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小稻拿着手机，朝镜头里的人挥挥手，“奶奶，你先吃饭，我也要去吃饭了，拜拜。”

    信号那端，模糊成一团光影的林奶奶用力摇手，“好好好，你记得要多吃肉，现在太瘦了。”

    “小稻，这下放心了吧，你奶奶身体好着呢。”

    “谢谢春花婶婶。”

    借用春花婶婶的手机，林小稻和林奶奶打完视频电话，她对着黑掉的手机屏幕，嘴巴瞬间向两侧垮下，饱满的情绪被抽空，她发了会呆。

    另外三个室友们上午第二节没课，约了一起去外面逛街看电影，下午才回来。

    林小稻想尽快结束掉大学课程，选修了其他课，将课程表安排得满满当当，疲惫得上完课后回到寝室里午休。

    寝室里就她一个人，林小稻没开暖气。

    屋子里面安安静静的，只有外面侵入的冷空气在慢慢旋转。

    庆城渐渐入了冬。

    林小稻有些不适应，庆城的冬天和溪云村的冬天完全不一样。

    天气干冷，冬风刮得人脸痛，她在室友的安利下买了润肤霜。

    转头就收到谢鹤云送来的一箱护肤品，林小稻还没拆开仔细看东西。

    但是家境优渥的室友看到上面的品牌标志，说值不少钱。

    思绪绕来绕去，在脑中找不到出路。

    从食堂带回来的番茄鸡蛋盖浇饭已经冷掉，黏糊糊地缠在一团，看着完全提不起食欲。

    林小稻只愣了一眼，便将饭菜简单粗暴混合到一起，打开电视剧，趁着饭菜还没完全变凉，大口大口吃完。

    孙菲雪给她推荐了新的电子榨菜，一部二十年前的国产情景喜剧。

    林小稻小时候没看过，没想到近二十年前的剧情竟能做到不落伍，看得津津有味，很下饭。

    她在寝室里肆无忌惮地笑出声，一个人也能快快乐乐的吃饭。

    吃完午饭，林小稻看到寝室群里的消息，室友让她帮忙重新提交课程作业到学委邮箱，以及看某门选修课的期末课程要求。

    林小稻把重点发到群里，熟练返回到相册，她的手机是谢鹤云前几年淘汰下来的款式，功能都好，就是内存不够用，需要发一张照片删一张。

    能留在她相册里面的照片不多，都是她觉得值得纪念的时刻。

    比如登山那天初见的庆城红叶，和俯着身子陪她笑的谢鹤云。

    目光忽的一眨，眼睫扇动，林小稻在相册里翻到一张视频截图。

    照片呈现出一种不正常的灰，那是和林奶奶视频的时候，不小心截屏留下来的。

    林奶奶不习惯出现在手机里面，总是脸怼着镜头，整张脸占满屏幕。

    林小稻认真盯着这张照片，抽了张纸，缓慢擦去屏幕上面的油渍和手指印。

    她和林奶奶对上眼睛，观察着被手机屏幕记录下来的奶奶。

    即使有手机自动美颜，那些沟壑纵横的皱纹就像烙在她脸上，像一块衰败的木头，奶奶的脸颊上没有一点肉，耷拉下的双眼努力睁大，满头银丝在镜头灯光里闪着光。

    林小稻对着这张无意之间留下的照片，眼睛蓦得变红。

    奶奶老得好快

    她离开溪云村的时候，林奶奶还可以扛着一袋大米健步如飞，去小卖部给她换生活用品。现在不到半年，奶奶一下子老了五六岁。

    就像春花婶婶说的，她不在家，奶奶连饭都不肯好好吃，为了三十块钱，瞒着她给人家帮忙干整天的活。

    一直以来的依靠没有了，林奶奶整个人急速衰老，脊背微驼。

    林小稻想起来，她也见过别人家的奶奶长什么样子。

    有个舍友开学报到，全家人齐齐出动，爸爸妈妈爷爷奶奶外公外婆一大家子人护送。

    奶奶精神矍铄，烫着一头黑卷发，涂着美甲，身上带着好闻的香风，非常时髦，一看就是养尊处优的老人家。

    从外表来看，她和林奶奶完全不是同一个年龄段的人。

    这张晦涩而沉重的照片，将林小稻拉回现实。

    心里那点烛火般的微光忽地无声熄灭。

    她早已做好决定，以后一定要是回溪云村的，她离不开奶奶，稻子离不开广袤田野。

    谢鹤云不行。

    他的家人朋友都在庆城，这里才是他的碧霄。

    溪云村对他来说，只是个暂居地而已，两个月的时光，在人的一生里，不过是沧海一粟。

    她和奶奶也也是他路过的茫茫人海里，并不特别的两位。

    林小稻平和地想，既然她不能为他留在庆城，那也不需要他背井离乡到溪云村。

    一切还没开始，也算不上正式结束。

    最好无声无息，回到大家都好的起点。

    把补充到三十来页的追鹤计划放到不常用的文件夹里，林小稻删除掉所有攻略。

