坠幽冥海

    身后是万丈深渊,湍急的黑水中,似有无数恶灵正叫嚣着亢奋,獠牙尖锐,邪笑瘆人,只等她一跌入其中,就将她拆吃入腹。

    可身前呢?

    书祈珒和柳青芜翩然落地,受众人簇拥。

    柳青芜阴笑得嘴脸极度恶劣,眉眼间细纹不少,连日的心力交瘁,也令她气色尽失,扯唇笑时,更是丑陋不堪。

    “这幽冥海里,都是上千年的邪灵,拥有无尽的吞噬之力,定能洗清你身上的魔性,识趣的话就自己跳下去。”

    单薄的身姿立于海岸之上,太过摇摇欲坠,几乎只差最后一击,就能将她逼入绝境,可女子仍旧从容,扯唇笑得凄美艷绝。

    早在书祈珒和柳青芜二人来之前,就已经是一番恶战了,迷药在蛮荒不好使了,所以她只能负隅顽抗。

    “跳下去?”

    宋弋清回头俯视,黑水中的邪祟各个争相攒动,即便没有神识,也无意识的贪婪,她看见了其中的沉沦与堕落,也看清了眼前的凶险与绝路。

    “跳下去还有机会上来吗?”

    书祈珒明明知道她惧水,还是给她选了这个地方做她余生的囚笼。

    湖水冰冷,无处挣扎,数万只手拽着她下坠,她将永远长眠于此。

    “要替我洗清浊气,那我是不是还该多谢你们的良苦用心?”

    “师兄,对付我你还真是不留余地,破云箭传人沈玦,枪仙鸮郃,苍穹卦元子莘,还有无舟大师,大师,你也要破戒杀生了吗?”

    无舟抬手竖在胸前:“阿弥陀佛,罪过,怪只怪宋施主罪孽太深,多行不义必自毙。”

    宋弋清如今也不在乎什么脸面了,止不住辱骂,想逞口舌之快:“死秃驴!”

    她仰头望天,知天道不公,也想顺带一块骂了。

    清瞳泛湿的眸底,只有薄凉,笑也不达眼底:“天地浩劫将至、苍生将亡,倒是难为师兄了,将这么多能人异士都搜罗起来,只为了对付我,而不是商量该如何护住这山河边防,看来当真是对我恨之入骨。”

    她想质问书祈珒,她到底有何错,要让他遍布杀局,无处遁形,只为了将她仍入幽冥海中。

    “我的罪孽,我究竟有何罪孽?不妨叫我们功德无量的无舟大师来告诉我?”

    无舟一手拨弄着佛珠,另一手拄着法杖,眉眼间却有慈悲色,却轻阖眼皮,一副得道高僧的姿态:“宋施主心有邪念,才致道心不稳堕入魔道,不仅豢养魔种,还纵容魔种残害正道与百姓,今日的九州祸患,皆因你一人而起。”

    “心有邪念?”她自己都觉得可笑:“我因何入魔,你们的长泽仙君最为清楚不过了,怪只怪他别有用心,想要夺我的肉身复活柳凄凄,这也能怪在我身上?”

    “豢养魔种?当年封印温恪瑜后,书析伝亡故,轻羽剑剑主陨落,我也曾狠心想过将轻尘了结,可他应世间至邪至戾而生,以我一人我灭不掉,轻易了结了他让姒樱再次行一次炼化魔种之法吗?只怕三界早在三百年前就亡了!”

    她只能封印住轻尘体内邪力,她别无选择。

    “真要怪,那你们该怪他们!”她指戳书祈珒和柳青芜,凶愤过激。

    “他们一个残害同门,另一个解开巍冥山和魔种身上的封印,你们却还对他们奉若神明。”

    柳青芜:“一派胡言!”

    沈玦手持破云箭,急躁得杀心尽显:“还跟她废什么话,直接解决了就好,少了她这个心腹大患,三界不知道要安宁多少。”

    俨然,苦口婆心一番话,并未有一人信。

    非也,是哪怕事实如此,那群人也不会在意。

    她辩解无数次,嘴皮子都磨破了,真叫她体会了一番什么叫有口难言。

    饶是有戚明轩和暗离殿后,可徐子澜和晏无邪还是遇了埋伏,不是妖邪,是活生生的人,几百人,功夫各个深不可测,最后不愿意再同人耗时费力,晏无邪就让他先走,他是一刻都不敢耽搁,直奔宋弋清所在而去。

