证道

    “那我去杀了他。”傅明也语气淡然,将杀人这话说得简单,就像在说今天的天气。

    “再等等吧,等我把这件事告诉阿兄。”

    赵云端窝在自己的院里睡得香甜,而赵别却被赵崇留下听他的教训。

    “你应该知道,是我亲手杀了她的父母,为什么你总是要忤逆我?!”赵崇在书房里大声训斥赵别。

    赵别不甚在意,他清楚地知道赵崇的野心,这些年来,父子间也不算亲近。

    他还有利用价值时,他们就是父子。若是赵别有一日没有利用价值了,赵崇说不定还能亲手杀了他。

    赵别从来不相信自己伪善的父亲。

    “阿父,正是因为你当年做的事,我才要对小午加倍的好。”赵别倒了盏茶,放到赵崇手边。

    赵崇喘着粗气,被今晚赵云端的态度气得不行。

    “杀了她,杀了!”赵崇一掌拍向案几,溅落了茶水。

    赵崇越想越气,吹胡子瞪眼的,血红浑浊的眼珠快要掉落。

    赵别慢慢悠悠,不慌不忙地坐在一旁,“若是真杀了她,那阿父军中的威信或许会......”

    “那你说怎么办?”

    赵崇双手叉腰,居高临下。

    “什么都不做,静观其变。”赵别想起小姑娘小时候畏畏缩缩地躲在他身后的场景,如今竟然已经长成一个威名在外的女将军了。

    这一切都是他赵别的功劳。

    “变?什么变?”赵崇挑眉,打量着自己的亲儿子,是什么时候与自己变得陌生了?

    “傅明也。”赵别缓缓开口。

    “你是说,杀了傅明也,让傅家人再杀了赵云端?”赵崇摸着自己的胡子,思索着,“好一个借刀杀人。”

    赵别轻轻颔首,认同赵崇的话。

    这就是他的计策。

    赵崇总算满意,放了赵别离开。

    赵别刚走出书房,就见赵然等在外面,两人视线交汇,但谁也没开口。

    赵别扬了扬眉,朝着赵然使了个眼色,便大步离开了。

    月色隐约,月州已入了冬,只是还没下第一场雪。

    赵别回到自己的宅院,披着件大氅,独坐在书案前,手中把玩着一个小木人。

    小木人脸上崎岖不平,眼睛也是大小眼,只有手中举着的佩剑刻得逼真。

    这是赵云端小时候刻的赵别。

    她小时候没正式学武时,就爱拿着刻刀瞎玩,不仅给赵别刻了很多小玩意儿,连沈雁挂在剑柄上的木牌也是赵云端亲手刻的。

    好多年前,梳着双鬟髻的赵云端只身闯入军营,说要找她的阿父阿母。

    一个小女孩在军马与刀枪面前,丝毫没有退缩。她坚定地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这不是赵别第一次见到赵云端,但却是他第一次见到这么犟的赵云端。

    从前只是听闻她不受管教,那日赵别才是真的见到了不受管教的她是什么样子的。

    许多叔伯都来拉着她,安慰她,开解她。

    但她一个字都听不进去,猩红的眼里装满了坚定,她必须见到她父母。

    最后还是赵别出手打晕了她,才阻止了她。

    赵云端太犟了,赵别只有哄着她学武、学识字、学兵书,才能转移她的注意力。

    这样一养,就是近十年。

    赵别从回忆里抽身,将小木人放进了木盒里,回到床上休息。

    入睡前,不止浮现了赵云端小时候的音容笑貌,还有一个他熟悉的人。

    赵云端叫她“毒姐姐”。

    另一边,赵云端睡得正香时,听到侍女在外敲门,说太子殿下拜访。

    “让他滚。”赵云端裹紧棉被,滚向绣床里面。

    傅明也后背一凉,听见侍女再次敲门后,披着外衣起了身。

    傅明也慢慢悠悠地去开了门,早起的声音有些沙哑,傅明也看了看天,夜幕未尽。

    “有什么事?”

    “傅郎君,太子殿下来了,在会客厅等您。”侍女回答。

    傅明也皱紧了眉,语气有些不耐:“他有病?”

    侍女一听,心颤了颤,有些担心和恐惧。

    傅郎君怎么这么大胆,敢这么骂太子!那可是太子诶!

    “让他等着,如果不是什么大事就让他滚。”傅明也慵懒地依靠在门边。

    和赵云端在一起久了,性子也变得直接暴躁了。

    侍女咬着唇点了点头,急忙跑到了会客厅。

    傅明也关了门,回屋换衣梳洗,整理完后才缓步走到会客厅。

    他走时,赵云端还懒懒地睡着。

    李昼焦虑不安地踱来踱去,连茶都饮了好几杯,才看见傅明也来。

    “叔煜!”李昼慌慌张张跑向他。

    傅明也向后退了一步,躲开了李昼伸出的手。

    “李宿!逃了!”李昼压低了声音,看了看周围的环境才开口。

    傅明也见怪不怪,坐在主位上,“逃去邻国了?”

