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城的四月，阴雨一天一天连绵下去，像是看不到尽头。

    潮湿的水汽在墙面上结出一颗又一颗的水珠，哪怕是开着中央空调的写字楼大堂也无可避免地铺了一层又一层的纸皮，半干不湿地贴在地上，生怕哪位穿着高跟鞋的都市丽人滑倒在大堂上摔出个好歹来。

    洛清茗收拾好桌面上的东西，放进纸箱里，好在她向来不喜欢囤积物品，纸箱里除了寥寥几本书和一个笔筒一个茶杯以外别无他物。

    收拾好了东西，洛清茗习惯性地再检查了一遍桌面上放着的交接文件是否齐全，提起小纸箱刚准备离开，就被隔壁的女孩扯住了衣角。

    “组长，你真的要走啊？”李玉婷拉着她，颇有些不舍。

    虽然早就在洛清茗两周前递交辞职信的那一刻就知道她要离职，可当她真的看见洛清茗拿着那个小箱子准备离开的时候，她仍是红了眼眶。

    一年前她刚刚入职，因为在上一家公司备受领导打压所以第一天进公司就摆出了一副攻击性很强的架势，没想到就认识了她的直属上司洛清茗。

    跟前一家公司那个常给她穿小鞋的领导截然相反，洛清茗不仅名字清丽温婉，连人也是如此。无论多紧急的问题和多大的麻烦李玉婷都从没见她急眼过，总是一副温软微笑的模样，好像所有的事情最终都能船到桥头自然直。

    李玉婷那颗被前公司摧残的心一下子就在洛清茗这里得到安抚，在她手底下工作了一年，已经成了她的死忠粉，没想到对方居然在两周前毫无预兆地提出了离职，说是要回老家。

    “嗯。”洛清茗把手中的东西放下，轻轻握住李玉婷的手，“你别哭啦，我问过老板，新招的组长性格也很好的，你不会受欺负。”

    李玉婷撇着嘴耍赖道，“我不管，你最好了，就要你。”

    洛清茗看她孩子气的模样又笑了，“都多大的人了，别闹了。”

    “你就非得回老家吗？那里深山老林的，我以后想见你一面都难。”李玉婷拽着她问。

    洛清茗收起笑意，点了点头，“嗯。阿爷去年走了，家里现在只剩下阿奶一个人，我想回去陪陪她。”

    洛清茗是山村里走出来的留守儿童，从小是阿爷阿奶带大的，就连名字都是做了几十年茶的阿爷取的，父母对她而言只是一年会见上一面的陌生人。后来父母离婚后，她更是被顺理成章地遗忘在小村里，一年到头只能收到来自父母几声寥寥的问候，就连学费也是阿爷采茶给她攒的。

    她那时的最大愿望就是想要读书学习，带着阿爷阿奶一起走出小村，去大城市里生活。大学毕业之后，她就留在了南城，本来想把阿爷阿奶一起接过来生活，可阿爷阿奶都不愿意离开小村，洛清茗只能孤身一人留在了南城。

    本来也不是喜欢交际的性格，在南城这么多年她也没留下什么朋友，大学时的室友在拼搏几年后大多忍受不了南城和物价极度不匹配的工资纷纷选择回了老家，这下洛清茗更孤独了。

    一个月前，她接到了阿奶的电话，电话那头的阿奶急得都说不清话，她问清楚情况后才知道，原来阿爷上山的时候摔了一跤，被人发现的时候已经失去意识了。

    洛清茗从没像那天一样急迫过，拿着手机和钱包就冲到了高铁站坐上了回家的高铁。

    人老了，摔得那一跤也不轻，洛清茗赶到医院之后没多久，阿爷就已经离开了。洛清茗忍着心里的伤痛，扶着阿奶，带着阿爷的骨灰回到小村，又操持着办了白事。

    头七的那天，跪在阿爷的灵前，看着供在灵前的普洱茶饼，她忽然想起很小的时候自己曾经许下的承诺。

    “阿爷，等阿茗长大了，就回来陪你一起种茶好不好？”小小的自己扯着阿爷的衣角一步一步地顺着山坡往上爬。

    “阿茗以后是有出息的孩子，阿爷不要你种茶，阿爷希望你好好读书去过自己的生活。”阿爷摸了摸她的小脑袋瓜笑着说，“阿茗不是喜欢画画吗，以后去大城市里画画不好吗？”

    “不好，”小小的洛清茗皱着眉拒绝道，“阿茗要在小村里陪着阿爷，阿茗都会摘茶了，阿爷别不要阿茗好吗？”

    阿爷那个时候只是叹了口气，然后就笑了，“只要我们阿茗高兴，怎样都好。”