    当他赶到时,胜负早已见了分晓。

    不,是这场战役从一开始,就是对宋弋清的虐杀。

    成百上千的正道将一人逼入绝境,脸上笑意恶寒得头皮发麻。

    悬岸边角处,女子发丝杂乱,几绺湿发沾在灰扑染血面颊上,浑身是伤,汩汩鲜血外冒,步伐虚浮到颤栗。

    她只能左手执剑,因为右手已废,手筋断掉后血水沿着腕骨指尖而下,滴滴淌落

    薄如蝉翼的身躯如飘零的浮萍,只一阵轻轻风,就能让她拂倒。

    只一眼,徐子澜就遍体生寒,更是怒不可遏,眼泪急坠而出。

    柳青芜对宋弋清恨得咬牙切齿,软鞭带起疾风,正欲将人抽落幽冥海,只是磅礴剑气作挡,一人现身护在宋弋清身旁,揽住了宋弋清腰身。

    白衣如雪,似天神临世,乌黑的青丝擦过宋弋清耳廓,如风似影,飘渺得不真实。

    宋弋清身形一晃,整个依附于徐子澜身上。

    “对不起,是我又来晚了。”

    宋弋清想极力牵扯出笑,可周身力气早已经山穷水尽,眼底氤氲雾色,霎时就泄出一片湿润暖意,却仍固执的抬手,抚上徐子澜那灰头土脸的面容。

    她知道,徐子澜这一路也是不易。

    “你还是来了。”

    徐子澜不惧,笑如春山,满眼的眷恋怜惜,已经失而复得的欣喜:“该来的,别忘了,我们许下了终生,我也说过,无论你身在何处,哪怕是尸山血海,地狱阎罗,我也该挡在你面前。”

    “因为你是我的夫人。”

    明明四肢百骸疼得宋弋清想歇斯底里,可她一看到徐子澜那张脸,她就不疼了,倒觉得暖。

    他说,自己是他的夫人,所以哪怕宋弋清知道徐子澜会丧命于此,她竟也有一刻觉得……庆幸。

    至少她替自己寻了个好夫婿。

    可一想到要葬身于此,她也替徐子澜觉得悲哀。

    稍作叙旧后,徐子澜也没忘记他们如今的处境,骤然间,柔情不复,只剩下暴涨的痛恨。

    “诸位在修真界也赫赫有名,却黑白颠倒,是非不分,戚明轩说得不错,你们这些人各个愚不可及,蠢钝如猪,真是一群畜牲!”

    沈玦手执半人高的弓箭,狂傲得目中无人:“牙尖嘴利,等下就将你的牙齿一颗颗拔下来,让你自己吞下去。”

    宋弋清轻蔑勾唇,挑衅的眉眼似垂似挑,替书析伝嘲讽回击:“不是说破云箭能射穿世间万物吗?你的箭术未免也太不入流了些,一次都没中过。”

    气得沈玦铁青着脸色,脖颈经脉都快暴出:“那我一定亲手,将你万箭穿心!”

    无舟仍旧愁苦着老态面容,故作痛心疾首状:“徐施主,想你年纪轻轻只问了几个月的道,就成了轻羽剑剑主,将来必定不可限量,只怕不日就能成仙,你既有仙缘,那你的职责是庇佑三界众生,又何必与这魔女纠缠不清,还望你早日醒悟,莫要一错再错了,平白葬送了你大好的前途。”

    “错?”

    徐子澜剑眉冷眼,犀利得堪比刀剑,往日的温吞模样早已经褪去,此刻的他,只有与宋弋清如出一辙的冷然,攥着剑柄的手在不知不觉间,已经发痒到难耐了。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世间对错若都由你们这等无耻鼠辈评判,只怕早已经天下大乱了。”

    “真以为多活了几十年,就能来教我的道理吗?食古不化的老东西!”

    无舟气得吹胡子瞪眼:“你……真是无可救药!”

    书析伝心中不平,毫不留情嗔目:“我不需要你们来救。你们也只是欺名盗世也就罢了,就怕你们自欺欺人,真恬不知耻,以为自己是什么救世的大英雄。”

    破风的箭脱了弓,直朝宋弋清和徐子澜而来,徐子澜的剑出鞘也快,顷刻间抵挡。

    利箭与剑刃相撞,本锐不可当的箭在顷刻间就化作虚无。

    剑心正浓,剑气也有所感,风卷残云之际,本阴霾密布的魔境,竟平白生出了一股浑厚正气。

    “你我都不会有事的,戚明轩还等着我们替他筹备婚宴呢,还有我们自己的。”

    “这条血路,由我替你杀出。”

