琉璃没想过他对女人这么渣，对战友倒很是义气。她向来不是个能狠下心的人，见他这幅模样，便去看怀羽。
“要不……”
怀羽转向殿门，淡声道：“殿下要放他们走。”
门外立时窜进一个精干的中年男子，指挥着一众鬼差往外抬人，抬到敬元颖时大声吩咐着：“多灌她点人血，别让这丫头死了。”
琉璃眉头一跳，算是知道敬元颖为什么那么抗拒放血召魂了。
秉辰心愿得偿，却不见多少欣喜，失去动力一般愣在原地，连道谢也忘了。那名男子指挥人上前将他一并拖走。
琉璃抬手释咒，灵光一点，他便晕了过去。
她向怀羽解释道：“我倒不是心疼他，只不过三界要想重建，千头万绪，他是个得力的人选。看他一幅精神失常的模样，还是让他睡几天恢复恢复的好。”
怀羽点头道：“有你在，我不会久留仙庭，他仍做他的天君。”
精干男子清理完殿内，回身掩住殿门，偷偷向琉璃做了个鬼脸。琉璃一怔，觉得这的神态像极了一个人。
怀羽看穿她所想，说道：“他就是听雨，也是小梅香。”
琉璃啧啧称奇，问道：“听字辈，他本就是十二鬼仙之一？你一早就把她安插在我身边？”
怀羽低头莞尔。
“是误打误撞。谁会想到堂堂仙庭公主，会跑到秦楼楚馆去。”
琉璃半点也没有不好意思地道：“那我那些没羞没臊的话，你岂不是全都听了去？这可真是不好意思，我以后注意一下。”
怀羽挪开目光，低声道：“没有，我很喜欢。”
殿内静了下去，琉璃发现其实怀羽本身并没有变，他仍然偏执又狠戾，只不过在自己面前总像个既害羞又要端着架子的小男生。
她老毛病犯了，便想凑近些问他：你喜欢什么？
又想起这次回来的目的，是为了和平分手，不留念想。便又生生收回自己的笑容，调整了个较严肃的表情，道：“殿内压抑，我出去透透气。”
怀羽猛地站起来，扶着她道：”我带你去南阳湖。”
他语调如常，琉璃却听出了一点局促。
“不用那么麻烦，随便走走。”
琉璃肢体僵硬，动起来还是浑身疼痛。她走几步活动了下筋骨，忍着经络剧痛运转了一下灵力，挥开了殿门。
尽管有心里准备，眼前景象还是让她吃了一惊。
书中所写“遍戮三界反对之人，致使仙庭沦为血屠地狱。”想必说的就是眼前的景象了，遍地血与火，青天无颜色。
琉璃愣了会，问道：“弈泽、望舒，你没把他们怎样吧？”
怀羽急道：“没有。你的友人都在各自府邸。”
“还有你的侍女和侍卫，在东仙源，我已经派人去接了。”
琉璃为自己几日后的离开做着铺垫，并没表现出受用或者感动，只道：“我一直知道你心中戾气很重，不曾想会是这样。”
怀羽想要解释，又不知如何开口，因为眼前这场屠戮的确是他主导的。无枫曾经说过，他体内仙魔二气双分，开始还能控制着只是毁坏东西，若一味依赖魔族血脉的力量，总有一天魔气会变成不杀人不平息，不嗜血不消弭。
之前有几次是不得不用，而这次，他清楚，是他内心深处根本就没想克制。
良久，他只道：“殿下，你信我，我以后能控制得住。”
能否控制，琉璃也不清楚。书中怀羽黑化之后，就没白回来过。
见她将信将疑，怀羽又道：“公主府已经重建好，殿下要不要回去看看？”
琉璃摆手。她对那个浮夸的公主府实在没有半分感情，好容易不用住在那了，自然不可能回去。她道：“我倒想去鬼君府看看。”
怀羽显是没想到她会这样说，不过他很快道：“我陪你。”
他们所在是天宫大殿，仙庭的缩地成尺法阵已经被破坏殆尽，怀羽单手揽住她，飞至半空，向鬼君府急速掠去。
琉璃便自下方废墟中辨认着哪里是凌虚殿，那里是紫阳宫。
怀羽或许以为她在痛心惋惜，说道：“我即刻着人重建仙庭，重整仙班。”
琉璃点头问道：“你真的没想过做天君？”
怀羽道：“从来不想。”
他手上搂得紧了些。“没有你的时候，我想的是闲云野鹤、三界漂泊。有了你……”
琉璃扭脸看他，这下半句便没说出口。
她道：“以后的事，以后再说。”
怀羽眸光一暗，带着她落在门前。
