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景延一行人赶到围场时,程远也刚到。二人并排走着,问到对方身上的酒气,不由相互看了一眼。
“景延,我向你道歉。我晚上所言你且都忘了吧,是我意气用事了。”程远诚恳的说道。
他和融玥之间的事,与谢景延无关,昭告天下的婚事,岂是儿戏。他太自私了,没想过融玥的处境。他也太自信了,以为谢景延不娶便万事大吉。
“我接受。只是,你的情债会不会太多了。”谢景延听到程远的道歉,心中的怒气消了许多,虽然他不愿意承认,但是被程远看轻,他还是相当难受的。
“你说这刺客?”程远听出了谢景延言外之意,有些不解。
谢景延和程远来到了那刺客所在的厢房,二人一眼便看到了刺客右手手腕上的火炬图腾。南疆一族以天火继承人自居,当年战败后,南疆军四散在大成各处,没想到竟然沦落到做死士。
“这与我有关?”程远还是没明白这刺客跟他有什么关系。
“怕是你白日太过高调,惹了人不快。”
“最高调的难道不是你?”
程远不由翻了一个白眼,白日里也不知道是哪位屡屡炫技。
“可问出什么?”
刺客经过严刑拷打,衣衫凌乱,露出了皮肤血肉模糊,想来吃了不少苦头。
“抬起头来。”谢景延斜靠在椅子上,命令道。
南疆人出现让谢景延的近侍十分不安,南疆这两个字就是谢景延的禁忌。
那刺客慢慢抬起头,看了谢景延一眼,先是有些吃惊,片刻后发出冷笑,说道:“又是你。”
“南疆军已经沦落至此吗?萧寒可知啊?”谢景延冷冷的讽刺道,眼神中的杀气开始弥漫。
这刺客曾是南疆叛军的首领萧寒手下的一员大将,名叫裴山。四年前那一战萧寒牺牲自己保全了南疆军部分军力。
“你不配提他。”刺客死死的瞪着谢景延,恨恨的说道。
若不是谢景延,他的首领不会死,南疆也不会变成大成的属地。
“哈哈。将他带回王府看押,不准他死。”
谢景延看向裴山的眼神很复杂,阴冷中又有一丝莫名的兴奋。他周身的杀气,让程远不寒而栗,他像是一头不受控制的狮子,邪恶又有力。从前他也觉得谢景延像狮子,可那时候他眼里的谢景延是雄狮。
“你与他认识?”待谢景延眼神平静后,程远问道。
“岂止认识。我这条腿就拜他所赐。”
“别杀他,或许他知道那箭上有没有毒。”
二人谈话间来到了厢房,融府众人挤在厢房里最大的厅中,神色都还有些慌张,只有融杰和融玥淡定些。
谢景延一边听着融杰的寒暄感谢之词,一边看着融玥,她还是那么冰着,似乎这院里躺着的两名死士,跟她没多大关系,要知道这刺客的目标就是她。若是没有他的人在这,融府此行必定有去无回。
“好了,融大人,不必如此客气。看大家都好,我便告辞了。”
“是,是,时辰确实不早了,王爷早些回府休息。”
谢景延和程远正要离开,融杰示意融玥上前送上一送。
融玥上前跟在两人身后,将二人送到了院门口,行了一礼,说道:“今日有劳王爷和世子。”
“外面冷,你回去。”
初春的夜晚还是还有些寒凉,谢景延看融玥一身单衣,不由想,莫不是真是冰做的,出来也不知道披个披风。
程远一言不发的站在一旁,他本有无数的话堵在嘴边,但在对上融玥那无比淡然的眼神时,似乎一时间说什么都有些多余。
多余到比不上谢景延那一句:外面冷,你回去。
融玥对谢景延和程远笑了笑,福了福身,说道:“是。王爷走好,世子走好。”
这个微笑让程远恍惚,原来,谢景延说得对,她已经放下了。他们二人那段缥缈的,短暂的,几乎无人知的情感,在融玥的世界就这么云淡风轻的过去了。
不过半日,程远面对融玥时那种朦胧的情感似乎也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释然。
今晚围场的谈资都是融府,被谢景延和程远双双重视的融府,才有些往昔嘉勇侯府的派头。这二人从融府厢房出来后既没有去皇后那边问安,也不曾去宰相府问候,二人告别融玥后就那么一骑绝尘离开了围场。
二皇子谢景恒听到二人离去,有些遗憾,他也许久没有见到程远了。
“恒儿,你也去休息吧。本宫这无碍。”皇后说是无碍,脸色却还是有些惨白。
那刺客武艺高强,与景恒不相上下,若不是锦衣卫及时赶到,景恒怕是撑不了太久,这把她吓得不轻。从前她不喜欢成帝让皇子们习武,此时倒是觉得像谢景延那般习得一身好武艺很有必要,关键时刻能保命
“母后也早点休息,儿子今夜就在您这院里的东厢房歇下,母后别怕。”谢景恒知道母亲定是担心他,不若留在这,锦衣卫也不用分散。
“好。”
谢景恒第一次主持春猎便遇到刺客,索性他处理得当,并无人员伤亡,成帝那也不会怪罪,可皇后依旧有些后怕。
成帝不参加今年春猎,外界早已悉知,刺客此番的目的又是什么?若说魏府是目标,那融府又是为了什么?
