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来吧。”大泽推开小屋的门，吱呀作响。
江秋踏进小屋。
正对面是扇窗，中间放置着长桌，上边铺着防尘白布。两旁的架子上相册集林林总总，角落里堆放着些杂物。房梁上悬挂着吊灯，这会儿，因大泽按下门边的开关而亮起。
江秋记得，上一次来是两年前。而如今架子上却也见不着什么灰尘。
“店长先生有空就会来清扫这里。”
大泽从角落里拉出两条木质椅，拖到了长桌两边。
“看得出来。”
江秋脱下背包于椅子上放下，便来到架子边，顺着架子上标注的年份开始寻找相册。
大泽则自发地走到另一侧的架子边，目光跟着食指顺着右侧的时间表一路向下滑动。
“是三十三四年前的照片对吧？”大泽问。
江秋点头，手指顺势停下，嘴角勾起，“找到了。”
她将那一列的相册整列抱下，叠在已被大泽掀开白布的长桌上。
“来吧，干活了。”
大泽诧异地回头，显然是没想到她这般快就找到了。他扫了眼桌上叠放着的相册，喃喃数道：“……七、八、九？九本？岛田先生还挺有灵感的。”
江秋微笑，示意他回头，“这还有一列呢。”
望着被江秋搬空的另一侧，大泽僵硬地扯了扯嘴角。
还好只是找张照片，而不是读整本书。
江秋搬了几本相册放在大泽面前。拿出手机，将苏扬发给她的那张画调出放在桌上。
“岛田先生以前说，照片和审美是会随时间变化的。”她坐下，翻开自己面前的一本相册，“所以，不要仅凭当时的想法判断照片的好坏。每张照片都可以试着被留下。”
不过时代变了，与其将照片洗出，导进U盘或者上传云端会是更好的选择。
大泽看了眼江秋，又看看桌上的手机屏幕，深吸了一口气。拉开椅子坐下，拿下右侧最上方的相册，也开始翻阅。
窗外传来叽叽喳喳的鸟叫声，夹杂着秋日的微风。
起初，江秋并不认为这是一件难事。因为翻完一本相册只需要两三分钟。就算是一年份的相册有将近二十本，也只需要半个多小时便能翻完。两年份的照片，也不过需要一个多小时。
可当她们机械般运转了一个小时后，却依旧没能找到那张合照的踪影。
“你不觉得奇怪吗？我们看了这么多，几乎没几张是人像。你确定没有记错时间吗？”大泽左手背托着下巴，耷拉着眼皮，连声音都染上了些许沙哑。
他说的没错。就算岛田先生主打风光，也不至于只有这么几张人像。
江秋扫了眼桌上摆放着几张照片。都是单人照，有两张还都是背影。
她叹了口气，还是拿起手机给苏扬发了个消息。
不过一会儿，消息传来，低头看了眼后和大泽确认：“年份应该没错。”
她放下手机，重新将目光落在架子上，“实在不行，我们把前后一年的也翻翻看吧。”
大泽“啊”了声，将下巴搁在了桌上，双手垂落，“你确定会有吗？岛田先生不会随便把它夹在某本相册里了吧？”
“要不你随便抽一本？试试你的运气。”江秋状似点头玩笑道。
大泽皱着眉，不自觉提高了音量，“你不记得我之前抽到大凶的事了吗？”
那张签估计现在都还在寺里迎风飘荡着。
话是这么说，他还是站了起来，走到架子前站定。顺着标注的年份，从上到下，来回扫视着。似乎是真的在认真思考要抽哪一本。
江秋只是摇头。她将之前的那些相册理好，给桌子腾出些空位后，也走到架子前，打算把往前一年的相册搬到桌上。
“来看！ 这一行没有标年份。”短暂沉默后，却突然听大泽喊了声。
江秋抬头，看向他在的位置。
那是另一侧的架子底端。不似这一侧相同封面的相册，那边的相册别说封面，似乎连大小都不一致。
大泽蹲下，从那行里随机抽出了一本后迅速翻了几页，便突然听到他惊叹：“全是人像！”
江秋微愣，将怀里抱着的相册堆叠在桌上，也来到他身边蹲下。
她扫了一眼大泽手里的相册，伸手随机抽了一本翻开。
和刚才那些一样，一些照片下边都有岛田先生写的批注。
但刚才的那些，更多的是相机型号以及拍摄时的想法。
而这些照片，与其说是人像，倒不如说是单纯的拍照。没有出于任何目的，只是为了记录。
江秋没有着急翻阅，而是细细地读着照片下那些字。
她看到岛田先生写道：
「奶奶又在院子里睡着了。好晒啊，好想吃西瓜。」
「早上睡过头了，邻居阿姨给了面包，还让我跑慢点。放学回来帮她拍照，又送了我包巧克力饼干，开心。」
「纪念和朋友的第一次逃课！」
「同母异父的妹妹」
「棒球大赛，优胜！ （爸爸来了）」
「毕业了」
……
只是简简单单的照片，却仿佛时光回溯，江秋好像能透过这些文字和照片看到岛田先生小时候鲜活的模样。
一旁的大泽早已翻完一册。他又从架子上拿下另一册翻了几页，“照片是按时间排序的，但相册的顺序似乎是乱的。”
相邻相册里的照片时间跨度长达数十年。
