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尉勇不愧是历经沙场的老将军，即使只剩下坚硬的骨头，但恢复能力仍然让孟葵惊讶，短短一天的时间，新的皮肉完好的出现在他身上。

    虽然这些血肉都是泥土和淀粉混杂着章茹歌的鲜血制作而成，但远看竟也没有区分。

    章尉勇一见到孟葵，要不是他身体不允许，就差拽着女儿噗通跪在地上。

    孟葵哈哈笑：“别跪了，我豁出性命去救你们殿下，他都没跪我，救你们呢最多算是举手之劳，我不会承担什么风险的。况且你们两人年龄都比我大许多，我折寿啊！”

    章尉勇说道：“是殿下大恩难报。”

    他也不知道应该称呼公主、殿下、夫人、姑娘、小姐，毕竟从立场来说两人水火不容，而且他谢的也是不公主这个身份，纠结了很久还是随了女儿，叫殿下算了。

    “叫我小孟、小葵、葵葵都可以的，我知道公主这个身份别扭，不过要不是公主，你们殿下还关在后宫和蛇打架呢。”孟葵灿烂一笑，“好啦，这几天你需要练习一下自己控制身体，同时我会将蛊毒留在你体内用来保证你尸身不腐，剩下得无需你担心，你们殿下已经安排好了。”

    “多谢。”

    孟葵陪着章尉勇康复训练了一阵，他还没喊累，她便已经腰酸背痛。

    由此，给孟葵按摩的人又多了一个。

    相处下来，章尉勇也觉得这长公主十分好相处，手段利落，说话敞亮。

    从前他也无法想象什么样的女人能配得上太子殿下，如今一见便觉得真是心有灵犀一点通，两人坐在一处，就连乐翊身上的凌厉之气都柔和了些许。

    ***

    三日之后，章尉勇恢复，按照乐翊的计划与章茹歌离开昭郃。

    孟葵和乐翊并不打算班师回府。

    滕钰还想跟着姐姐，孟葵说：“香穰恐生变化，你需要赶紧回去，我们晚回去两天。”

    “什么变化？”滕钰消息并不灵通，更想不到香穰刚出了行刺之事，现在王宫内外严防死守，为何还会出事。

    孟葵没有明说，只将滕钰拉到了偏僻处：“我听说腾卓病了，是真是假不得而知，你要去探探虚实。还有，花已向可信也不会害你，有事可以与他商量。我要去溢水找我母亲，你不要轻举妄动，等我回到香穰后再做打算。”

    滕钰知道孟葵将重要任务交给自己，郑重其事点头：“放心吧姐！”

    灵云跟着滕钰返回，众人分道扬镳。

    孟葵和乐翊快马加鞭，往连山东侧方向长途奔袭。

    一路上，黑云压山，如龙如蛇般的浓云滚滚而来，他们似乎在与时间赛跑。

    孟葵不习惯骑马，虽然怀念自己的小白驴，但毕竟马的速度更快。

    路途颠簸，两人走的又是小道，折腾了半天孟葵的腰就不行了。

    乐翊索性让孟葵坐在他怀里，他单手拉着缰绳，一手按揉她的腰部：“还不如做马车回去。”

    孟葵说：“这不辛苦，骗人才辛苦呢。”

    “辛苦你还要诓你妹妹。”

    让滕钰先行回到香穰，两人才好秘密行动。

    “这事儿她要是知道，花未晚也知道，指不定要疯疯癫癫做什么！”孟葵说道，“他恨腾卓、花爀，已经出了一次大事，绝对不会死心。腾青州那边会和花未晚再次示好，两人本是一条船上的蚂蚱，大雨滂沱，这船翻了对谁都没好处。”

    乐翊笑：“你分析得倒是透彻，不如做我的军师。”

    “别，不在其位不谋其事，还是和尸体打交道好，人心隔肚皮，太可怕，婉拒了哈。”孟葵靠在乐翊胸怀中。

    乐翊问：“去掩埋我军将士的地方，你可有打算？”

    “有。”孟葵侧身，眼眸亮得如同宝石般璀璨，“这是送你的礼物，我这才是助你的一臂之力。”

    乐翊不解。

    孟葵又问：“我要的东西你找羌莫望准备好了吗？”

    “准备好了。”乐翊说。

    在出发前来昭郃的那个晚上，孟葵给他罗列一条长清单，里面是各种看不懂的草药以及硝酸硫磺，后者他清楚，只要威力足够大，甚至可以炸开山脉。孟葵行事向来出其不意，他也不知这口中的大礼究竟为何。

    孟葵美滋滋吹着用章尉勇肋骨制成的骨笛，笛声悠扬空灵，但乐翊总觉得这声音有些不对劲，似乎如同被硬生生掰断的藕，银灿灿的丝线还相互勾连。

    他的魂魄似乎也被这丝线牵动着，竟然傀儡之感。

    “是不是很神奇，得益于章将军的骨头硬，人的骨头藏着七魄和精气，所以能号令百鬼，而这也是赶尸骨笛的奥秘。你能察觉异样是你离我最近，而且咱俩体内有同一种蛊，相互影响才有此感。”孟葵解释说。

    乐翊问：“你从什么时候学会赶尸了？”