    洛清茗留在南城的初衷其实不过是为了让阿爷阿奶有更好的生活，如今阿爷走了，只剩下阿奶一个人，她该回来了。

    于是办完白事回去的一周后，处理完手头上所有在跟进的项目，洛清茗就正式向公司的老板递出了辞职信。

    老板自然也知道她家里发生了什么事，虽是舍不得放人但也没有硬留，只是让她等几天，好找到人来接她的工作。

    洛清茗点了头，人事那边的流程也很快就走完，于是两周之后她就离职了，带着一个小小的行李箱坐上了回乡的高铁。

    在高铁上，她打开了最近这小半个月都没有打开过的社交软件，一登录就收到了那名叫清风的网友给她发过来的很多消息。

    这个社交软件是她在最后一位室友离开南城的那天下载的，因为觉得南城已经没有可以说话的朋友所以打算碰碰运气尝试一下现代科技能不能为她带来友情。

    一开始她也没找到可以聊天的人，甚至有些生气地发了一条抨击当代社会社交软件欺骗性的内容在朋友圈里，谁知道她后来就碰到了清风。

    第一次跟清风对话的时候她还以为对方这个网名怎么也该是一个年过三十的大叔了，应该聊不来，没想到后来却成了她在这个软件上唯一会聊天的对象。

    他们大部分时间都会分享最近看过的书、电影和影视剧，两个人都挺喜欢一些文艺电影的，因此总能说到一起去，总之就是两三年过去了，两个人的相处依旧非常愉快。

    这次自己因为私事莫名消失这么久，清风一开始那两天还照常给她发消息分享，后来语气就带了点急迫，询问她是不是出事了，直到最近两天有些丧气地问她是不是卸载了软件再也不打算跟他联系了。

    看到这里，洛清茗赶紧回复过去【素舒：抱歉，我最近生活里出了一点事忙着处理，一直没能上来看看。】

    对面的人好像一直等在那，一见到她的消息也很快就回复了。

    【清风：我还以为你出事了，没事就好，事情都安好吗？】

    【素舒：嗯。】

    洛清茗的指尖犹豫了一下，又写道【素舒：只是我以后可能不会常常上来了。】

    【清风：为什么？】

    那边很快回复道，速度里都写满了急切。

    【素舒：之前不是跟你说过，我阿爷有一座茶园。前段时间我阿爷去世，剩阿奶一个人在家我不放心，所以打算回去了。】

    【素舒：照顾阿奶和茶园我都没什么经验，所以可能没什么时间再来了。】

    那边的人像是沉默了良久，才回复道【清风：做茶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是啊，洛清茗看着清风的这句话苦笑道，虽然自己顶着阿爷取得这个名字，可是从读小学开始，除了在采茶的时候上山去帮阿爷采茶，洛清茗再也没有接触过任何跟茶有关的东西，只是每天把自己关在家里的小房间里闷头读书，拼一个考出小村考进城里的机会。

    那时的她怎么也没想到自己有一天居然会放下曾经想要的大城市里的工作重新回到小山村里继承阿爷的茶园。

    【素舒：我也知道不容易。】

    【清风：找一位师父吧。】

    面对清风少有的提议，洛清茗有些惊讶。

    跟清风交流也有两三年，对方是一位从不好为人师的人，平常对于她的观点大多都只是讲出自己的看法，她偶尔倾诉生活中的烦恼，对方也只是安静地倾听，基本没有提出过什么建议，没想到今天聊到这件事的时候居然会给出建议，是因为觉得她要做的事情太难了吗？

    【素舒：唉，我也很想，不过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简单聊过几句之后，洛清茗收起手机补觉，一觉醒来人就已经到了春山高铁站。

    从高铁站回到小村还得再搭两个小时的汽车，洛清茗早早约好了车在高铁站门口等着，走过一段高速之后就全是盘山的公路。

    也幸亏这几年政府出钱修路，不然回村里连车都约不到，只能喊村里的阿叔拉着牛车来路口接人。

    车在村口停下，洛清茗拉着行李箱站在村口最枝繁叶茂的那棵大树跟前，大树的树枝上挂满了各色的布条，是春山当地人祈愿时的习惯。

    她双手合十闭上眼，轻轻念道，“树神伯伯，阿囡回家了。”

    这是小村里特有的仪式，每次回到村口都要先跟村里的神树打过招呼，确认是村里长大的灵魂才能进村，以后在村里面生活做事才能够一路顺顺利利的。

    洛清茗规规矩矩地跟神树打过招呼之后，这才拖着行李箱沿着石头铺出来的小路拾阶而上，走到自家的小院门前，推开院门喊了句，“阿奶，我回来了。”

    她话刚喊出口，就看见院子里站了一位挺拔的男人，穿着简朴的牛仔裤和白T恤，简简单单的，周遭的气息却清冽得像是山间的清泉。

    “沈……”洛清茗愣了下，“沈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