    “叔煜神算!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他竟然跑去了邻国?”李昼想不通。

    就算是李昼登基,那李宿再怎么说都是个王,也没必要逃去邻国讨生活。

    再说,现在虽是李昼做着太子,那最后谁输谁赢还定不下来呢。

    按照李宿的性子,不该是这么鲁莽的人!

    “他母妃本就是邻国人,有什么好奇怪的?”傅明也语气淡淡,丝毫没有意外。

    李昼握着木椅扶手的手颤动不停:“叔煜是说,他早就和邻国勾结起来了?可他现在也没必要去......”

    傅明也扶额,摇了摇头。

    这样的君主,他一点儿不想辅佐,怎么办?

    “你急什么?等着吧。”

    傅明也送走了李昼,从小厨房端了早膳到赵云端屋里,她还沉沉睡着。

    从闻州到月州的日子,她时常紧绷着弦,几乎没怎么睡好过。

    不仅提防着驾车的赵然,还担心着下一秒是不是又要遇到刺客。

    此刻,赵云端睡得沉,傅明也舍不得叫醒她。

    赵云端梦到了自己的父母,已经许久许久没有梦到过他们了。

    她小时候皮得不行,一天天的精力满满,不是在这座山头跑,就是在那座山头跑。

    但她的阿父阿母从来不拘束她,不像别的闺秀被关在宅院里,赵云端小时候就跟着他们走过来不少地方。

    那日是盛夏的中午,烈日炎炎,他们抬回了两具枯骨,说是她的阿父阿母。

    她在军营外叫嚣,被将士拖到外面,她的叔伯们都来劝告她,说了很多她不明白的大道理。

    可是赵云端只知道,她的阿父阿母再也找不回来了。

    “小午,醒醒。”

    傅明也原以为赵云端睡得好,却听见她呜咽的声音。

    她又在睡梦中挣扎,傅明也将她抱在怀里,叫醒了她。

    赵云端睁开眼,水淋淋的眸子,眼角有泪滑过。

    她的神思还不清醒,但紧紧地回抱着傅明也,声音懒懒的:“傅明也。”

    “做噩梦了吗?”傅明也抚着她的背脊,薄薄的里衣沾了不少冷汗。

    傅明也用被子将赵云端裹好,不让冷风灌进被子里,免得着凉。

    赵云端摇摇头,“不是噩梦,是美梦。”

    她想她的阿父阿母了,只有杀了赵崇才能告诫他们的在天之灵。

    傅明也从衣柜里拿出一套里衣放到赵云端手边。

    赵云端笑:“怎么我家,你这么熟悉?”

    “应该的。”傅明也含笑。

    傅明也红着耳根走了出去,关上了门。

    赵云端摸着冰冷的里衣,和傅明也身上的温度差不多,都是这么冰冰凉凉。

    赵云端换上厚衣袍,吃着傅明也端来的早膳。

    “林玄在东阳。”傅明也突然开口说。

    赵云端疑惑地抬头看他,问:“他去东阳做什么?他不是在临阳吗?”

    “李宿逃到邻国了。”傅明也接着说。

    赵云端一时间没想起来李宿是谁,回忆起来,才停下手中的动作,放下碗筷,狐疑地问他:“不是吧?”

    傅明也点头。

    两人未明说,但已心知肚明。

    “讲讲故事?”赵云端挑眉看向傅明也。

    傅明也坐在一旁,悠闲得很,好似毫不在意这些争斗。

    “乐意之至。”

    赵云端不信这样的大事竟然还没被老皇帝知晓,真够荒唐的。

    傅明也的师父是前任国师,许嘉。

    不是之前赵云端在逍遥街认识的许嘉,而是天玄门的掌门。

    国师已经死了好几年了,但老皇帝为了国祚稳定,一直没宣告许嘉的死讯,反而默认了许嘉假扮国师的事。

    国师被人构陷与后妃有染,国师自证清白,吞了毒药。

    而那后妃不是别人,是李昼的母妃。

    陷害他的人,没有别人,只有老皇帝的宠妃,那位邻国的和亲公主,李宿的母妃。

    “你师父,他......”赵云端顿了顿,实在想不明白,为什么要为自己没做过的事付出生命?

    傅明也的眼眶有些泛红,国师是他幼时唯一对他好的人。

    “为了证道。”傅明也说,“每个人心中都有道,师父也有自己的道。”

    “可我还是想不明白。”赵云端不解。

    国师这样一走了之,难道事情就解决了吗?

    天玄门还是梁国的第一宗门,世代掌门还是会被皇权束缚,作为争斗的工具。

    “所以我不是他,我的道从来都和他不一样。”傅明也声音低沉坚定。

    这是他第一次在赵云端面前,显露出权力争夺的欲望。

    赵云端走到他面前,弯下身子,直视着他的双眼,“那你的道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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