    士别多日,徐子澜当真叫人刮目相看,身姿行云流水,不仅近战防得滴水不漏,就连破云箭都缕缕躲过。

    可宋弋清也看得明白,徐子澜不过是侥幸,对方人多势众,一对一徐子澜尚且还能与书祈珒有一战之力,可要一起上,徐子澜很难有活路。

    况且,书祈珒还没出手。

    她不愿书析伝孤军奋战,所以即便筋疲力竭,也要和徐子澜并肩。

    半个时辰,足矣令人煎熬,徐子澜毅力非凡,书祈珒观摩够了,也终于纡尊降贵,动了身形。

    到底是三百年的道行,一出手就让徐子澜退却两步,形成了压制之势,不少的人自然也由对付徐子澜,转向了宋弋清。

    书祈珒:“和我交手,你没有任何胜算。”

    徐子澜:“戚沢说得没错,你确实是狗东西,压根不配为人。”

    偏偏他之前还敬佩书祈珒,真以为书祈珒是什么救世之主,心怀苍生。

    “以师弟师妹血肉之躯筑你的清誉,满口仁义道德却人面兽心,你这样的人,才该不容于世!”

    二人激战,就连幽冥海也被剑气所影响,无数恶灵发出或痛苦、或振奋的嘶吼嚎鸣。

    寡不敌众,任人宰割,就是宋弋清和徐子澜的处境。

    应对温恪瑜,宋弋清还能潜心一人而有条不紊,可当四面八方都是杀招,又如何能做抵御?

    直至锋锐冷箭又带着渗人的破空势而来,擦过她的左手手腕,令她再握不住手中剑。

    血溅在剑身上,最后一丝意念令神鸟诛璇护主,可神鸟只是仙兽,能聚天地正气,法力却低微,金色流光幻化的神鸟被破云箭刺穿,化作凋零的沙粒,伴随着撕心裂肺的哀鸣,以及一阵飞扬的风,就飘渺无存。

    沈玦:“我的箭,会亲手挑断你浑身筋骨,届时再看看你能有多嘴硬。”

    宋弋清皮开肉绽,失血过多得唇与脸色都只有死寂的灰白,强睁着疲乏到无力的眉眼。

    “是吗?那可以试试。”

    徐子澜也没好到哪儿去,体无完肤,血肉模糊,眼底却恶意泛滥。

    无舟:“徐施主,你本性良善,可再一意孤行,你也难逃一死!”

    “本性良善就该被你们欺辱?”

    “不沆瀣一气就是一意孤行?”

    “死?”徐子澜摸了摸唇角的血泪,虽战损得近乎凋零,却笑得昳丽又幽邃,裹挟着癫狂的眉眼中,终是染了戾气。

    “那就看到底是谁能活到最后?”

    转身侧目,又冲宋弋清笑得执拗深情:“我杀了他们。”

    他知道宋弋清不愿意他杀生,因为杀孽太多,仙路终究举步维艰,还容易反噬到残虐不仁,就是俗称的走火入魔。

    可他以往憧憬成仙,如今却只想活,他要和宋弋清都安稳度日。

    宋弋清也应了:“好。”

    历经书析伝和戚沢,哪怕他是魔,她也想他活着。

    明知这是一场死局,她也心有不甘,一定也要让人给徐子澜偿命。

    二人相顾一笑,倒是释然。

    徐子澜当真是动了杀念,此前近身也只是伤人,不曾灭口,如今两招就杀了五人,一时凛凛得望而生畏,就连书祈珒都没接下他那几招,让人不禁感慨,徐子澜是真疯了。

    沈玦本就是远战,移形换位间,徐子澜不察也在情理之中。

    那一箭惊心动魄,自熙攘中而来,与众人擦身而过,穿破一人脖颈,又捅破另一人胸膛,带起横飞溢洒的血迹。

    徐子澜未倒地,可坠身于他面前的宋弋清却略微抽搐了身形儿。

    徐子澜瞳孔骤缩,将护在身前的宋弋清扯回,迅速放在身后,只敢用一缕余光掠过,以自己的法力将宋弋清护住,又不得不深陷恶战其中。

    沈玦咧开唇角,毒蛇瞳孔满是得意与轻蔑:“一箭双雕。”

    可他没得意几时,徐子澜就破开众人阻围,杀到了他身旁。

    沈玦不擅搏斗,正欲脱身,徐子澜也难缠得紧,哪怕有书祈珒从旁协助,也无济于事,因为徐子澜快得不知踪影,肉眼难以捕捉,令沈玦风声鹤唳。

    比起痛楚,宋弋清更能察觉脖颈与唇齿止不住往外喷涌的热意,腥咸粘稠,滋味着实不好,恍惚眸光瞥见徐子澜一剑将人穿心。

    沈玦的尸体被随意丢弃,临死前,一张脸骇然,也死不瞑目。

    “世间灵器,居然让你用来庇护邪祟,残杀同道中人。”

    “与你们同道,我只会觉得恶心!”