魏府树大招风,在朝堂树敌不少,可融府早已没落,那融杰平素也是与那些文人相交,触犯不到什么人物。
皇后总觉得这事看起来没那么简单,一时却又想不明白。
注定是个不眠夜,玲儿翻来覆去的,吵得融玥也睡不安稳。
“玲儿,你若害怕,不若来我房里。”融玥喊了玲儿一声。
“好嘞,小姐,你等我。”玲儿还以为融玥也害怕,连忙带了铺盖来到融玥卧房,挨着床边打了地铺。
“小姐,您今儿瞧见大皇子,觉着他好看吗?”身边有了人,玲儿的心安稳了许多,又有些不安分的想八卦一下。
“嗯,还行。”折腾了半宿,融玥已十分困顿,随口应道。
“还行?我看是惊为天人啊。”玲儿显然对融玥的敷衍不满意。
“嗯。”
“小姐,我觉得大皇子喜欢你,你喜欢他吗?”
玲儿调皮的问道,今儿多亏了大皇子留了人暗中保护,融府才能逃过这劫,大家都说大皇子显然是心悦融玥才有此举。
“嗯。”融玥几乎没有听清玲儿说什么,只想快点睡觉。
玲儿兴奋的捂着嘴巴,不让自己笑出声,也不知道这是承认喜欢大皇子,还是承认大皇子喜欢她。不过,在玲儿看来那都是一样的,融玥嫁过去迟早会喜欢上大皇子的。
玲儿没有经历男女之间的感□□,她只觉得女人嫁人之后应该就是要喜欢夫君的,若是夫君也喜欢自己,那岂不是很好?她是真心提融玥高兴,大皇子人看起来不和善,腿也有点小毛病,但能嫁给一个喜欢自己的人,也很幸运了。
谢景延和程远出了城,又来到了樊楼,此时已是后半夜,樊楼也早已打烊了。小二披着衣服给二人开了门,温了壶酒,上了两盘小菜。
心境不同,此时二人喝起酒来,气氛和谐了许多。
程远不再箭弩拔张,谢景延也不再咄咄逼人。
谢景延听程远讲了些近期的兵器锻造术,觉得十分有趣,让他闲了带他去看看。
程远也把这两年的战事讲给谢景延听,谢景延也能心平气和的提些建议,直让程远大呼有理。
“真想和你一起并肩作战。”程远手拖着腮,看着谢景延呢喃着,“我有两大遗憾,一是没见过你领兵的样子,二是生在了宁远侯府。”
“哈哈,比生在谢家好一些。”谢景延苦笑说道。
“不不不,还是你好一些。你想上战场,你爹多支持你。可我呢,我花了十年,才说服他们。所以,我错过了和你并肩作战,现在又错过了我最喜欢的女人。我好讨厌宁远侯府啊。”
“看我领兵也不是全无机会,你若不嫌弃,给你当个幕后参谋总还是行的。至于你心爱的女人,只能说造化弄人,我答应你不负她便是。”
“当真?”