仙庭被毁得如此严重，鬼君府却是片瓦无缺。琉璃想着第一次来送药的时候，自己那样招人嫌弃。第二次来的时候，那样鬼鬼祟祟。
她不自觉地微微笑了，沿着当初的路走了进去。
过亭台，穿园林，来到书房的时候，琉璃停了一会，款步迈了进去，一股浓重的菖蒲味道铺鼻而来。案上摆着一只古拙的鱼耳香炉，仅余残香。
她自身也有些好奇，问道：“少君偏爱这种香？”
怀羽伸手捻灭将熄的余火，点点灰烬落上他修长劲瘦的手指。
过了片刻他才道：“自我懂事起，就有一个人，每日在梦中教我压制体内魔气之法，还有修仙之道。他关心约束我，像长辈那样。也谈天说地，像平辈那样。后来我修为愈高，他便近不得身，入不得梦了。”
琉璃并不知道这和她的问题有什么关系，但她还是静静等着下文。
“菖蒲致幻。每每燃起它，我才能在梦里再见到他。”
他转过身来，背靠着直通入顶的厚重书柜，直视琉璃，道：“他虽然从未说过，但我知道他是谁，也曾在梦中看过他的记忆。”
琉璃眨眨眼，实则她的关注点只在怀羽身上很香、怀羽的手很好看，这两件事上。但她还是问道：“他是？“
“我祖父。”
有些出乎意料，但仔细一想也不是多么不可思议。
琉璃道：“原来如此。你是因为这个才如此恨天君的？毕竟你祖父的仙去和他脱不了干系。”
怀羽默认。
琉璃很想给他个拥抱安慰一下。毕竟那么小就失去养母，被迫和一个不靠谱的爹还有一群妖魔鬼怪生活在一起，童年唯一一点温暖来自于一个已经故去的亲人。这日子谁过谁也难受。
可她最终还是选了个没那么暧昧的安慰方式，轻轻拍了拍怀羽的肩膀。
怀羽反握住她的手，道：“不过后来我已经放下了。我甚至想，就算他还是继续做他的天君，也没什么要紧。那之后的事态发展，真的非我所想。”
这一段话对于怀羽来说，几乎可以算是很热烈的表白。
为什么放下了，肯定是因为有她的出现，如果能和她在一起，身外事也就没那么重要了。
还有为什么书房里的菖蒲燃香比上次来的时候浓了这么多，想必是他想要在迷幻的场景中见到想见的人。这个人，十之八九也是自己了。
可是琉璃却没有办法回应。她干笑一声，撤回手，岔开话题道：“殿中那个黄澄澄的玉璧是什么宝贝，难不成是你用它将我召回来的？”
怀羽眼中有一瞬间的失落。
他闭了闭眼，很快，他道：“挽日，听雨曾向你提过。”
的确，这东西琉璃有些熟悉的，老六科普过。
她有些心虚地道：“用来加持回魂吗？难为你这么短的时间能找来，辛苦少君了。”
怀羽盯着她，语气辨不出喜怒：“挽日还有一个用处，能将人的元神牢牢稳固在肉身内，任谁也不能提走。”
她却觉得他的目光冷沉沉的，被他盯得退了一步，略显尴尬地笑了一声。“原来如此。”
怀羽又跟了一步，问道：“殿下真的是我召回来的么？”
琉璃：什么意思？
她猛然想起在大殿之中，自己醒来之后，怀羽说的第一句话，好像是什么：“我还以为你就此回去，再不来了。”
她理了理思路，猛地又抬头望向他。
怀羽对她的目光不躲不避，反而靠得更近了些，低声道：“一向骄纵蛮横的公主殿下，为什么突然对我这个鬼界质子独加青眼？”
他无视琉璃的挣脱，死死攥紧她的手。“曾经为了我死都不惧，为何此刻又想划清界限？”
琉璃：挺好，还会发疯证明没有ooc。可我还没提分手呢，你怎么就猜到了……我表现得有那么明显？
她道：“你弄疼我了。有话好好说。”
怀羽像是自嘲般轻笑了一声，放手退开。“我想问你，回来是为了什么？救你那些友人吗？”
他语调嘲讽，眼中却有某种隐含的期待，仿佛在期待着另一种答案。
琉璃：我回来自然是为了你，不过，等会……你是怎么知道这次是我主动回来的？
她翻来覆去想了半天，试探道：“你……你都知道了？”
怀羽重新燃起香，轻轻盖上炉盖。
门外有微风卷入，浮动起他暗绣金线的下摆，上面的凶兽图案仿佛活了一般生动起来，狰狞且凶煞。
“不完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