    徐子澜双眸猩红如血,翻滚着滔滔诡煞:“不怕死的,尽管来!”

    他绝不心软,宋弋清流了多少血,他要让那些人十倍百倍偿还。

    一剑劈开书祈珒面颊上的黑金面具,那张横亘着丑陋伤疤的脸也赫然在目。

    书祈珒神色如冰,心底却掀起了惊涛骇浪。

    鸮郃:“这小子真是疯得神志不清了,杀了他!”

    元子莘眼底闪过狠毒算计:“不急。”

    苍穹卦遍布奇卦,徐子澜只知无端生出了一股吸附力,将他体内的真气吮吸得酸涨难忍。

    宋弋清轻喃着,却除了喘息,吱不出声儿,她想出口替徐子澜解围,可颈喉受伤,再多的话,也只能如鲠在喉。

    也有人认出这是什么卦,贪婪若狂:“魂烬卦!”

    “不仅能吸人精元豢养自身,据说还能让雪鬓霜鬟的垂暮老人恢复成年轻时的模样。”

    话毕,无舟率先出手,眼底的掠夺不再是一位慈悲佛修。

    谁会不想修为大增容颜永驻?

    柳青芜也想,她做梦都想。

    徐子澜只觉身乏虚软,胸腔却憋闷得几近破体,无数本隶属于他的真气外泄,骨髓与灵魂都快要被那魂烬卦抽离,面庞肿胀憋红,目眦欲裂,眼底更是淌出血色,无尽的痛苦在他体内冲撞,只怕半晌,他这具肉身就会碎尸成块。

    他见宋弋清正匍匐爬向他,满地血迹刺目。

    长枪戳入宋弋清肩头,本就残破的身躯,愈发凋零。

    若是常人,只怕早死在那一剑穿喉中,可偏偏,她是宋弋清,死不掉,只会受尽无尽折磨与屈辱。

    恨海难填,可就是凭借这股恨意,他冲破桎梏,用亏损到难以聚气的躯体,凝出最后一招,封了喉鸮郃的喉。

    “辱我妻者,诛!”弑杀得不善,已然有入魔征兆。

    “死到临头,还不知悔改!”

    那群人吸了徐子澜的灵气,真有回春的迹效,就连无舟也精神矍铄,可徐子澜发丝灰白,面容略微苍老。

    “我没错,为何要悔改?”

    他也知自己在劫难逃了,因为没有修为的他堪比废人,谁也挡不住,他也没宋弋清那般熟练的轻功,以蛮力抵抗却总是被打得头破血流,直至半条腿悬空,快跌落幽冥海。

    他爬起身,撑着那具残躯,任由他在风雨中飘摇。

    柳青芜饶有闲情逸致地奚落:“眼睁睁看着他因你而死的感觉如何?那么多人受你祸害,他们都该恨你。”

    徐子澜眸光混沌,诡谲的笑彻骨阴邪,泪花在眼底滚动,凄凉苦楚,悲壮默哀:“确实有恨,我恨不能把你们都手刃了!恨自己无能软弱!恨自己晚生了三百年!”

    “这天下所有人都欠她的!到头来却都忘恩负义!”

    “是这天道不公,生出尔等禽兽不如的东西!”

    “书祈珒!”

    无助凄恻的呐喊宛若血肉撕扯。

    “我死后化作恶鬼,我会在炼狱中等着你,我会亲手将你的邪魂淬炼成作低贱的鬼魅,我要日日折磨你,让你不死不活,受遍酷刑,跪在我脚下为你所犯下的一桩桩一件件罪行忏悔赎罪!”

    “人间的我无能,地狱我定叫你天诛地灭!”

    书祈珒眉宇冷淡,冽然得不为所动:“临死前的妄想也是可笑,我绝不后悔。”

    徐子澜扯唇失笑,他宁愿死于幽冥海之中,受万魔噬尽,也不想死在这群人手里,他嫌脏。

    下坠的前一瞬,他与宋弋清四目交织,竟也不觉得绝望可怕,只会因他至死能和宋弋清待在一起而庆幸。

    只是宋弋清眼底的不舍,他终究是要辜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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