“当真。”
“哈哈哈,信你,我敬你一杯。”
程远说着便举着小手指,朝着谢景延摇摇晃晃走了过来,一个没站稳,扑在了谢景延身上。
“你疯了。”
谢景延嫌弃的一把将他推开,却被程远更加用力的抱住,“说话算话,你不要负她,她很好很好。。。”
“嗯。”
二人就这样抱着在樊楼宿下了,一言难尽的姿态把清早开门的小二吓得惊慌失措,关上门后,连忙派了人去王府和宁远侯府寻人。
白柯几乎是捂着眼睛将程世子从谢景延身上拉走,看着自家王爷那条伤腿被程远压了一晚,不由瞪了一下宁远侯府的侍从。
那侍从有些不好意思的将程远背起,连忙下楼去了。
不知二人喝了多少,如此颠簸依旧是不省人事,直到了日上三竿,才醒了过来。
白柯见谢景延醒了,连忙送上了醒酒汤,上了点清粥小菜。
谢景延还没吃两口,便听到有人在大喊他的名字,
“谢景延,谢景延。”
大喊之人不是别人,而是谢景延的表妹,长公主的独女都敏,长乐郡主。
“郡主,郡主。王爷醉着呢,这会儿怕是还没醒呢。”门口的管家见到这位祖宗,拦不得,说不得,只能小跑着跟在后面。
“那便叫醒他。本郡主有话问他。”说话间都敏便来到了内院,寻了个椅子坐了下来。
“这,这。。。”
管家有些为难,他得多大胆子敢去叫醒宿醉的谢景延啊。
“奴才给您上杯茶,我去看看。”
管家正要寻白柯,却看到谢景延和白柯走了出来,连忙说道:“王爷您醒了,那都敏郡主在前院坐着呢。”
“她怎么回来了?”谢景延边走边披了件外袍。
“奴才不知呢,看郡主风尘仆仆的,可能刚进城没多久。”
李管家眼睛颇为毒辣,跟随都敏走了一会儿,上下打量一番,便发现都敏衣服上褶皱明显,裙边也沾了泥土,猜到她应该是一进奉安便直奔了王府。
都敏的父亲乃是东疆的封疆大臣都鹤,小时候在奉安长大,后来东疆安定了,便随长公主去了东疆定居,已有数年没回过奉安。
“都敏。好久不见。”
都敏正在闭目养神,她一路飞奔回来,确实有些疲累,在这椅子上一坐,晒着太阳还真有些困了。
“表哥,好久不见。”都敏伸了伸懒腰,起身说道。
几年未见谢景延,都敏看到他的一瞬间有些失神。谢景延此时只穿了一件外衫,看起来比她记忆中的瘦了许多,尤其是那张冷峻凌厉的脸,与她印象里丰神俊朗的大表哥相去甚远。
“你刚回来,不去见我父皇,不去见祖母,跑到我这里是为何?”
谢景延看都敏上下打量他,也一动不动的看着都敏,六年不见,都敏出落得亭亭玉立,身高比他竟也不差几分,只不过看上去比寻常女子高大英武了些。
“你怎么这么瘦了。”都敏没回答谢景延的问题,忍不住问道。
“瘦点不好吗?像你,心宽体胖?”谢景延打趣道。
“我哪里宽。”
“哪里不宽。”
“哼。先不要说我,我倒是要问你,你打的什么主意?”
这倒是有点印象里谢景延该有的样子,小时候都敏因为吃的多,圆润了些,经常被谢景延取笑。都敏想起此行的目的,不想跟他继续拌嘴。
“什么主意?我头还疼着,你要是没事,我睡觉去了。”
谢景延宿醉后本就头痛欲裂,都敏这没来由的问题,让他本就不清醒的脑子更加混乱。
“融玥。你对她到底是何用心?你都不认识她吧?”都敏责问道。
“你去问祖母。这不是我的意思。送客。”
谢景延属实没想到,他表妹大老远从东疆跑来,就是为了融玥来责问他。话说,这是他第二次被人责问了吧。
可这人也不是他自己选的,谁选的问谁。
“你站住。你对她当真没有什么其他想法?”
见谢景延转身要走,都敏上前拉起他的袖子,谢景延的外衫系的宽松,在都敏这拉扯下滑下肩头。
“你对我有想法?”谢景延回头不怀好意的看着都敏戏谑的问道。
“哼,看来你真是醉着。”都敏连忙松手,鄙夷的说道。
“那我对别人有没有想法,跟你有何关系?”谢景延将衣服拉好,反问道。
小时候都敏与谢景延拌嘴就占不到便宜,没想到长大了还是如此。
他还是那么令人讨厌!
