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秋回到家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十二点了。

    她将鞋摆好，拖着疲惫的身子陷入沙发。打开电视，揉了揉有些酸疼的小腿，才有了回到家的真实感。

    今早出门的时候天才微微亮。不过十几个小时，现在回想起来，倒让人有些恍惚。

    江秋从包里将信封拿出，打开又认真扫了眼上面的字，才把它放到茶几上，去卧室舒服冲了个澡。

    湿漉漉的拖鞋踩出一些吱吱声，凌晨的电视上放着她完全不感兴趣的电影。

    她顺手关上了阳台门，在阳台的躺椅上坐下，隔绝掉里边噼里啪啦的枪械轰炸声。

    包裹着头发的毛巾被她随意扯下，任由水滴顺着发丝从脸颊滑落。

    四周寂静，洗了个澡，之前的困意倒完全消失了。

    江秋拿起电脑放置于双腿上，花了一些时间将岛田先生的信件翻译并保存，才用毛巾搓了搓头发。

    一旁的手机自她在和大泽和岛田敦的群里说明安全到家，两人都回了个ok的表情后便再没动静。

    她把头发全都拢到一侧，手机突然一震，收到了备注名为“周总”的消息。

    【嗯。好好休息。】

    是对于她安全到家的回复。周津渡原本是想来接她的。

    但她怕麻烦他就拒绝了，周津渡便让她把定位和出租车的车牌号发给他。

    她照做了。

    其实她自己也开着地图，时不时看看是否行驶在正确的路上。但她还是对周津渡的善意心存感激，毕竟他本不需要如此。

    因为那张合照，她和周津渡竟多了一个除工作外的共同话题。

    她不知道怎么形容，总而言之，很微妙。

    这种想法刚一产生，她就迅速甩了甩头，急着把那些杂念撇出去。又深吸了口夜间的凉气，才将电脑毛巾统统抱回屋里。

    今夜无云，看来明天会是个好天气。

    虽然那好像和她没什么关系了。

    江秋几乎在床上躺了一整天。一直到下午四点。

    把中午点的外卖收拾好，她才开始把信封理进今晚要带去的手包里。

    她看了眼梳妆镜，眼下的乌青明显得仿佛画了烟熏。

    昨晚做了一整夜的梦，所以疲惫似乎也没能得到缓解。

    她套上口红帽盖，之前镜子里略显憔悴的面孔终于精神不少。

    睡前熨烫的裙子也已晾干，江秋背手将拉链拉上。看向镜子，她突然庆幸起这段时间没有长胖。

    -

    周津渡是在六点半的时候来接她的。

    到的时候，江秋已在小区门前站了一小会儿。

    远远就看见她站在那，低垂眉眼，看样子又在发呆，却散发着一股生人勿进的气场。

    见他靠近，那明艳的脸上才露出了些许笑意。

    “抱歉，有点事耽搁了。”周津渡拉开副驾驶的门，带着歉意的笑。

    他其实也就晚到了五分钟。江秋莞尔，摇头道了句“没事”后，便钻进了车子。

    出发前，又听他问：“要给你留个缝隙吗？”

    他的左手放在窗户控制按钮上，目光望向她这边的窗户。

    是怕她晕车吧。

    但今天的造型恐怕不适合吹风，江秋示意了下头发，“不用了。”

    周津渡的手明显一顿，他都要按下按钮了。

    他扫过她精心打理过的头发失笑，道了声“好”后，犹豫片刻还是添了句：“很漂亮。”

    不是客套，和平时的素朴打扮的她不同，每次参加宴会的她，确实让人眼前一亮。

    许是她的五官量感较大，不化妆难显气色，但只要认真打扮，便可明艳动人。

    江秋没敢让自己多想，只道人家是礼貌，便回了句：“谢谢。”

    宴会的举办地点是何氏旗下的某个酒店。

    周津渡带着江秋到达时，厅内已聚集了不少人。

    一些人西装笔挺，一些人长裙华丽。

    江秋不自觉低头扫了眼自己，和她们相比，自己身上这身竟意外的简约。

    不过她今天也不是来应酬的，至少周津渡是这么告诉她的。

    “在这坐会儿，我一会儿来找你。”周津渡将她带到角落的沙发上坐下，说完后便转身，可走出一步又回头道：“饿了话那边有吃的。”

    见江秋表示明白后他才放心离开，往那熙熙攘攘的人堆里走去。

    一些人认出来他，便朝他围了过去。他手握一杯香槟，游走其中。面色温和，似与所有人谈笑风生。

    吊灯打下的星星点点都落在他身上。江秋发现，人认真的时候，真的是会发光的。

    “嘿。”

    一声专属于苏扬的嗓音突然传来，紧接着身边的位置便凹下了一块。

    “打扮得这么漂亮就在这干坐着？”