    “很小，我还不会走路就会咿咿呀呀念口诀了。”孟葵笑道，“我小时候学习不好，还用赶起来的小狗吓唬同伴，后来被奶奶狠狠揍了屁股。”

    乐翊也听闻闷着笑：“是挺可爱的，居然还能想到鬼点子。”

    很聪明也很可爱。

    “那是，我聪明着呢，只是学习不好，成绩很差。”孟葵仰着脑袋说道。

    如果不是她上课看各种关于乐翊的言情小说，估摸着还是能及格的。不过幸好，学校的方程函数向量虽然用不到，但她穿越到乐翊身边却用巫蛊之术救了彼此的性命，果然还是要在自己擅长的地方发光发热啊。

    一路上，越靠近目的地，乌云越黑越重，就算是白日也沉沉的有诡谲之感。

    乐翊看着天：“要下雨了，我们不如找个地方安营扎寨。”

    “不用，继续走，连夜走。”孟葵笃定说道，“我们到之前是不会下雨的，只会越来越冷，所以临走前才备了衣服。”

    “为何？”乐翊有看天象的本事，毕竟打仗讲究的是天时地利人和。

    这雨点子就差往两人头上落了，怎么孟葵还说不会下雨？

    “我到了才会。”孟葵说，她贴在乐翊的胸膛上听着他扑通扑通跳动的心脏，“我呀，可以改变天象，我觉得自己的本事当上大祭司绰绰有余。”

    她天赋够，而且又是站在巨人的肩膀上，多少现在还没有被发明的蛊法她都会用，比平常蛊师效率高，动作快。

    “走啦，让我们红尘作伴，活得潇潇洒洒！”孟葵趁机一拍马屁，马儿欢腾的奔跑。

    跑了一天一夜，距离目的地还有三十里的时候，马停了下来。

    “换马。”乐翊说。

    望山跑死马，它已经很累了。

    “不是累的，是害怕。”孟葵站在旷野上望向连绵起伏的山丘，“你以为自己看见的是黑云，其实是亡灵怨气汇聚于那处形成了阴气漩涡，看起来将要下雨，天比之前还要黑上三度。看来，羌莫望的东西已经送达了，剩下怎么进入重兵把守的地方就靠你了。”

    “当然。”乐翊听到亡灵怨气，眼眸阴郁。

    那些都是他从大周带来的将士，他们出生入死，不少人跟着他南征北战，最后却都活活被掩埋，死无葬身之地。

    翻过山丘，孟葵远远就看到了一处深陷的山谷洼地。那是一处天然的深坑，土坑边缘的泥土有一种不正常的血红之色。

    “你不觉得很熟悉吗？”

    “练兵场？”

    “对，一样，所以腾卓是个聪明人，怎么可能把人都活埋了，多费事啊。毕竟他还想要踏平京城呢，手里的军队加上尸人，就算做成了三四千也够你喝一壶的，”孟葵伸了个懒腰，“所以啊，多谢腾卓保存他们尸身的方法……你能带他们回家，五千人，很多呢。”

    乐翊忽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喉咙哽咽，他愣了许久似乎在思忖孟葵的话。

    孟葵问：“傻了？”

    男人哑然，他以为孟葵救了章尉勇和白行止已经是最大的惊喜。

    她纤弱的身体里究竟蕴藏了多少力量，那双手翻云覆雨，挺直单薄的脊背似乎化成了自己战无不胜的刀剑，即使在黑暗中依然可以折射出耀眼的光芒。

    “孟葵……”他唤着她的名字，忽然抱住了她的肩膀。

    她从没有骗过自己，说到做到，还能带来更多的惊喜。

    在南乌的每个日夜，他脑海中无数次回忆起鲜血淋漓的战场，那些死伤和被活埋的将士痛哭哀号。

    愧疚、不甘、仇恨、怒火在他的心尖转了又转。

    而孟葵似乎是微一的小小星辰，不经意间照亮了黑暗。

    孟葵被他抱得很紧，几乎要喘不过气：“还、还没成功呢，我先说大话了……咱们还有工作没完成，五千人可不是小数目……你、你简直要勒死我了！”

    乐翊仍然不愿意放开孟葵，所有言语在这一刻黯然失色。

    孟葵感觉到乐翊的身体似乎在微微的颤抖，好像他的血液正汹涌澎湃的点燃周围的火焰，要将自己燃烧殆尽。

    孟葵登时不知所措，轻轻拍了拍男人的脊背：“没事，我这也算是心怀天下，匹夫有责，能帮则帮对吧！”

    良久，乐翊沉了一声：“是。”

    声音沙哑、干涩，这么多天压抑隐藏的情绪几乎在一时间如火山喷发般爆出。

    孟葵看着他松开自己的身体，双眼通红。

    忽然，他跪在了自己面前。

    他仰头看着她，如同她是彩云娘娘降世，是至高无上普渡众生的神明。

    乐翊望向她的那双眼眸里，更多的不是宠溺爱情，而是坚毅的、亘古不变的虔诚。

    是信徒。

    孟葵大脑一片空白，她僵直的站在乐翊面前。

    那是，大周的太子殿下啊……是以后君临天下的王啊……

    是那个在历史书上所向披靡的男人啊！

    别……跪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