    拥有这样一只鹤，对她来说，好像太奢侈了些。

    林小稻开始正式回归学习和工作生活，心无旁骛的上课、抓紧时间兼职赚钱。

    她认真算了笔账，还欠谢鹤云好大一笔钱。

    好几天后，谢鹤云才延迟察觉到林小稻的退让。

    林小稻又开始忙碌起来，经常捉不到她的人，更别提约她在食堂吃饭。偶尔见过一面，便是在课堂间隙里，往返各大教学楼路上，她背着书包垂头狂奔，脑后的马尾扬起。

    除此以外，她存在感最强的时候，就是谢鹤云每个月底银行卡上准时到账，从两千块到五千块不等。

    他们的关系只剩下林小稻单方面的打钱。

    谢鹤云联系到堂弟那里，才知道她又多加了一节家教课，另外周天晚上在快餐店有固定四个小时的兼职时间。

    一周七天，林小稻已经提前适应997的生活，永远在上课和兼职路上，行程表令人捉摸不透。

    同时她也冷酷拒绝了一切课外休闲活动。

    有好几次，谢鹤云看到她另外三个室友说说笑笑的在东门外逛街，唯独不见林小稻。

    经过一段时间观察，谢鹤云发现她回信息的时间通常集中在早上七点和晚上十点，平常时间想等她回复，那是不可能的。

    他不再试图打扰林小稻。

    她仿佛忘记了手机，也忘记了他。

    眼看着马上进入腊月，谢鹤云收到林奶奶新寄过来的一批腊味和山货。

    晒干的花生、红薯干、豇豆干，各种鸡鸭鹅以及香肠等腊味，照例又是满满一大箱子。

    他给林奶奶打电话过去表示感谢，也是从林奶奶那里，谢鹤云知道林小稻一个星期最少要和林奶奶通两次视频电话。

    而且林小稻最近有几门课提前结课，她便在学校东门口忙着摆摊，为了躲城管神出鬼没的。

    听起来也不是完全没有时间回他的消息。

    谢鹤云的举措打在一团空气上，他险些要怀疑此前察觉到的心动是种错觉。

    等他想起来抓人的时候，林小稻已经往后退了一大步。

    他花了半天时间复盘，追溯到具体时间点，大概就是从医院回来后。

    叮的一声手机通知，林小稻又打了笔钱过来，从她最近的转账频率和金额来看，谢鹤云猜测她最近的兼职活动应该算得上风生水起。

    谢鹤云往上划拉转账记录，大概也能明白林小稻心里在顾虑着什么东西。

    他决定主动去找她。

    谢鹤云还没想好怎么开口，室友们先爆发出几声怒吼。

    其中一位室友刚和女朋友打电话，正在给女朋友买冬天的第十杯奶茶。

    “其他人都有的，我宝宝也要有。”

    “宝宝明天准备怎么过，我带你出去吃冬天的第一顿火锅怎么样？ ”

    寝室另外几人被他酸得牙倒，其中一人奋起反击，目光转向另外两位单身人士，深情道：“斌哥哥，云哥哥，喝奶茶吗？我请你们喝室友送来的第一杯奶茶，咱不带他玩。”

    恋爱中的室友引以为豪，“一群单身狗，你们纯纯是嫉妒！”

    单身室友拍拍谢鹤云的椅子，不甘示弱，“咱们谢哥要是想找还不是信手拈来，是吧，云哥哥。”

    谢鹤云一向是不爱参与他们这些话题的，不管提到谁都没意思，也不爱听他们提起他配得上谁，谁又配得上他。

    室友傻笑，“谢鹤云是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可那又怎么样，还不是单身至今，你们都不知道有女朋友的好处。”

    他和女朋友是同省临市，已经见过彼此父母，约好毕业后一起回省会城市工作，等定下来就直接结婚。

    “你们就等着做我伴郎吧，给兄弟们机会了，要把握住。”

    谢鹤云听着这些话，心里莫名一动。

    室友和他女朋友是班上有名的甜蜜小情侣，从大学军训结束便开始谈恋爱，黏黏糊糊四年，不仅寝室其他舍友饱受荼毒，班上同学也常常起哄。

    谢鹤云若有所思：“你平常和女朋友出去，都做些什么？”

    室友没想其他，喜滋滋地分享恋爱日常，“没课的时候陪她自习和散步，还有她特别喜欢手工，周末会陪她去打卡一些手工店，一天只能干这么点事，时间很快就没了。”

    林小稻喜欢什么？

    她喜欢跑，喜欢她的山，喜欢漫山遍野地找东西，也喜欢溪云村。

    谢鹤云还真想不起来，能带着她在庆城干什么，选择一个个浮现出来，又被他撇掉。

    其他室友看谢鹤云似乎动了心思，追问，“谢哥是不是春心动，有了想谈恋爱的对象？”

    “咱谢哥这张脸，这家世，还有哪个女生能不动心？”

    谢鹤云把他们的追问挡回去，“随便问问。”