江秋快速翻动了自己手中的相册。她手中这一册的故事似乎都发生在岛田先生的小学时期。
按年龄算，大概是岛田先生十一二岁时的照片。
她缓缓起身，思索了一下对大泽道：“我们把这些按年份整理一下吧。”
一种莫名的预感在心中产生。
她知道她的直觉一向不准，但她和大泽从来都是负负得正。
或许那张一直在寻找的合影，真的在这些相册里呢？
大泽这次倒是爽快地答应了。
他走到角落的矮柜前，拿了便贴和笔后回到长桌边将其中一份交给江秋。
两人把那一整行所有的相册抱了出来，并开始对相册的首页和尾页的年份进行标注贴上便贴。
江秋将已标好年份的相册按顺序插进架子的空洞中，又随机翻开一本地上的相册的首页，却无意间扫到了某张熟悉的面孔。
照片里是一位面庞稍显稚嫩的少年。
“这是……你吗？”江秋将相册拿起，迟疑道。
大泽凑近看了眼，然后扬起下巴，“怎么样，从小帅到大吧？”
江秋面无表情，靠着肌肉拉扯露出了应和般的假笑。
目光又回到刚刚的相册上，照片中意气风发的少年穿着空手道服展示着手中的金牌。
“我是不是一直没问过，你是怎么认识岛田先生的？”
大泽停下手中的动作，微微仰头似乎是在回忆。
“我没说过吗？岛田先生是我阿姨的哥哥。”
那理所当然的语气让江秋产生了瞬间的呆滞。
不久前看到过的批注突然浮现脑中，于是她一字一顿地说：“岛田先生同母异父的妹妹是你的阿姨？”
“同母异父？”大泽有些惊诧，耸了下肩，才说：“我不清楚。阿姨只告诉我，他们是兄妹。”
岛田先生的父母在他很小的时候离婚了。父母离婚后，岛田先生不愿跟着父母任何一方，便一直和爷爷奶奶一起生活，父母每个月都会寄钱给他。
这是江秋知道的所有，也是岛田先生和她提到过的所有。
岛田先生有个同母异父的妹妹，她也是刚刚才知道。
岛田先生从未提起过这事，江秋也就从没想过这层关系。
但仔细想想也能明白。岛田先生的母亲再嫁，生下妹妹，妹妹也只会随她的父亲姓。更别提妹妹后来嫁给了大泽的叔叔再次改了姓。
单从表面上看，确实难将两人联系起来。
也难怪，没什么人向大泽询问过关于岛田先生的事。
这么想，人际交往有时候也确实神奇。
如果当初她没有认识大泽，没有和他提起想向岛田先生学习的事，估计也不会认识岛田先生本人，现在，她也不会出现在这小屋里了。
“完成！”大泽将最后一本相册插进架子后，拍了拍手。
江秋朝他晃了晃手中这本被他们单独留出来的相册，来到长桌边坐下。
封面上贴着他们写着年份的便贴。封皮不精致也不特别，甚至还有一些磨损。
大泽也将自己的椅子拖到了江秋的左边。
待他坐下，江秋才翻开了相册。
她翻得很慢，大泽也没催，只是全神贯注地盯着被翻动的每一页。
其实就算那张合影不在这里也没有关系。时间还早，他们依旧还有时间回到一开始设想的方法上。
但他们都莫名地有些紧张。
这就像一场赌局，完全凭直觉的赌局。只因他们默认了合影或许在这本相册之中。
不是和时间的赌局，只是和他们自己。赌是循规蹈矩还是另辟蹊径的胜利。
谁都没说话，屋子里只剩呼吸声和翻动相册的摩擦声。
直到一张空白页的出现。
没有照片，只有最底端醒目的那行字：「遇到了两个很有趣的外国人。」
江秋和大泽对视了一眼。
“不会是这里的这张吧？”大泽踌躇道。
他伸出手想将剩下的几页翻完，门外却突然传来稳健的脚步声。不过几秒，小屋门被推开。两人应声抬头望去，一个身影出现在了门口。
光从他身后穿过，虽看不清脸，但依稀能闻到某些食物的香气。
“岛田先生！”大泽率先朝门口喊道。
江秋微张着唇，却什么话都没说，只是看着提着袋子背着包的人一步一步朝她走来。
“怎么？看到我很意外？”岛田来到长桌边。
起初还板着张脸，但见到江秋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便没能绷住表情：“知道回来了？”
他将手中的东西放置于桌上，伸手拍了拍江秋的后脑勺，笑得慈祥。
亦如几年前江秋第一次见到他时一样。
她看着岛田先生，弯了弯眉眼笑得纯粹：“老师。”
岛田先生状似漫不经心“嗯”了声。
他的余光扫到桌上的那本被他们翻开的相册，便伸手拿起。
“没想到你们还能把它翻出来。”
他翻了几页，语气中饱含着怀念。
又来到架子边，打量了会儿被贴着年份便贴的相册，有些惊讶：“你们还帮我理好了啊。”
他将手中的相册塞回空缺着的洞中，双手别在了身后。
“不用找了，那张照片在我这。”
他挺直了身子，回头看向微微愣住的两人。深邃的目光却宛若孩童般，流露出恶作剧成功的喜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