    江秋没有接他的话，只是打开手包，从信封中拿出了张照片，递到苏扬眼前。

    她抬眸看向他时，正好对上他眼中片刻的慌乱。

    刚刚还讪皮讪脸的苏扬突然缄口。

    他在紧张。

    在江秋拿照片的时候就心跳如雷。

    直到那张颇具年代感的照片就这么大喇喇地展现在眼前后，那颗胡乱跳动的心才渐渐平静。

    苏扬的手指附上照片边缘。

    原本他只想随意一瞥，但目光却控制不住地停留在某张脸上。

    照片中的男人看样子不过二十出头。身形修长，可三七分的分界发型却让整个脑袋看起来像个蘑菇。他的发量浓厚，额头上方的心形刘海瞩目，年轻气盛的脸上是开怀的笑意。

    苏扬的嘴角微微扬起，几乎难以察觉。

    怎么办呢？他的面部骨骼真的像极了眼前的这个男人。

    连小虎牙都像。

    嘴角溢出的是苦涩，他不愿再细品，舒了口长气，想将那些情绪敛去。

    “我爸对我那么好，我却还是想看看这个人样子。”苏扬嗤笑，“有点惭愧。”

    他一直知道自己不是苏父亲生的。因为苏父从没想瞒他。

    在他才刚刚有了记忆的年纪，苏父就告诉过他：“我会是你的父亲，我会很爱你。”

    那时的他被苏父抱住，和母亲娇弱的身子不同，那被宽厚臂膀围住所传来的温度，竟让他的眼眶有些温热。

    他小心翼翼地环住对方脖颈，感受到一只大手在他瘦小的后背上轻轻安抚。那一刻，他突然愿意相信眼前这个人说的话。

    事实证明，他是对的。苏父确实用行动证明，他会是他的父亲，他真的很爱他。

    正因如此，才更让他感到惭愧。

    “所以你把找照片这事托付给我？”

    江秋一直沉默不语，可在苏扬说完的那一瞬，如银瓶乍破，她豁然开朗。

    这也就解释了当时在餐厅时，她察觉到的违和感究竟从何而来。

    苏扬之前的态度一直都表明他想找那张合照，可他那会儿又对她说，无论她帮不帮忙，都谢谢她。

    明显是话里有话的说法。

    那通电话。

    江秋突然记起之前苏扬在楼道里接到的电话。

    她不知道苏扬的态度转变是否与那通电话有关，但很明显，他在两位“父亲”之间纠结挣扎。

    正如她之前所说，她从来不是他们唯一的选择。

    但对于苏扬来说，她或许是一个能让他被动的选择。

    因为他把选择权交给了她。

    无论她帮忙与否，那都是她江秋做出的决定，而非他自己。

    苏扬在用这种方式来弥补他心中的愧疚。

    或许他也知道，这很幼稚。所以江秋听他苦笑，然后对她说：“抱歉。”

    江秋只是无所谓地笑笑， “没事，是我该谢谢你。”

    不管出于什么原因，她确实该感谢苏扬。

    感谢他给了她一个联系岛田先生的借口。

    大厅中央传来几声调试话筒的声音。江秋从苏扬手中接过合照，细细看了眼相片中的男人。

    “不见见他本人吗？”

    “他死.......”话没说完，苏扬突然停住。短短一秒后，像是给了那人最后的尊严，才继续道：“他过世了。”

    他的语气有些淡漠，淡漠到江秋连“节哀”都不知道是否应该说出口。

    最终还是将唇一抿，把合照收起，留下相顾无言的沉默。

    大厅中央有人开始致辞。声音温润，不轻不重，但字正腔圆的吐字却彰显十足的自信。

    那是何颂川，江秋在某次会展上看到过他。

    单看外表，温润清雅，完全是位谦谦君子。但生意场上杀伐果断，不讲人情或许才是他闻名的原因。

    致辞的内容都是些老生常谈的话题，不过舒缓的语气加上偶尔的旁征博引，倒让江秋听了进去。致辞结束时，她也不自觉鼓起了掌。

    突然的掌声唤醒了一直盯着台上出神的苏扬，扫了眼江秋才合群地拍了两下手。

    大厅中央的人群散开，柔和的音乐声再度响起。

    苏扬突然记起刚刚出神的最后，他想到的那个俗套的问题。

    “你说，是得到了再失去痛苦，还是从来没得到过痛苦？”

    江秋扭头看他，他刚刚一直蹙着的眉头早已舒展。眼底微光浮动，双肘搁在腿上，两手交握。

    这个问题其实她想过很多次了，不同年龄段的她得出的答案不同。

    “既然都是痛苦的话，就没什么好比较了吧。”

    这是她现在的答案。

    说罢，便听苏扬哑然失笑。他抬头，带着未淡去的笑意，朝某个方向望去，“他也这么说过。”

    江秋顺着他目光的方向，一眼就看见了那个不疾不徐朝他们走来的男人。

    身材颀长，剪裁得体的深灰色的西装着身。目若朗星，唇角轻扬，是她熟悉的面庞。

    “走吧，何颂川在找你们了。”周津渡微笑着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