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夫人

    花未晚和滕钰肩并肩行走于偌大的花园中。

    花园内只有零星的光亮,如同坠落在地的星辰。

    花未晚说:“昭郃之战,花爀大胜。昔日众部落联合率兵攻打昭郃,要活捉花爀,但花爀早已经不在昭郃之内,反而率兵反向包围昭郃,要将部落全歼于城内。”

    滕钰问:“叛军不知道花爀不在了?”

    “不知,因为白夫人还在城内。没有人能想象到,花爀抛妻弃子,用白夫人和公子当作诱饵,引人深入,瓮中捉鳖,就连白夫人自己也不知道,她以为自己的丈夫不过是出去了一趟,谁知再也没有回来。”

    花未晚在讲一个与自己无关的故事,声音很平,但滕钰听得出来他似乎在颤抖。

    滕钰心想,那在府中的不是花未晚吗?

    为何花已向会什么都知道?

    为什么他的心也跟着疼了?

    为什么自己的心也尤如刀割?

    滕钰小心翼翼问:“所以,花将军用夫人和儿子迷惑敌人,才遭至了白夫人惨死?”

    “是,原本白夫人没有死,被包围起来的叛军当作俘虏要求交换,花爀下令,诛杀所有人,而夫人也被他一剑刺穿心脏,死于内庭中。此后花爀对外宣称,白夫人重伤身亡。”花未晚说出这段陈年往事,他目光幽深的凝视着黑暗,似乎眼睛里充斥着昔日的淋漓鲜血。

    滕钰忐忑:“那、你怎么会知道?”

    花未晚一怔,转而说道:“因为白夫人的儿子也在这场战火中,但他没有死,白夫人将他锁在了衣柜中,透过缝隙他亲眼看见自己母亲被父亲杀害。”

    昭郃之战后,花府成为了一出悲剧,一栋空宅。但花爀不闻不问,因为他就要去京城纵马上任了。只有花未晚会给钱进行清扫,希望宽慰母亲的在天之灵。

    但是,他也有很久没来了。

    听了这个故事,滕钰脸色惨白,叹了口气:“真惨,花家对花未晚不好,他又英年早逝,原本我还以为你们兄弟不合呢,如今看来是我错怪你了,你也是有情有义之人。”

    花未晚没说话。

    滕钰仰头,圆月的光晕顺着云层洒落,花园中萦着一层浅浅淡淡的白霜,让花未晚联想到滕钰哄人时做的那些牛乳酥烙。

    她幽幽说道:“原先我和花未晚还相识,大概很久以前的春游之时,我偷偷上山去找鼠鳍草,正好遇见他。他当时很瘦,看起来吃不饱也穿不暖,手上是冬日结得冻疮的伤疤,我就把自己身上的银两都给他啦!然后,让他帮我挖了两天的鼠鳍草!他好傻哦,当时也不知道这是什么,要不然肯定借机敲诈我……”

    花未晚听闻,脑中浮现出一个小姑娘可爱的身影。

    小时候的滕钰如同一个白白嫩嫩的粉团子,但因为背负了太多的责任,明明应是天真烂漫,却总想让人分担她背负的风雨。

    这么多年,他总是喜欢回忆那一段过往。

    他虽然当时不知道那是鼠鳍草,但后来查询过药书也知道了。

    要不然,他甚至不知道怎么引诱滕钰找上自己。

    滕钰用胳膊肘戳了戳花未晚的腰身:“欸,不说伤心事,咱们回去吃饭吧!”

    花未晚嘴唇动了动,滕钰看他欲言又止的模样说:“其实我也不是很饿,你若是想让我陪你转转也可以!”

    花未晚怅然看向远处:“真的?”

    “当然。”

    “那你陪我去一个地方吧,”似乎担心滕钰拒绝,花未晚低声说道:“今天答应我的。”

    滕钰在马车答应花未晚会“补偿”他。

    “当然!”滕钰拉上花未晚的衣袖,“咱俩谁跟谁啊!”

    花未晚点头。

    两人穿过花园,来到了一处内院。内院似乎经过大清洗和粉刷,墙壁惨白得像纸一样,没有棕褐色的血痕,但依稀还是可以看出来刀痕。

    滕钰没说话,但她知道这里应该是恶战最激烈的地方。

    花未晚目视前方,滕钰看他低落的脸色试探性的握住了他冰凉的手:“我会陪着你的。”

    花未晚身子一抖。

    “怎么?我不开心的时候,姐姐会拉着我的手,也会摸我的头。我摸不到你的头,所以只能拉你的手。”滕钰当然知道牵手是什么意思,她脸颊红得滴血,但还是找了个蹩脚的理由,如此去做了。

    花未晚垂眸,眼眶微微泛红:“好多了。”

    滕钰又拍了拍他的手背。

    最终,两人站停于内院中。

    这里的小白菊更多,几乎铺满了花园,正对的房屋看起来没人居住,但门前打扫得一尘不染。

    花未晚深吸一口气,说道:“你在这里等我好吗?”

