杀了老妖王，鸿禹即将继任妖王之位。

    妖界强者为尊，妖王之位向来是靠着杀戮更替新主。人人都认为妖族血腥残酷，可看不见的权利更迭背后，也有真情在。

    “是老妖王的嘱托，让他不得不成为如今的妖界领主。”

    “修仙之路道阻且长，原来除了苦难，情也是劫。”

    你为鸿禹的过往唏嘘，可眼前人更让你担忧。

    如果情是劫，那朴智旻的成仙之路，你也会是那个阻碍吗？

    “又胡思乱想，那些无法预料的未来之事就算真的会发生，在那天到来之前，你都不能推开我。”

    朴智旻轻弹了下你的眉心，是对你想要退缩的惩罚。

    你揉着额头，又倏地笑了。

    前路漫漫，至少现在能看到的，只有与他相伴的无尽时光，你可做不到放开他的手。

    至于妖王的旧事，你知道朴智旻讲起此事，一定有他的用意，而朴智旻也知道，你会耐心听他说完。

    对朴智旻而言，鸿禹是值得敬重之人。

    妖王未必卑鄙，他也和人皇天帝一样爱戴着自己的子民。

    鸿禹虽因一个凡人捉妖师付出了沉重的代价，可他却并没有为难那个凡人，而是任由他生老病死，转世轮回，不知去向。

    并非不怨，只是对凡人的贪心失望。自此，鸿禹想保护的，便只有妖族子民。

    正是如此，鸿禹在得知朴智旻要去人间修行时，希望他不要妄信人言，不要因情变得愚笨。

    “他告诫我，在人间修行，不可扰乱人间的秩序因果，不然便成不了仙。月宸，也许仙和妖是一样的，不涉因果，就足够了。我们能做的事还有很多。”

    你才知道，他想说的，还是你在忧心之事。

    许夫人的命数无力回天，在改变不了的结果面前，还可以用有限的时间，做尽可能多的事。

    你踌躇不决的每一步，他都为你想好了落点。

    “既然爱一个人，又怎能强求她快乐。痛苦就是痛苦，不能假装视而不见，因为我看得到，所以你不是一个人在面对，你还有我。”

    你望着他的双眼，可双眼被泪光模糊，只有被他揽入怀的感觉清清楚楚。

    “你为什么……那么好。”

    “我让小仙子为我掉了那么多眼泪，我才不好。”

    朴智旻真是最不会骗人的狐狸。

    在这世上，你大概不会碰到比他更好的人了。

    “那日溪然去见你，对你动了手，还疼吗？”

    你摇摇头，发丝抵在他的颈间掀起痒意，朴智旻只得按住你不再乱动，抬手之间，那支被送还的白玉簪轻轻插上你的发间。

    “我已教训过溪然，但此事，他还欠你一个道歉。明日我就去把他寻来。”

    “溪然也是情急，不怪他的。对了，我有东西要给你。”

    你从腰间解下月萤石，将它交到朴智旻的手心。

    “我知道，自雾山那日起，你一直想去青丘寻找自己的身世，却因为我迟迟没能动身。若我不在身边，你拿着此物，便是以我之名，自会有人来助你。”

    你其实还想告诉他，如果真有那样艰难的时刻，你一定会在他身边。

    只是，那只能是月宸的承诺，而不是月神的。

    朴智旻的眼底闪过不知名的情愫，他的眼睛亮亮的，目光柔柔的，让你挪不开眼。

    似是带着打趣你的意味，他突然俯身到你面前，将距离缩近到不足一掌，似笑非笑的口吻无意撩拨，却让你觉得今夜有些醉人。

    “你想以此物与我定情吗？”

    你脑中忽地想起那日集市上，他所说的定情之意。

    你本无此心，与他定情于此，是临时起意。

    星月相辉，你吻上了他的唇。

    青涩的触碰让朴智旻一时慌了神，下意识的屏住呼吸，就连握紧的手心也在发烫。

    赤红的喜服映在他眼中，煽起最炽热的悸动。你闭着眼，睫毛轻颤，说不清是谁在紧张。

    唇间的温热褪去，他中止了这一吻，直起身子，将你从坐板上拉了起来。

    睁眼的瞬间，风将湖中的星月揉碎，点点光亮美得像场梦。

    “人间的大婚与妖界不同，昏时拜堂，以成佳礼。你愿......你想知道吗？”