“那你别管。你听好了,你最好好好待她,若是我知道你对她不好,她在你这平王府受了委屈,再或者受了伤,别怪我不客气,表哥。”都敏对这谢景延严肃说道。
“好,好,好,我知道了,你对她有想法。”
谢景延说完哈哈大笑,向内院走去,有趣,太有趣。
“谢景延,你别瞎说。”
“老李送客。”
李管家只得又跟在都敏后面,看着这位祖宗上了马车,才放了心。
都敏虽然不好伺候,可李管家觉得都敏回来也挺好,眼下这奉安城里能让谢景延如此开怀的人可没几个。到底是一起长大的,谢景延对着都敏与其他人还是很有差别的。
都敏刚上马车便睡了过去,回了郡主府来不及沐浴梳洗就倒在了床上,待她醒来时,华灯已初上。
都敏简单吃了两口点心,便跳进了她心心念念的温泉池。这处池子,还是当年他父亲送给母亲的礼物,不过她母亲并不喜欢泡汤,反倒是她爱上了这种无拘无束的自由。
泡完汤,都敏顿觉自己又活过来了,神清气爽的换好衣服,肚子却咕噜咕噜叫了起来。看了时间,正阳大街上应该正热闹。
都敏骑马来到了融府,本想直接进门,却被拦在了门口。只得自报家门,让人去通报。
融府的管家早换了一波,眼下的冯管家对她这位曾经的常客十分陌生,看着像个贵人,言行举止却又有些傲慢,不似一般大家闺秀那般温和有礼。
不过寻常来访的都是二小姐的闺中好友,来找大小姐的还真是头一次遇着。
“玲儿姑娘,大门口厢房现坐着一位贵客要见大小姐,说是长乐郡主都敏,不知大小姐可愿一见?”
冯管家知道大小姐的脾性,也知这侯府的往事,对玲儿也十分客气。
“我这就去问问,您稍等。”
听到都敏的名字,玲儿连忙跑着去找了融玥。管家听到玲儿小跑的步伐,便知道这客人融玥定是要见的。只是姑娘家梳洗换衣少不了耽误些时间,冯管家便让随同的小厮回厢房回了那贵人,让她稍等片刻。
这个时辰,融玥一般在打坐,正准备洗漱睡觉,便听到了玲儿欣喜的声音。
“小姐,那个,都敏郡主回来了。在门口呢。”
“都敏来找我?”
融玥以为自己听错了,有些不可置信。都敏走时跟太后闹得不太愉快,已经有六年没有回奉安了。突然听到她来了,还真有些意外。
“是呢,冯管家说就在厢房那坐着呢。”
融玥有些兴奋,主仆二人手忙脚乱的更衣梳发,玲儿还欲给她盘个发髻,融玥只要她把头发簪起来就好。
“会不会太素了些?”玲儿对自己的手艺有自信,只是怕她出门的话,还是有些过于素净了。
“无妨。”
融玥带了个披风,跟着冯管家去了正门口。那坐着的人不是都敏又是谁呢,除了她这奉安再无这么英气逼人的女子了。
“真的是你。”融玥的声音都带着一丝欣喜,笑着向都敏走了过去。
冯管家只在逢年过节见过融玥几次,几乎没见过融玥这么明媚灿烂的笑过,也没听过她这般轻盈清脆的说过话。他此时才意识到,融府的大小姐其实也不过十七八岁,本就应这般明媚动人啊。
“是我。我来看你了。”都敏见到融玥也没有那份高傲,仿佛在见到融玥的那刻就卸掉了一层盔甲。她周身那层傲气加了些温柔的光晕,一点一点把融玥包围。
“怎么这么晚来?”融玥说着便自然向前挽起了都敏的手臂,向门外走去。
“我中午进城,下午补了觉,刚泡了汤,这会儿饿了,就来寻你。”都敏也自然的让融玥挽着,旁若无人的向门口走去。
融玥已算是高挑,可都敏比她还要高上半头,二人这般走在一起,有些许的惹人注目。
“你想吃什么?”
融玥有些不好意思,她本应为都敏接风洗尘,可她平日几乎不出门,对这奉安城的美食也实在没有什么研究,真要说起来,她还不一定有都敏了解的多。
“随意。正阳大街我记得有个胡辣汤,不知道还在不在。”
二人走到门口,冯管家本是想给备个马车,可没想到,他家大小姐利落的翻身上了那高头大马。
都敏也紧随其后翻身上马,将融玥拦在怀里,接过缰绳便向大街飞奔而去。
“小姐会骑马吧?”管家看着都敏那架势,有些害怕她将融玥吓到。
“放心吧,冯叔。”玲儿多年没有看到融玥如此开心,不由也喜笑颜开,都敏郡主回来真好。
“小姐刚没说,用不用留门?”冯管家适才只顾着吃惊了,忘了问融玥。
“应是不用了。您歇着吧。”玲儿蹦蹦跳跳的去了后院,将这消息说给了老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