    “嗯。”

    滕钰说。

    花未晚轻轻推开屋门,点亮了烛火。

    青灯如豆,照亮了屋内的牌位,这是白夫人的灵堂。灵堂两旁挂着白夫人的画像,女人安静温婉的笑容仿佛春日盛开漫山遍野的紫丁香,柔柔弱弱,但给人顽强的力量。

    花未晚怔怔地站在牌位前,跪倒在地。

    “娘,我来看你了。”

    烛火闪了闪,似乎有人在回话。

    “娘我会给你报仇的,南乌也不会无休止的战乱,这一切很快就要结束了。”

    “我也带着小钰来看您了,但现在还不能告诉她我的身份,您可以看看她,是一个很好的姑娘。他日成婚,我会带她来看您。当然,如果她愿意接受真实的我。”

    “我不想再顶着花已向的身份了,太累了,我听见他的名字就恶心……过不了多久,我就会撕烂这张脸皮,我会告诉花爀,死的不是花未晚,而是花已向。花已向母子的所作所为,老天不收他,我收。”

    花未晚没说,白夫人去世后,花爀战功赫赫成为南乌王面前的红人,而白夫人的娘家因为痛失女儿要讨个说法。花爀凭借手段将白家的财产也悉数归于自己,污蔑白家与叛军一伙儿,后来白家死的死,逃的逃。

    花爀从来没有爱过白夫人,他就像是隐忍在臭水沟的老鼠,一朝咬到了肥肉便露出了凶狠的獠牙。所以后来,花家上下也没有人瞧得起花未晚,他变成一个边缘人物,无论是后来那个如同毒蛇般的夫人还是她的儿子花已向都将他视为眼中钉,肉中刺。

    很多年后,战事又起,他终于得了机会,扒下了花已向的脸皮,将他的肉身碎尸万端,喂给了闻血肉而出的野狗。

    他带上了花已向的□□。

    花未晚跪在地上,只有在这个时候,他才会如同离家很久的孩子,所有理智和坚守崩溃,但他没有母亲的怀抱,这里只有冷冰冰的墙壁。

    男人跪地啜泣着,手上青筋因为痛苦而突突跳动。

    “都是花爀的错,否则你我母子,否则白家也不会这样。”

    “娘,您后悔吗?”

    后悔嫁给花爀,或者后悔剩下我,或者后悔发生的一切。

    白夫人死时被一箭穿心,后来连尸首都没留住,只有一处衣冠冢。

    花未晚曾想如果她也想像孟雅一样复活那该多好?

    “娘,我是真的累了……”

    “您的愿望应该很快就达成了吧……”

    当年,白夫人嫁给花爀,因为这个男人是一名意气风发的将军,他说自己最大的愿望就是还南乌一个安定。但这么多年过去,战事越来越多,南乌百姓深受其害,越来越多的人流离失所。如果和大周开战,即使险胜,南乌也回不到往日的荣光。

    当年的白夫人相信自己的夫君可以终结这一切,她是个天真烂漫的女人,想要为南乌尽一份力,想要所有人回归安逸的日子。

    花未晚笑。

    他做了这一切无非就是为了自己母亲复仇,以及为了保护滕钰。

    所以腾卓、滕厉、花爀好战之君臣必须死,否则永无宁日。

    他原先后悔自己和乐翊勾结,此乃叛国,但滕钰曾无意说过孟葵所言,“往远处看,天下分分合合,百姓深受战乱之苦,没有人会关心王位上坐的是谁,只关心明天是否能吃到饭菜,是否能给爱人买得起胭脂水粉,过年有无新衣,家庭和睦安乐。”

    花未晚不知自己做得对不对,但路不能回头。

    他只是希望平安。

    “希望您不要怨我……”

    滕钰站在院落中,她虽然不自诩聪明,但也不傻,明眼就看出来这是白夫人的灵堂所在。她与这个女人所未谋面,但也伤感于她所托非人。

    她不知道花已向为什么会祭拜白夫人,他应该从未见过白夫人才对,难道是有什么隐情吗?

    他的伤心不是假的。

    他又为何伤心?

    滕钰等了很久,见到花未晚推开门,他身材颀长,挺立如松柏,一身黑衣融入黑暗。只不过,眼眶通红。

    她不说,但她知道他一定是哭了。

    “走吧。”花未晚声音沙哑。

    滕钰伸出手掌,等着花已向牵起自己。

    屋内会客厅,孟葵等人已经吃上了美食佳肴,毕竟刚刚来人吩咐说大公子说不必等候。

    孟葵嘀咕:“这家伙把我妹妹拐骗到哪里去了?”

    乐翊说:“估摸着去后院了。”

    “唉,他现在是真的藏不住啊。”孟葵感叹一声。

    乐翊同情:“如果是我用了另一人的身份与你相爱,也会无所适从。”

    孟葵被突如其来的情话羞红了脸:“什么乱七八糟的,别乱讲!”
新书推荐: 这只小草神是俺拾的嘞 快穿:社恐宿主她不干了 开局躲神避魔,原来我是大佬啊 逍遥尘世子 这是僵约,你是认真的吗? 致我未曾谋面的青春 破天战尊 消失的天堂?游戏开始! 皇帝宠臣?不,我一身反骨! 扶桑剑心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