    他其实想说，你可愿意与他成婚。

    妖界的大婚不似人间这般礼节繁杂，只是月夜之时，两情相悦的妖族会在很高的山顶拜月结情，以此缔结为夫妻。

    而朴智旻的誓言，许给了情之所钟的明月，他不要拜月，他是为月而来。

    你轻轻点头，也许是此情此景太过旖旎，让人不禁沦陷。

    “一拜天地。”

    朴智旻手做揖礼，虔诚拜向天地，你学着他的模样，听他说，这是拜天神赐缘，愿天神护佑。

    “二拜高堂。”

    天河高悬，辰星朗月受礼，拜的是生恩与育养之情。

    “夫妻对拜。”

    你站在朴智旻的身前，还未做完最后的礼节，就被他抬手打断。

    他的指尖抵在你眉心，似乎没有要与你对拜。

    你不解朴智旻因何如此，还以为是自己出了错。

    “不是你错了，月宸，如果我要你现在就与我成婚，这样的私心才是错误。你无须现在就做出决定，待你真正愿意之时，我自会立马备好聘礼，来娶你为妻。”

    这是朴智旻给你的承诺。

    灼人的鼻息扑在脸颊，他眼中的星光愈发靠近，搅得你的心跳咚咚不停。

    双唇不足一寸之隔，他坏心思地停了下来。

    你湿漉漉的眼睛眨呀眨，心慌都写在脸上。连朴智旻自己都觉得狐狸顽劣，偏爱看你这幅乱了心神的慌乱模样。

    泛红的脸颊没有躲闪，他的吻再次落下，触上你的唇瓣，不偏不倚。

    你的心失了节奏地狂跳，府外不知何处腾起的烟火绽放，把暗夜也衬得绚丽缤纷。

    加深的吻比方才更加炙热，情到浓时，人都会贪心。

    他的指尖略过你的后颈，似有若无的痒意让你想起了璃襄阁醉酒那晚，手也不自觉攥紧了他的衣摆。

    直到他摊开你的手心，与你十指相扣抵在他的腰侧，一切再难克制。

    他如墨色的发丝散在肩上，一吻又一吻缠绵，灼热的掌心贴着你后颈的肌肤，带着浓烈的占有。

    从现在起，你不能再丢下他一个人了。

    江觉予拉着溪然躲在庭院外，见证了你们未完的成婚之礼。

    遇见心悦的人不难，难得反而是排除万难的相守。

    正因如此，今夜的欢喜才会让看客也为之触动。

    “人啊，老爱说有情人终成眷属，到头来看得最多的，还是话本上的圆满。你说真要到他们大婚那日，这喜酒能不能让我来上一壶璃襄阁的桑落酒。”

    “仙族与妖族成婚，哪有什么终成眷属，多的是支离破碎的情或命。我哥为情冒险，希望日后不要被辜负才是。”

    “你小子，月宸绝不会是负心之人。”

    江觉予随手推了溪然的臂膀，没想到溪然会疼得皱眉。

    “诶……你怎么了，我可没用力，你现在这么弱了？”

    “你倒是下手精准，我……我那是昨天不小心摔的。”

    溪然揉着酸痛的臂膀，若不是前两日朴智旻知道了自己打伤月宸一事，也不会罚他在院子里提了一整晚的水桶。

    “我看你呢，就是最近太累了，正所谓心焦气燥，头晕眼花，你就应该放松放松。不如，你给我讲讲那个什么浮屠花吧？”

    江觉予向来爱打趣，平日动不动就斗嘴，溪然还真没指望他会说什么安慰的话。

    不过这讲故事嘛，简直是没有道理。

    “那叫浮生花。妖界的谁没见过浮生花，我还摘过呢。”

    “这不是离得远没听清嘛。快讲讲，那花什么来头。”

    “不该问的别问，反正你这辈子也见不到浮生花，要不下辈子投胎做妖吧，那时候你就知道了。”

    溪然哈哈大笑，把江觉予气得抓狂。

    “溪然！你见过哪个捉妖师下辈子要做妖！”

    “妖怎么了，我看有的人还不如妖呢。”

    世间离别常有，温情本就难得，也许幸福总是要待日后思量时才觉得珍贵，可眼下这一隅天地，任谁都会觉得烟火美，此景更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